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亚上吊了半个多小时,苏音今日份的戏码便拍完了。
去化妆间卸妆的路上,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某朵小花投来的猜忌视线,以及围绕在对方身边那些小群演同仇敌忾的眼神,苏娘娘当时的感觉只有三个字:
本宫,危。
虽然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至于当真做出堵洗手间、揪头发、泼水甩耳光这种幼稚但绝对为恶的行为,然,古人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美女不与土鸡扎堆。
所以,本宫先撤为敬。
苏音秒速遁走,脸上的妆都没卸干净,导致服装组小头目急赤白脸追在她屁股后头大喊:
“脱衣服!你脱衣服啊喂!”
糟糕的台词顿时引得片场众人侧目,陈芷瑜及其党羽更是笑出了三万只鸭子的效果。
苏音这才发现,自个儿居然穿着戏服就跑了,于是只得又臊眉耷眼地走了回来,小服管贴在她身边可怜巴巴地叮嘱:
“苏苏姐,下回记得脱了衣服再走啊,不然我们扣奖金的。”
苏音恨不能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闹了这么一出,来自于陈芷瑜方的威胁,竟然莫名其妙地就此消失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新艺美年轻的王女始终高昂着下巴,再没给过苏音半个眼风。
很显然,王女尊贵的王座之下,已经没有某十八线糊咖的一席之地了。
苏音当然表示很开心啊。
离开片场后,因见时间尚早,她便找了个理由把小周饶去房间收拾行李去,她自己则打算再去美院外围逛一圈。
再有两场戏,秋水寒的戏份便杀青了,苏音很希望在包吃包住的前提下把那个专门抓美人的老妖精给干掉,否则,她就不得不自费杀怪了。
溜达着出了校门,还没走出多远,苏音的电话忽然响了,拿起来一看,居然是程北郭程科。
苏音身为守法市民,自然立刻接听了电话。
程北郭也没别的事儿,只希望苏音再去一趟警局,做个“简单的补充笔录”。
当然,还是得单独去。
苏音完全不疑有他,甚至还认为程北郭同志很靠谱,理由是直到今天为止,剧组里也无人议论许雅婷的失踪案。
这便表明,警局方面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嘛。
下午两点整,苏音顶着辽城盛夏节气灼人的阳光,依约来到了辽城警局。
还是上回那间会议室,依旧是程北郭亲自接待了她。
但很不巧的是,他这厢才与苏音寒暄完毕,二人尚未切入正题,一名穿便衣的刑警便敲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头儿,韩劲松来了。”
苏音当时就有了种非常玄奇的即视感。
这一幕,似曾相识哇。
上次她来警局做笔录时,韩劲松就来了,今天居然又是如此?
巧合得就像是人为安排好了的一样。
不过,这想法也只冒出来一瞬,就被苏音给摁了回去。
想什么呢?
人家程北郭可是专案组组长,用得着安排这种巧合?再者说了,这样做有何意义?
搞得好像她的修真者身份被人戳穿了一样。
不是苏大强自夸,以她如今的修为,再来多少个程北郭,也看不出她的修真者身份来。
实力差了好几百个台阶呢。
说句不好听的,程北郭以及宗政、钟离、宿家的那些人,在苏音眼里那就跟没穿衣服差不多,而他们看苏音,那就是雾里观花,能描个边儿就很了不起了。
苏音很快捺住心思,抬头看去。
那个敲门的刑警是个生面孔,长得很精神,留着时下最流行的半长发,穿了件连帽卫衣,看上去挺酷的,不太像是警察。
“好我知道了。小项你先去办公室,我马上过来。”
项鼎扫了苏音一眼,应了个是,便关门走了。
他是临时被借调来辅助调查的,宋俊杰案与系列失踪案有了交集,宗政东手头工作太多,离不开,就临时将项鼎给调来了。
程北郭转脸看奥迪苏音,神情颇是无奈:“苏小姐,不好意思得很,我要有事要先离开,可能又要麻烦你等着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下午反正很空的,您去忙吧。”苏音摆手笑道。
程北郭点点头,抄起桌上的文件夹便往外走。
许是动作太急了些,他才一转身,一张纸便从文件夹里飘了出来,恰好落在苏音的眼前。
她下意识地就看了过去。
是一张素描肖像画。
且,还是残缺的画图像。
微显瘦削的男子面部轮廓,挺直的鼻骨,下颌清秀。
苏音很快便注意到,画像中男子鼻骨略上方的位置,有一小块凸起的骨头,很是与众不同。
伏羲鼻?
