激动人心的演讲,在如雷的掌声中落下了帷幕,同时从各个殖民地赶来的代表们离开的时间,也同时提上了日程。
能够被各个殖民地议会作为使者和话事人外派的成员,地位和话语权在议会内分量绝对不会低;既然帝国已经开始动手平叛,作为各自城市内重要成员的他们当然也必须尽快赶回去,商量接下来的对策——外加划分阵线。
原本还能相互容忍,共同存在的“自由派”与“忠诚派”,在“灰鸽堡大屠杀”后注定将势同水火;形式已经到了这一步,双方再无任何妥协的余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会议结束的末尾,趁众人未离场之前,安森又宣布了三件事情:
第一,风暴师即将开拔,并且首站就是“亲密的盟友”红手湾,协助那里的市议会铲除内部的忠诚派势力,将他们的产业交给“真正可靠”的人打理。
这一点没有遭到现场的任何异议,除了冬炬城的代表提出些许建议,希望红手湾和白鲸港可以在处理这个问题上“保持一定的克制”,“不要将帝国犯下的可怕罪行再重复一次”,其余殖民地均表示了赞同——包括红手湾自己。
但与红手湾相比,冬炬城会有这种委婉的想法并非是有骑墙的想法,而是他们真的无所谓:这座帝国殖民者们向新世界内陆开拓的桥头堡,面对的情况和其它殖民地是截然不同的。
对他们而言,最大的威胁来自荒凉而又原始的自然世界,最大的争议是在已经占据的土地上深耕,还是继续探索更加富饶新领地。
至于是保持独立还是继续向帝国效忠,真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两边的声音在那里影响都不是很大。
如果所有殖民地决定缔结同盟,“清洗忠诚派”就是所有人用来向其它盟友交出的“投名状”,对冬炬城就变成了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因为他们根本没认真考虑过这么极端的情况,所有人都可以被认为是自由派,也可以被当成是忠诚派。
如果克洛维军队在红手湾干的很极端,并且要求所有殖民地照办的话,对原本还很团结的冬炬城内部绝对是一次不小的打击,甚至会引起分裂。
对此安森表示,崇尚正义与自由的克洛维人绝不会与帝国同流合污,将会更加公正的对待那些持有不同想法的人。
实际上他对冬炬城的担忧其实也非常理解——原本不想参与,一时气愤就被其它殖民地裹挟着加入了叛乱;如果不是为了一视同仁,安森甚至都不打算拿冬炬城怎样。
紧接着就是再次提起了“共同阵线”的事情,这一回在场的代表们再没有任何异议——或者说也不敢再有什么异议了——纷纷表示会在回到各自殖民地后,在议会内积极推动此事,尽快先达成关税同盟和防御同盟两项,确保物资和军队在各地行动时不会受到任何阻挠。
必须承认,虽然是殖民地,但帝国人和瀚土人就是不一样;这种在七城同盟会出现各种扯皮,甚至需要解释的事情,对这些家境殷实,受过良好教育的殖民地议员们,简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只要有人愿意“联合”,他们自然而然的就能想到像帝国那种主权统一,但地方拥有相当自治权的统治结构;自发的去组建一个相互势力间平等,囊括所有人的“新世界议会”。
哪怕这种认识和安森所设想的“共同阵线”其实不太一样,也比没有强;自愿组织起来的联合体,终究是要好过必须风暴师亲自下场动手,把一帮三心二意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家伙强行捏在一起。
至于最后一件事其实是两件事,那就是让各个殖民地允许白鲸港的守信者同盟在他们境内活动,同时让《白鲸港好人报》在各大城市和港口开开设分社。
详细内容安森并未细说,只是泛泛的谈了谈前者是普世宗的信徒组织,后者则就和《白鲸港好人报》一样,只是落地后会变成他们当地的报纸而已。
对此各个代表们也没有多想,纷纷点头同意。
相较于秩序教会的那套模式,普世宗在新世界才是真正有影响力的“秩序之环”信仰;白鲸港的瑞珀主教在周围几个殖民地也很有人气,就连冬炬城都听说过他的名字,允许他的信仰组织在各地活动并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
至于报纸这种对新世界还比较新鲜的事物,代表们其实不是很了解它究竟有什么意义,只是隐隐觉得克洛维人可能希望用它来搜集情报;类似的事情大家其实都在做,换一种方式似乎也没什么。
但这两样才是安森真正想得到的,也是必须要各个殖民地主动接受,才能发挥百分百威力的一步棋。
对出身复杂,来源不明的新世界移民,信仰是绝对的最大公约数,也是唯一能够团结所有人的力量;偏偏殖民地最流行的普世宗又是一个去中心”,十分讲究个人主义的教派,空有强大的力量却无从发挥。
但如果有一个声音,一个能够动员这股力量的组织…他甚至能越过各个殖民地表面掌权的议会,直接和最底层,最多数的移民建立起联系。
至于报社…除了要为卢恩家族造势,外加搜集情报这些“小目标”外,灰鸽堡屠杀已经证明了它究竟有多大的魅力。
几幅简笔画和一些文字,让你对千里之外一群不认识的人之间发生的事情,生出“感同身受”的情绪。
让原本根本不会溅起什么的水花的小事,掀起惊涛骇浪。
事实上灰鸽堡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清楚,所有的供词都只有一群逃难者的片面之言,和几个商贩在城外离着远远地眺望,然后胡乱臆想出来的内容。
但当二者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份报纸的“据可靠人士消息”,它就立刻有了神奇的魔力,变成了可以直接动摇帝国在新世界殖民地统治的力量。
守信者同盟+报纸,就是安森·巴赫,或者说卢恩家族向整个新世界渗透的“组合拳”;不流一滴血,不开一枪,不需要士兵更不需要威胁,就能从零开始,建立一个新王国的根基。
放到过去黑暗时代,甚至是圣艾萨克之前的那段日子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各层级的乡绅贵族对领土控制根深蒂固,根本不是几句流言和一群狂信徒能撼动得了的。
但现在不是黑暗时代,而是有蒸汽核心,有铁路,有印刷机,有新型工厂,有火药,无数道路都被前人用尸骨开辟出来的…现代。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的四分之一已经过去了,安森很享受它。
……………………
“…所以灰鸽堡到底发生了什么,帝国真的杀光了那里的自由派?”
