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苏音微微点头,冷淡的眸光在程北郭的身上随意一掠,便望去了别处。
她当然记得这张脸与这个名字。毕竟这两者皆极为耀眼。
样貌好、出身好、能力好,这样的“三好”男子,放在哪里都不可能不引人注目。
然而,简单致意后,苏音便迈步走向了左侧的文件柜,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填满了这不大却异常空阔的房间。
这是一个明显的拒绝聊天的姿态。
程北郭却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又或者是生怕冷场尴尬,于是自顾自地解释起了自己的来意:
“主要是会议室太吵了,还是这里安静,我就过来坐会儿。”
苏音很轻地“嗯”了一声,转过小小的拐角,走到铁皮柜旁,不带情绪的眼神扫过那些绝密文件,唇边弯起了一抹淡极近无的冷笑。
太少了。
相较于她所在的时空,这里对其对手的了解可能连皮毛都算不上。
不过,谁又会对脚下的影子感兴趣呢?
苍凉在一瞬间爬上心头,这让苏音的神情显得有些悲伤。
看起来,所有与影世界相关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她缓缓阖上了双目,心中默念:
【吾欲知晓一切】
于是,她便知晓了一切。
纵使她并不曾打开任何一份文件,甚至连手指尖都没触摸到这些纸袋子,可文件里记载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全都已经印入了她的脑海。
这是神谕。
神若欲知晓一切,则一切便必为祂所知。
这样想着的时候,苏音的神情却黯淡了下来。
她终究……不是祂。
祂的意志无所不及、无可阻挡,她的意旨却远远达不到这一点。
所以,她谕言中定义的“一切”,其实并不是真正的“一切”,而是“所有一切”中“极其微小的一部分”,若换算成数值的话,大约是亿分之一。
唯神念所及者,方有所知。
这便是她意旨的全部,亦是极限。
【我可能永远也无法成为祂】
这个念头不知第几次浮上了脑海,一瞬间,苏音连身影也黯淡得像是即将消融在个冰冷阴郁的季节。
冰雪般的气息自在档案室里弥漫,这个封闭的小空间仿佛被人搬到了室外,灰暗、阴冷,压抑的空气令人窒息。
程北郭离开的脚步很轻。
或许是感应到了前辈大能的不喜,他在离开时礼貌地保持了沉默。
虽然始终背对着他,苏音却“知晓”着有关于他的一切。
在那句神谕之下,她的一丝神念已经锁定了他。
接下来的数日,只要苏音愿意,程北郭身上的任何一丝变化便都会成为清水中的石子,她甚至可以通过对方的呼吸、体温以及肌肉张驰程度,解析出他真正的情绪。
换言之,自此时起,这位程氏宗子在苏音眼中便如白纸上的黑字那样明晰。
离开档案室后,程北郭并没有回到会议至,而是拿出了一张储物符,从里面掏出一本书,倚着走廊的窗户翻看起来。
那是一本枯燥的法医学著作,他却看得十分入迷,直到会议室的大门“砰”地一声被人从里推开,一堆人骂骂咧咧、吵吵闹闹地走了出来,他才懒散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后低声咕哝了一句:
“总算吵完了”。
“小程,你过来一下,我们开个会。”宗政家的一位族老远远看到他,立刻朝他招了招手。
这位族老官居帝都警署高层,背景十分深厚,程北郭所在的特九组便在其直接管辖下。
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站在族老旁边的宗政东,程北郭漫不经心地应了个“是”,将书收进储物符,一步三晃地走了过去。
很寻常的一幕。
修盟最近经常开会,而特九组成员通常都会在会后再关起门来开小会,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程北郭此刻的反应也与从前没什么两样,那种懒洋洋的作派虽然很讨嫌,但看在程家的分上,并没有人当真跑来打他一顿。
档案室里,苏音拿着一份文件坐在桌边,抿紧的唇线松开了几分,神情恢复了冷淡。
她对刚才那零点一秒的“意外”,很是在意。
神“意”之“外”,便意味着不可控、不可知,尤其这还是发生在她不熟悉的世界,所以她才会在读取资料时,分出了一丝神念,锁定了程北郭的气机。
她很快便后悔了。
对方的修为实在太低,低到她对自己竟分出一丝珍贵的神念去观察他的行为感到可笑。
不过,倒是挺勤奋的。
看书的时候也不曾停止修炼,程家独有的时系术力也果然有其独到之处,也难怪他会成为程氏未来的家主。
却也仅此而已。
苏音似乎想要笑,身上的气息已经完全松驰了下来。
神经绷得太紧了也不好。
她想起了许久之前听到过的话。
那温暖的语声犹在耳畔,令得她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温柔,眸中的冰冷亦化作水波。
她收回了神念,打开文件开始阅读。
这一刻,并无人知晓苏音在密室中情绪的流露,一如她也同样并不知晓,在会议室外走廊的尽头,一双金色的眼瞳正自程北郭的身上收回。
那是极不经意的一瞥,纵使有神谕在上,也需要格外专注才能知晓其所附加的意味。
更何况,这里的神,并非无所不知。
会议室的大门再一次“砰”地关上,程北郭背靠着坚硬的铝合金门,脸色苍白,握着门把手的手不停地颤抖,额头已经布满了汗水。
时间倒回至半小时前。
当高跟鞋发出的清脆足音在档案室外响起时,程北郭便对自己施放了时间回溯术。
他必须使自己停留在“不知情”的时间段,并连续不间断地保持这一状态,直到……
那一道诡异且难以捕捉的、来自于高位格的凝视从他的身上抽离。
他快要虚脱了。
超高强度长时间的法术施放,已经超出了他的灵力阈值,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好在,一切都很值得。
他们证伪了一件无法被证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