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武卒停留在曹国人临时搭建的临时军营内休整,无恤只带着卫士和亲信数人,从北面入城。<strong>.tw</strong>-79-这儿临近济水的市肆,整个中原世界最大的贸易中心位于济水边上。
市肆密密麻麻挤满了河岸两边,百货陈杂,熙熙攘攘。城中道路笔直,铺着青石板,身穿宋绣鲁缯的富足商贾领着皂衣‘侍’从招摇过市,讨价还价的声音喧嚣其上。玄衣的市官“褚师”则带着市掾吏巡视期间,收取贸易税。
无恤去年经过这里时,只是感叹商品之多之繁杂,但这回再次路过,再看那些货物,却从中窥见了不同之处。齐国的鱼、盐;北燕、鲜虞的牛马;宋鲁的五谷、丝麻;晋的皮革和池盐;吴国的铜锡;楚国的杞梓、鸟羽、丹青,甚至是开采自汝水汉水的黄金……
这些东西都是战略资源,关系到民生的衣食,关系到工匠能不能制造兵刃、箭羽、甲盾,关系到一个君主的统治能否稳固,还有他的战争机器能否顺利运转!
往内城走去,无恤和子贡闲聊道:“看上去陶丘变化并不大。”
子贡轻笑:“等到了外郭区的侈靡之所,司寇恐怕得将这句话收回了。”
原来,子贡鼓励奢侈的计策奏效了,曹国去岁收益不错,收入比往年多出了一倍。曹伯顿时大为感谢赵无恤和子贡,甚至将打猎时才有的财大气粗拿了出来,出资将侈靡之所简陋的土木竞技场翻修。
在赵无恤来信建议下,曹伯让工正派遣数千劳役采济水上游的石头。用长舟运到陶邑。新造了一个石质的“大竞技场”,好炫耀财富。庆祝生辰,据说那儿可以一次‘性’容纳五千人!
“如今那边地价正在不停飙升。左近一里内的农人田地大多被并购,如今一亩值数百齐刀币。”
无恤诧异:“足足升了几十倍?”
“虽然贵,但如果能在那附近开一家吃食饮酒的店肆,那必定能一本百利,商贾们都说,这是司寇的恩泽,但土地多半在吾等手中……此外,账目已经准备好了,只待司寇查验。抛去所有开支,去岁一共得到纯利黄金九镒,宋缯、鲁缟千匹,齐、晋钱币数万枚。若是将这些全换成粮食,则可以让三邑六万人饱食一年,若是全换成良马,也能凑出一两千匹来!”
“此事且不急。”
随着子贡渐渐在陶丘站稳脚跟,赵无恤也计划着将手伸向其余领域了,瓷器和纸张必须尽快在这儿打开局面。购置战略物资的计划也得提上日程。
不过无恤今天可来不及过去一观究竟,甚至没时间去子贡居所见一见闺中梳妆以待的佳人。
当夜,曹伯阳摆出了隆重的仪仗,亲自出内城迎接。并与赵无恤同乘四轮奢华大车进入公宫,在临近济水的高台上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席位设在君位右侧三步之内!
陶丘的各方势力举城哗然。这规格,是将无恤区区一鲁国中大夫当成大国之卿、小国之君来接待了!
“曹君糊涂!荒谬!”部分人如此暗暗作骂。但这丝毫不影响无恤的待遇。
而在这场纸醉金‘迷’的宴席上,东道主曹伯还亲切地拉着赵无恤的手。<strong>最新章节全文阅读.tw</strong>指着宴席靠前位置的两人对他说:“子泰,此处还有你的两位故人!”