她第一时间便冒出了这个念头。
需要说明的是,她所有关于面相方面的知识,都是在古代时空与虚无老儿闲聊的时候,听他谈起的。
虚无子说到兴起时,还会拿老宋家的人进行现场教学,比如宋捷就被当地教材。
仗着普通人看不见自个儿,虚无子指着宋捷鼻梁骨给苏音讲课,当时她简直不胜其扰。
可现在看来,这课没白上,至少她认得这种鼻型。
按虚无子的说法,“此乃大富大贵之相,女生此鼻,尤为旺夫”。
“刷”,面前的画像蓦地被人抽走。
苏音微吃了一惊,可是,抬起头来时,她的面色却是如若寻常,笑着道:“程科原来喜欢画画啊。”
程北郭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了嘴角的抽搐。
大能前辈的演技似乎、可能、好像、或许……真的不太好。
表情到位了,眼神却很空。
程北郭礼貌地收回视线,面上的神情仍旧是懒散而敷衍的,拿起“不慎”掉落的画像,离开了会议室。
不知道这一回韩劲松又要来和程北郭聊什么事儿,会不会还是和案子有关?
苏音其实还有一点小期待,毕竟上回听壁角听得很爽,也不知这回还能不能有这个幸运?
自然,这也只是她一点小小的愿望罢了,她知道,实现起来很难,且也已经做好了调动灵力、开耳偷听的准备。
五分钟后,苏音一脸呆滞地听着麦克风里传来的声音,感觉像在做梦。
谁来告诉她,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清晰的、几乎就像坐在她对面的说话声,让她深深地觉着,她错了。
程北郭的靠谱级别,必须往下调好几个身位。
这都第二回了,程科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墙有耳啊?
苏音在心里吐着槽,同时娴熟地掏出一副耳机,塞进了耳朵眼儿。
吐槽归吐槽,旁听还是要旁听的,毕竟机会难得,不听白不听嘛。
取调室中,最先说话的是程北郭。
“前辈,那张老照片的修复工作完成了。”
他从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夹里取出一张放大的彩色照片,推到了韩劲松的面前。
照片中的女子穿着优雅的立领长裙,眉目清丽、笑容甜美,玫瑰花正在她的身前盛开,花丛中那个模糊的黑点,经由最新的修复技术手段,显现出了它的原貌——
一个笔尖儿。
软毛刷头上似乎沾着一点红色的颜料。
“这是老式的油画笔,我找专家鉴定过了,确定是本世纪初叶从西洋流传到华夏的一个叫做‘丹青牌’的厂家生产的五号画笔。不过,这家工厂七十年前就倒闭了。”
程北郭清朗的语声如一段琴韵,回荡在只隔了一堵墙的两个房间之中。
会议室里的苏音眼神微闪,要素提取工作正在飞快进行中。
坐在程北郭对面的韩劲松,此时则是面带沉吟,垂眸看着眼前的相片良久,方才说道:
“这么说来,当年那位摄影师抓拍这张照片的时候,这个女孩子的对面是个画家?这画家是在给她画肖像画么?那画家的身份有没有查到?”
