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扬帆城,港口区。
蒙蒙亮的天色下,数艘悬挂着克洛维王旗的三桅帆船正停泊在被薄雾笼罩的码头,仍然穿着制式军装的风暴师列兵们打着哆嗦,呼吸着潮湿的深秋寒气,将一箱又一箱的物资搬运上船。
在他们身后,刚刚加入新大陆公司的“射击军战士”们穿着酷似掏出三个洞的亚麻口袋,费力的推运着满载物资的货车,沿着绝对称不上平坦的砂石路向码头靠拢。
不远处的岸边还有许多赶来送行的扬帆城富商和产业主们,一边表达着挽留的想法,一边委婉的询问着船上是否还有可以出租的空船舱,让早饭都没吃就被推出来“接待”的卡尔·贝恩参谋长心情糟到了极点。
但当商人们击鼓传花似的报出价格,为了风暴师上下的福利和自己的外快,他又不得不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和对方开始讨价还价起来
……………………
随着新大陆公司落成和某位人间蒸发的总司令阁下“狩猎归来”,风暴师在扬帆城最后的任务也终于宣告结束,正式准备返航。
眼下已经是十月份,天空中已经飘起了小雪,郊野间也已经看不到多少还在流窜的动物;再多待上些日子,全军上下就要穿着单衣,在冰天雪地里行军了。
尽管如此,但在得到撤退命令时全军上下依然是满满的遗憾——和刚刚经历战争残破不堪的扬帆城相比,白鲸港肯定更舒适,但回到了自家殖民地军纪管理也会更严格,不会像在占领区这么轻松惬意。
考虑到舰船没办法一次性将所有军队带回,全军只好暂时分成两部分:第二,第三,第四步兵团和大部分辎重,炮兵连乘船,随师司令部先行返回白鲸港。
剩余的掷弹兵团,第五步兵团和两个骑兵连则从陆路北上,护送塔莉娅·卢恩参加即将在灰鸽堡召开的“邦联至高会议”,然后再前往黑礁港,等候回来的船队接他们回家。
作为自由邦联实际意义上的缔造者,像这种级别的会议安森当然必须参加,哪怕一言不发也至少能体现克洛维和风暴师的存在感;否则以帝国已经被驱逐,外部危机暂时消除的现状,很难说这帮擅长骑墙的自由派会生出哪些“奇怪的想法”。
考虑到无信骑士团的骚动和白鲸港的重要性,他也必须尽快赶回去弹压局面,稳住这个绝对的大本营;监视自由邦联的任务,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塔莉娅的身上。
在安森看来,这甚至是个让塔莉娅走上台前的绝佳机会…虽然终极目标是让卢恩家族尽可能隐藏在幕后,倚靠各种组织和扶持的傀儡达成间接统治的目的,但如果完全不抛头露面,即便有很强的影响力也难以维持。
这一点在卢恩家族和克洛维王国的关系上就表现得淋漓尽致;明明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豪门——唯一的千年世家,家族史比王国乃至王室存在的历史还要长——但影响力却小的可怜,以至于连克洛维城内的豪门对其都不甚了解。
诚然,这里面也有秩序教会打压,导致卢恩家族必须保持低调的因素在里面;但新世界可没有秩序教会的教区,自然不用再有太多的顾忌。
并且既然是邦联的至高会议,路易·贝尔纳肯定也会参加;届时如果自己在场,闹不好又会吵起来,最后什么也办不成;换成是塔莉娅,凭他的骑士精神说不定可以收敛一些。
作为卢恩家族的家主,塔莉娅并没有任何的演讲功底,不过这不算什么问题,因为风暴师恰好就有两个非常精通此道的专业人士,完全可以零基础培养。
“啊,艾伦,给塔莉娅准备的发言稿写得怎么样了?”
刚刚用过一顿丰盛的早餐,正用餐巾擦嘴角的安森望向推门而入的小书记官,打了个哈欠:“这可是她的第一次演讲,不会有什么太复杂的东西吧。”
“我只能保证绝对符合大多数人的预期,大人。”
小书记官温和的答道,走到一旁的柜子前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虽然不是塔莉娅小姐第一次公开露面,身份上依然是代表您的——没人指望能从她身上得到克洛维取消对各地驻军权,或者免除所有殖民地债务这种不切实际的承诺。”
这倒是真的…安森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既然不能做出任何承诺,岂不是就没什么可讲的内容了?”
“恰恰相反,我的大人;正因为不用做出任何承诺,可讲的东西才真正多了起来。”
微笑的艾伦摇摇头,把咖啡和报纸递到安森桌前,顺便用过的早餐餐具收到一边:
“如您所知,风暴师以及冰龙峡湾作为自由邦联的缔造者,身份上却只是同一战线的盟友;那些殖民地首领们——哪怕是最亲近您的灰鸽堡统治者波丽娜·弗雷,都不希望我们过多的参与邦联的政治。”
“所以我们要通过塔莉娅小姐的演讲告诉他们,我们有麻烦了!”
“谁?”
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我们,自由邦联,还有整个新世界所有的殖民地。”
小书记官言辞凿凿道:“虽然帝国暂时被击退,但这并不意味着邦联已经没有了威胁——甚至完全相反,因为少了这个外部威胁,许多内在的麻烦都开始暴露了出来。”
“信仰,人口,拓荒,经济,公共安全…对于几乎没有多少权力的‘自由邦联政府’而言,放眼望去简直尽是问题。”
“作为盟友,我们当然不能过分插手自由邦联的政治——就像扬帆城总督路易·贝尔纳爵士所希望的——但却可以把这些问题统统提出来,质问他们究竟准备如何解决。”
“啊……”安森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
“既然我们取代了帝国,那我们要如何证明我们优于帝国——你是不是打算说这个?”