无恤定睛一看,筵席上一前一后,正起身朝他行礼,眼中意味深长的,可不就是两位来自晋国的老熟人么……
……
“想不到能在此与子泰相见。”
“籍师乃是小子泮宫老师,直呼我为无恤即可。”无恤说完,朝籍秦身后的邓飛也行了一礼:“见过邓先生。”
曹伯的寿宴,邀请了除宋国外的所有中原诸侯,‘春’秋时期的国际关系十分密切和复杂,血缘、宗法、姻亲和利益相纠缠,所以国君们也要相互朝聘以联络关系。
晋国也派了公族大夫、上军司马籍秦前来贺寿,籍秦虽然只是中大夫,但大国之中大夫,相当于小国之上大夫,所以他位置靠前,属吏邓飛也陪坐在后,曹伯所谓的赵无恤“故人”正是他俩。
籍秦黑衣长冠,坐于案后,两年未见,他颔下的胡须似乎长了几分,不过看上去依旧雍容斯文。不同之处在于脸上堆着笑,手里鞠着礼,对无恤十分殷切,当即向他敬酒,还谈及晋国的往事好套近乎。
说起来,当年籍秦见无恤相貌平凡,又只是赵氏的贱庶子,十多岁才来泮宫就学,所以并没有引起他太多重视,没亲手教授过一堂课,完全扔给属吏邓飛。
可现如今,他却有些悔之晚矣,因为无恤尽管被“驱逐”出了晋国,却声名远播,在鲁‘混’到了和籍秦一样的爵位,领邑却胜过他数倍。而且年纪才十六七岁,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怎能不巴结一番?虽然籍秦是上军司马,作为上军将中行寅的下属,目前投靠的是范、中行一派,这次他还带来了两家的礼物和押送礼物的兵卒。
投之以桃,则报之以李,赵无恤对籍秦也礼数有加,毕竟他在新绛泮宫时也曾献上束脩,以籍秦为师,这份表面的敬重是要做的。
不过他更加尊敬的,还是在籍秦身后跟着一起行礼的邓飛。
见无恤当众敬重他,邓飛感动之余也连忙还礼:“穷士不敢当大夫之礼。”
无恤却坚持道:“此言差矣,先生之才堪当此拜!”
这位教了赵无恤不少典史和晋、郑律法的士人今天着缁布冠,略为矮小的身材裹着素‘色’深衣,用黑‘色’帛带拴住。比起两年前,他鬓角已经多出了几根白丝,毕竟是年过四旬的人了,岁月不饶人。
筵席上不方便说话。无恤和他们二人打了声招呼后便回到了座位上,和曹伯把酒言欢。今夜曹国庖厨寻来了各处的珍馐。其中不少是国君前几天亲手打到的猎物,主菜是一道炙全鹿。一道罕见的巨鳖羹,但那份淡淡的腥味让无恤不太喜欢下箸匕。
此外还有各‘色’‘肉’食,像天下闻名猩猩之‘唇’,獾獾之炙,豹胎、象尾也被找了来。‘春’秋是分餐制,食物分别盛在豆中和鼎中分别端到各人的案前,正是入秋‘肉’‘肥’的时节,这些野味蘸着酱吃十分可口。
饮至酒酣,曹国宫‘女’们拖着宽大的袖衣开始上来献舞。飘飘若仙,曹伯喝得兴起,再次举杯,别的不感谢,却谢赵无恤送了他一样狩猎利器。
“多亏了子泰献上的马鞍,如今寡人也组建了一卒的轻骑士,但穿林越水是够了,在疾驰的马上开弓‘射’箭却还做不到。”
开什么玩笑?在赵无恤迟迟不制作马镫的前提下,想培养一个弓骑士。没三四年时间能见成效么?何况就算是赵无恤,也不敢把胡服骑‘射’全民推行,只敢在军中挑选部分地位较不高的圉、牧、戎、狄种作为轻骑士,才避免引发不满。被人口诛笔伐。
这世上除了晋、秦、燕、鲜虞等有天然优势的边国,其余诸侯都不具备大规模量产骑兵的条件。
不过曹伯这句话说得一旁的曹国卿大夫们叹息不已,虽然去岁年景不错。入境的商贾和贵族数量飙升,府库渐渐充实。但自家这位主君。似乎从未正视过狩猎以外的其余事情,对侈靡之业上心。也仅仅是因为这能让他获得狩猎的‘花’销而已。
在燕飨过后,宾客散尽,赵无恤也饮得微醉,便和籍秦等人一同离席。他们一个住内城西面,一个在内城东面,所以无恤打算走到大道的岔路上再告辞,馆舍内还有人在等着他呢!今天的宴饮只是曹伯寿宴的开胃菜,到了后日,那些吴国人也将抵达陶丘,到时候才是正菜!
籍秦总算在絮絮叨叨一番后辞别了,他的属吏邓飛却半道小跑着绕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拦下了赵无恤的马车,说是有要事求他相助。
邓飛对晋、郑刑律都十分熟悉,赵无恤的新政体系里最缺的就是管刑法诉讼的士师,还有根据当地情况制定出的一套合理法规。
他曾起过在晋、郑寻一批法律人才的想法,邓飛首当其冲,但那会三邑百废待兴,主要任务是防备盗跖,内部的冲突并不显著,赵宣子之法也能凑合着用,这件事也就耽搁了。
不过现如今,见邓飛职务依然繁重,待遇也没被籍秦提升几分,所以这个计划又浮现出来。赵无恤生出了招揽之心,作为籍秦属吏而非家臣,邓飛算是自由身,良禽择木而栖,籍秦不是明主,只要晓之以情,‘诱’之以利,无恤不信他不来。
同是中大夫,一个上军司马,一个小司寇,谁比谁差?论领地,赵无恤还多出一个呢!论名声,“数典忘祖”的后人怎么和十六七岁就为诗三百添了好几首新词,如今风评正好的赵无恤相提并论?