叼着烟斗的卡尔眉头紧蹙,一边盯着地图一边朝身后问道:“除了打鸡血的部分,你说的那些里面到底有多少内容是真的?”
“不知道,而且我觉得应该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坐在空无一人的议员席上,同样在抽烟斗的安森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得意的翘着二郎腿:
“我们只知道帝国出动了军队,控制了灰鸽堡,并且让殖民地议会再次变成了帝国忠臣——至于其它的,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身为安森的副官,卡尔当然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
“无论如何,肯定有一批自由派被帝国杀鸡骇猴的绞死或者枪毙了,那么能活下来的肯定都是忠诚派——起码帝国肯定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你当然可以说灰鸽堡的自由派都被帝国杀光了。”
“至于逃出来的那些自由派…只要他们够聪明或者不是太蠢,在发现保护了他们的是克洛维人之后,都肯定会咬死‘屠杀’这件事。”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借助风暴师和其它殖民地的力量,有朝一日重返灰鸽堡,向杀害他们亲人的凶手复仇,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所以…真相不重要。”
安森得意的总结道,向上竖起右手食指:“但是做正确的事情,很重要。”
“那请问什么是‘正确的’事?”卡尔翻了个白眼。
“现在最正确的事情,就是让法比安带队去‘处理’红手湾的忠诚派,然后你留在长湖镇负责继续接管这里的产业,尤其是那些对军队很关键的——钢铁厂,钢铁厂的负责人必须是我们的人!”
刚刚还笑的得意的安森表情瞬间凝重,新世界制造业能力十分薄弱,但反过来说任何一点点成规模的制造业,都有可能成为决定性因素。
虽然他不觉得本土会选择抛弃自己,但考虑两国海军实力的强弱对比,还是做好有可能短期内支援中断的准备比较好。
一座小小的钢铁厂不值一提,产量连供应风暴师都勉强;但或许就是这么一点点的钢铁产量,就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以及胜利后的风暴师还有没有占据胜利果实的实力。
“等等,你让法比安去负责镇压红手湾的忠诚派?”
卡尔怔了下,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在这方面比较有经验,很清楚如何在不走漏风声的情况下做得更干净…我是说,更善于把握尺度。”安森轻轻点头:
“虽然你可能不太相信,但这其实是一件很专业的工作,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吧。”
“不,我相信。”卡尔摆摆手,表情依然没有恢复过来:
“接着说,你还没回答完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
“你让我留在长湖镇接收这里的产业?”
“对啊,就是那些执意反抗我们,不愿意接受协议的…忠诚派的产业。”安森理所当然道:
“你是风暴师的参谋长,这属于你的本职工作啊。”
“当然,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也可以让书记官艾伦留下来,替你处理一些比较麻烦的书面工作,但涉及到军队方面的还是要你自己负责。”
“那你要干什么?”
卡尔终于问到了最核心的问题。
“我要回白鲸港啊。”安森摊摊手,依旧是理直气壮:
“本土回信的人差不多就快到了,我得赶在他们来之前回去准备一下;再有…灰鸽堡的自由派残党是不是得安置,是不是需要我出面?”
“所以你就把一堆麻烦事扔给我们,自己跑回去还带着…未婚妻?”
“……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你理解问题的角度很有问题。”安森嘴角抽了抽:
“在其它正常的军队里,下属一般把上司的这种行为当做信任。”
“前提我们得是‘正常的军队’才行。”卡尔再次翻了个白眼:
“马上就要和帝国正式开战了,你真打算在这个时候离开长湖镇这个桥头堡,跑回白鲸港?”
“没办法,我们得确认本土的态度。”
安森无奈的叹了口气:“如果本土执意不肯在殖民地挑起事端…虽然这么说很遗憾,但我们得做好‘保底’的准备才行。”
保底?
卡尔思考了一秒钟,然后试探着问道:“你是说…卖掉自由派?”
“你可以换个委婉点儿的说法。”这次变成安森翻白眼了:
“当然,我预计本土应该是不会拒绝的,同意肯定不可能,但至少应该也会默许。”
安森的表情略有些惴惴不安,为了这场战争风暴师已经付出了太多的前期投入,真的被喊停就算能及时止损,所要承担的代价也绝不会太小。
“其实…就算本土不同意,你也可以考虑从哪些灰鸽堡的自由派残党身上打打主意。”卡尔开口道:
“不用真的出兵,花钱扶持他们中的某个‘聪明人’当你的傀儡,当成某种反抗象征去统一自由派,最后你还是能拿下一部分蛋糕的。”
“哎?好主意…这真是个好主意,你怎么想到的?!”
“客气,主要是上司平日教导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