“正是!安森·巴赫大人,您的总结能力还是如此的令人惊叹。”小书记官毫不掩饰的吹捧道:
“既然路易·贝尔纳爵士希望我们这些克洛维人要守住本分,那么他就必须证明在扬帆城的领导,以及众殖民地的精诚团结下,能够解决这多如牛毛的问题。”
“至于答案也显而易见,他们解决不了;而当各个殖民地尤其是扬帆城发现自己对这些问题无能为力时,他们就会意识到白鲸港与风暴师的重要性了。”
“而事实上,这也正是一个政权,甚至是国家建立的先决条件。”小书记官突然感慨道:
“没有人喜爱强权,但如果没有一个强权去整合——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所有的资源时,那么即便拥有充沛的人力和物力,结果也必然是一事无成。”
“那些殖民地…他们以为自己想要的是自由,但其实只是希望换个更关心他们的主人。”
轻抿了口黑咖啡,被苦到的小书记官“嗯!”的咬了咬牙,倒吸了口凉气。
安森默默的给他的杯子里也放了一小块方糖,微微有些蹙眉:“没想到,你居然也有这么世故的一面?”
“抱歉,可能是因为我最近刚刚成年,正在经历青春期的缘故。”小书记官微笑着含胸行礼,致以歉意:
“另外,作为您的书记官我必须纠正下,学术上一般把这个称为‘政治’。”
安森·巴赫:“……”
再次端起咖啡杯的小书记官又喝了一小口,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我在刚刚来的时候遇到了那位路易爵士身旁的精灵小姐,说会晚一点儿过来见您;我告诉她您今天可能没时间,最好约在明天,但恐怕她并没有……”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就已经打断了谈话,不等安森开口,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已经走进了房间。
芙莱娅看着一脸惊愕望向自己的二人,像是在思考似的微微蹙眉,冲艾伦指了指身后大开的房门。
心领神会的小书记官从容不迫的起身,小心翼翼的垫脚走到门前,从屋内将门反锁,然后背着手微笑着望向精灵少女。
芙莱娅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你在干什么?”
“关门呐。”
“……关门?”
“您刚刚不是要我……”
“我是让你出去。”
芙莱娅面无表情:“我要和安森·巴赫谈些事情,不想被其他人打扰,明白了吗?”
“如果是这样,还请允许在下拒绝。”小书记官立刻义正词严道:
“任何外人与安森·巴赫大人进行的交谈,作为书记官的我都必须在场并且做好笔记,避免事后出现任何的误解——大人,请您告诉这位尊贵的女士,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的。”安森只好陪笑道:
“我所有的会晤都必须有艾伦·道恩书记官在场;不用担心,你可以百分百相信他。”
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缓缓回首,冷冷地和他对视着,一声不吭。
静静地房间里,两人忽然同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呃……其实呢,我也不是非得要艾伦·道恩书记官在场的。”
感受着紧锁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安森露出了非常不自然的微笑:“你说呢,艾伦·道恩?”
浑身一个激灵的小书记官立刻反应过来,果断开门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临走还不忘了从外面把门关上。
“砰!”
沉重的砸门声,仿佛屋里面的不是两个活人,而是某种择人而噬的洪荒凶兽。
你跑慢点儿也没什么关系…安森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难言的气氛中,精灵少女缓缓收敛了视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被牛皮纸包裹着的,厚度足足近五厘米的文件,轻轻压在了报纸上面。
“这是……”
“大魔法书。”不等他说完,芙莱娅便抢断道:
“准确的说,是《大魔法书》的拓印本——原先应该是藏在那个小教堂书柜的秘密夹缝里。”
嗯?!
安森的脸上流露出一闪而过的诧异,但立刻就掩饰了下去,疑惑的表情仿佛并不清楚精灵少女所说的含义。
“费尔·克雷西曾经说过,这是他和你约好的,作为你击败帝国大军的回报。”并未注意到对方表情的芙莱娅继续道:
“在他叛乱之前被路易发现,一度还曾以为对方是因为这件东西才追杀的我们,之后才知道另有原因。”
“现在,它是你的了。”
话音落下,她将文件包推了过来。
安森挑了挑眉毛:
“既然你知道,那就该明白这件东西的意义和价值…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我很了解你——更准确的说,是路易很了解你。”芙莱娅目光灼灼:
“你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家伙;与其等到你主动来偷或者抢,亦或者让路易用它来偿还你的某次人情,不如直接给你还要更简单些。”
哪怕是现在,安森依然清晰的能感觉到精灵少女对自己的杀意;之所以没有动手,不过是因为自己死了,对路易·贝尔纳不仅没有任何好处,还会增添不少麻烦而已。
“好吧,我明白了。”
他点点头,双手拿起了这份自己期待许久的《大魔法书》:“所以…路易·贝尔纳并不知道你把它交给了我,对么?”
“我是在他卧室里无意间发现的,拿走的时候也犹豫了很久。”精灵少女摇摇头:
“所以你必须今天就尽快离开扬帆城,最好就在今天之内——如果路易发现它不见了,最先怀疑的对象肯定是你!”
这是肯定的,毕竟普通的施法者就算得到了《大魔法书》也没什么用,何况以路易对“旧神派圈子”的了解程度,恐怕也不会想到另一个对象。
“没问题,中午之前我就会从扬帆城港口出发,您只需要确保他在傍晚前不会发现异常就行。”安森快速将文件包收起:“另外我能不能问个多余的问题?”
“什么问题?”
“呃,既然您已经能从他的卧室中把拓印本偷出来,为什么不干脆照抄一遍——反正时间上绝对来得及,而且也更隐蔽了不是吗?”
“……”
沉默不语的精灵少女微微眯起双眼,一动不动的打量着面前的家伙。
安森·巴赫:“……不问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