一连串的问题,不仅是他急需了解的,亦问出了苏音的疑惑。
从偷听到的内容来看,这是已知的最早一宗失踪案,而失踪者的相片被修复后,便有了一个嫌疑人。
取调室里,程北郭浅啜了一口清茶,说道:
“这个女孩,还是叫她侯婉华吧,前辈应该也知道她的名字。
我查到,侯婉华有个远房表妹,现在还活着,今年已经是八十五岁高龄了,身体倒是硬朗,记忆力也没衰退。
据她回忆,在侯婉华失踪前的那段时间,她无意间听表姐说过,在某个西洋画展上认识了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画家。
侯婉华似乎爱上了那个画家,好像还收藏过一张那个画家的作品。之后没多久,侯婉华便失踪了,那幅作品也从此消失了。”
言至此,他的食指在相片上的侯婉华与那个笔尖儿之间划了个来回,说道:
“而从照片里侯婉华的眼神和视角来看,她对面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那个青年画家。
但遗憾的是,时间实在过去得太久了,知情者多数已经不在人世,这个画家的身份我没办法查到。”
韩劲松点了点头:“确实太久了,当年的资料都是纸质的,稍微有点什么就会散佚。但是,这个点和我之前查到的那个点倒也合上了,也算是收获。”
程北郭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颔首道:“是的。‘背画板的人’确实存在。”
“这很可能是某个鞋教组织。”韩劲松补充说道。
在他看来,六十余年前的那个青年画家固然可疑,如今却也应该老得无法作案了。
发生在现代的这一系列失踪案,应该是与其同属一个组织的成员所为,他们就像是受到了洗脑蛊惑一样,在长达半个多世纪里隐秘地作案,将相貌出众的无辜都当作猎物。
韩劲松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程北郭自然不可能认同他的判断。
这宗诡案的真凶应该只有一个人……或妖。
这妖物存活于世的年头,估计比他和韩劲松的年龄加起来乘以二还要老。
不过,这话他是绝不可能宣之于口的。
于是,他淡然一笑,探手从文件夹里又拿出了一张相片,递了过去。
韩劲松低头看了几眼,问道:“这是母子俩?他们也失踪了?”
“是,这就是一对母子。九年前失踪,他们的身份在五天前得到了确认。”程北郭的语声里,永远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韩劲松的神情却在一瞬间凝滞。
身为前警察,他太知道“失踪者身份确认”一语所代表的含义了。
“他们的尸体……找到了?”好一会儿后,他沉重的语声方才响起。
程北郭没说话,只是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在哪儿找到的?他们的失踪过程是怎样的?有目击证人没有?”韩劲松紧接着又追问道。
程北郭放下茶杯,一面在文件夹里翻着资料,一面说道:
“先说他们的身份吧。母亲叫汪洁,儿子叫赵超,他们母子是另一宗系列凶案的关联者,那个案子的真凶名叫宋俊杰……”
简短地简述了宋俊杰案始末,程北郭便将整理出的该案资料交给了韩劲松。
汪洁便是宋俊杰的继母。
当年,她以小三身份上位,与宋俊杰的父亲组成了新的家庭,并生下了赵超。
九年前,离婚的汪洁与儿子赵超回老家过年,途中双双失踪。
宋俊杰案告破之后,专案组组长宗政东便将汪洁母子的失踪案,划归到了宋俊杰案中。
“……从已知线索可知,宋俊杰的母亲死于车祸,他心怀愧疚并产生了病态心理,最终杀掉了所有与他生母之死有关的人。
专案组一致认为,汪洁母子应该也是在九年前被他杀害了,于是作了并案处理。
但五天前,铁路警方寻获了两具无人枯骨,经dna核验校准,证实为汪洁母子,他们的尸体……”
“他们的尸体与其余失踪者尸体具备相同的特征,即体内水分瞬间蒸发,在死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韩劲松接过了程北郭的话头。
程北郭“唔”了一声,又道:“尸体特征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我们找到了当年火车上的目击证人——一位退休的列车员,他为本案提供了一条关键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