于是他便邀邓飛蹬车一叙,还故作醉后愤懑抱怨道:“籍大夫待先生也太薄了,出行竟然没有车马配送,真是岂有此理,明日起便用我的车驾!至于先生所说之事,只要是无恤能办到的,一定不会耽搁!”
邓飛感动之余,提出的请求却是赵无恤事先没想到的。
……
“想必大夫有所耳闻,我原本是邓人,百年前邦国亡于楚后举族北上,散落在郑地。飛有一表弟名为邓析,乃是郑国讼师,生‘性’傲慢,擅长两可之说,对律法钻研得比我还深。他如今因为得罪了郑国执政,被禁足于家中,在给我的来信上说,此生绝不愿苟且低头,但若不低头,可能会被郑卿判罪当死,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夫能出手救他一命!”
“邓子被禁锢起来了?”说到这儿,赵无恤暗道从子贡处听到的消息果然是准确的。
说起邓析,那也是这时代的大名人,可以说是战国法家和名家的开山人物。他这十几年来做的一桩桩都是大事,先是不满子产之政,便‘欲’改郑所铸旧法,不受君命,而‘私’造刑法,书之于竹简,故言《竹刑》。
其后是向郑国国人、商贾们传授法律知识,还公开承揽诉讼,为人打官司,他在审案的棘下‘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词,以非为是,以是为非,多次翻转了案情。这让郑国司寇、士师十分被动,只要邓析到场,便再无人敢主事。
所以他的大名无恤早有耳闻,还曾派人去郑国求见邓析,并出钱帛购了几大卷手抄的《竹刑》。回来翻过一遍后,发现邓析的思想实在是‘激’进得无以复加:他这是想改变郑国的旧制,既不提效法先王,不肯尊礼义,更不愿意接受当时国君、执政的命令。
到了现在,邓析胆子越来越大,开始非难起郑国执政驷歂来了,还在一场辩论中胜过了他。
于是乎,在这位邓先生的折腾下,郑国出现了一股新的思‘潮’,传闻“郑国大‘乱’,民口喧哗”,对郑国七穆的统治造成了严重威胁。
当年郑子产活着的时候,面对国人对他的不满、诽谤,他不毁乡社,不堵塞舆论,用实质‘性’的政绩扭转了国人的看法,可谓是有容忍之量。子产死后,继承执政地位的是七穆之一,游氏的子大叔,他为政敦厚、持重而宽容,所以也没找邓析麻烦。
现在,继子产、子大叔而任郑国执政的是驷氏的驷歂,他不胜邓析之辩,自觉丢了面子,于是便对邓析下了禁锢令,不许其出‘门’,同时勒令更改《竹刑》里的一些条款。
这便是邓析遭灾的前因后果,驷歂的心‘胸’可没前两任执政那么宽广,一旦他觉得应付不了郑国“民口喧哗”的局面,随时可能会执邓析而戮之!
如今面对邓飛的求援,无恤沉‘吟’片刻后反问道:“无恤是鲁国司寇而非郑国司寇,一个区区中大夫也不会被郑卿看在眼中。郑国的邓子天下知名,如今喜好招纳贤才的卿族不在少数,他们若能出手,定然不费气力就能救邓子出来,先生为何偏偏向人微言轻的我求助?”
邓飛也是无奈,自己的主君籍秦是个没担当的,虽然用他,却只是以寻常士人待之,怎么可能会因为他一席话而去救邓析?世上卿大夫虽多,但与他相熟的就寥寥几人,思来想去,值得托付的也就赵无恤了,他虽然和邓析关系不好,但毕竟是未出五服的血亲,怎么能见死不救?
于是他郑重下拜道:“族弟虽然在诸侯间有名望,但却不是什么好名声,试问谁能容得下一个鼓噪‘治国制刑,不隐于亲’‘大夫犯法与庶民同罪’之言的舌辩名法之士?而郑国的商贾们也惧怕执政之怒,避之尤恐不及。但我却知道,司寇有仁心,而且喜好名法之学,且手下的商贾货殖中原,在郑国也有些人手,还望能设法解救族弟,能让他在鲁国西鄙避避风头。司寇结草之恩,飛与邓析,乃至于邓氏全族定当报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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