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礼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就要炸裂开来了,数不胜数的声响在耳膜之上嗡嗡激荡着,一点一点地压缩着大脑的空间,仿佛正在抽离空气之中的氧气,那种窒息感缓缓蔓延开来,然后胸膛、肺部、五脏六腑就陆陆续续地感受到一股针刺的疼痛感,如同潮水一般持续不断地汹涌而至。
镇定。
镇定下来。
蓝礼正在深呼吸,试图让自己重新镇定下来,暗暗地告诉自己: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就是他的生活,这就是他选择的道路,这就是他选择的职业。即使他不喜欢,但生活从来就不是完美的,他不能一方面享受着演员事业所带来的瞩目一方面又拒绝着万众瞩目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所以,他需要冷静下来镇定下来平稳下来;然后像以前那样,好好地处理眼前的混乱局面。
但这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脑海里的两个世界开始翻涌起来,属于安德鲁的敏/感与脆弱,属于安德鲁的自卑与羞愧,属于安德鲁的忐忑与焦躁,正在渐渐脱离掌控。
而那些失去控制的情绪正在不断蚕食着蓝礼的理智,虎口之上的伤口就如同完美盔甲之上打开了一个窗口一般,那些黑暗的丑陋的消极的负面情绪正在齐心协力地发起攻击。
而狗仔的喧闹却没有帮上忙。熙熙攘攘、叽叽喳喳的声响持续不断地砸过来,如同拳击赛场之上的直拳与勾拳一般,一下接着一下地攻击着,让蓝礼陷入了毫无还手之力的窘境之中,持续不断的恍惚感迫使整个世界都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他需要让狗仔们安静下来,然后再开始提问。
但问题就在于,他必须死死地咬紧牙关,竭尽全力,才能压制住那股恐慌和胆怯,如果现在开口的话,那就前功尽弃了。
没有犹豫和踌躇,蓝礼握紧了拳头。
浑身肌肉紧绷了起来,虎口的伤口再次崩裂了,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血液缓缓地、缓缓地往外挤压,那细细的绵绵的疼痛感顺着手臂肌肉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然后肌肉就开始酸痛起来,又酸又痛,紧接着就陷入了极度缺氧之后的极点。
煎熬。
真正的煎熬,就如同整个人被架在了火堆之上炙烤一般,不仅仅是伤口的疼痛,也不仅仅是精神的疲倦,更多还是现实与虚幻之中的迷离与失控,那种上不着天下不着陆的恍惚感让浑身上下都开始煎熬起来。
“安静!”蓝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但呼喊出来之后,那种遁入黑暗之后的暴戾与癫狂就跟随者迸发了出来,陷入绝境之后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弑父道路的安德鲁,绝对不是任人宰割的无辜羔羊,那股血腥的残暴就咆哮出声,“安静!安静!安静!”
现场,终于安静了。
可是,嘶吼完毕之后,内心的懊恼和怯懦却再次开始翻滚起来,对于蓝礼和安德鲁来说都是如此——
对于蓝礼,如此简单粗暴的场面控制手段,完完全全丢失了礼仪和风度,不仅无法控制场面,反而还暴露出了自己的脆弱,眼前的记者们就如同秃鹫一般,他们嗅得到恐惧和死亡的气息,这会让他丢失主动权,彻底落于下风。
对于安德鲁,现在的他依旧没有被逼迫到极限,弗莱彻今天仅仅只是第一次施压而已,将他内心之中那股不服输的好胜心激发了出来,不依不挠地开始练习,在竞争之中爆发出了更多能量,但还远远没有达到黑化的程度。
条件反射地,他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懊恼着自己刚才的失控。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
乱糟糟的大脑依旧是一片狼藉,摇摆不定的恍惚感正在影响他的判断力与决断力,即使他竭尽全力也依旧无法让自己再次镇定下来,反而陷入了越来越恐慌的窠臼之中,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空气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狗仔们面面相觑,此时聚集过来的同行们已经超过了四十名,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蓝礼彻底团团包围,根本没有逃脱的空间。
驱车前来的内森见到如此场景,瞬间也惊慌失措起来,他随意地将车子停放在了路边,也顾不上自己是否停在了停车位上,还是挡住了道路的空间,不管不顾地冲上前,试图拨开人群,将蓝礼解救出来,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眼前至少是“1vs40”。
焦急之中,内森总算不再是束手无策了,第一时间就朝着旁边的茱莉亚音乐学院冲刺了过去,他需要帮手,蓝礼需要帮手。
狗仔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内森的出现,所有视线都目不转睛地盯准蓝礼,仿佛一个眨眼,就唯恐蓝礼会移形换位地直接消失一般。
但,渐渐地,情况就变得奇怪起来了。
按照蓝礼的行事作风,他完全可以游刃有余地开始控制场面,将所有的主动权都牢牢地掌控在手心之中,信手拈来之间就让狗仔们晕头转向;可是,今天的蓝礼却始终保持沉默,没有开始接管现场。
陆陆续续地,狗仔们就察觉到了异常。
这,好像不是蓝礼。
略显苍白的脸颊之上没有一贯的从容镇定,反而是变得狼狈不堪起来;浅褐色的眸子深处也没有一贯的光彩夺目,剧烈震动的慌张和不安几乎无法掩饰;就连那股优雅稳重、进退得当的翩翩绅士风度似乎消失不见,残破而动荡的仪态,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年轻人。
如果不是那张俊朗清隽的面容依旧熟悉,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狗仔们面面相觑,急匆匆地交换着视线。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蓝礼总算是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那种分崩离析的恍惚感终于稍稍镇定了下来,就仿佛漂浮在半空中的风筝,好不容易终于牵制到了树枝之上,相对而言地平稳了些许,总算不会在胡乱摇摆了。
虎口传来的疼痛再次尖锐地撞击着脑袋,就如同钻孔机正在孜孜不倦地打孔一般,原本已经麻木的痛感神经却再次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就好像两个小女孩正在跳皮筋一般,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以至于浑身肌肉再次紧绷了起来。
即使是拍摄“抗癌的我”时都没有如此狼狈。
“抱歉。”蓝礼嘴角上扬起了浅浅的笑容,恢复了自己一贯的沉着冷静,竭尽全力地以优雅的姿态面对记者,但才刚刚开口,那股疼痛到极致之后导致的反胃感就汹涌了上来,他不得不再次咬住了牙关,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控制力,抑制住了这种感觉——
如果是平常,对于“蓝礼-霍尔”来说,这样的控制根本就不算什么;但现在,对于“安德鲁-内曼”来说,这样的控制却需要极大的毅力。
脑海之中两个世界的恍惚与交错,在现实与虚幻之间持续不断地来回。所以,尽管蓝礼依旧能够控制住局面,但在剧组之外,那种控制力却正在一点一点弱化,就如同脱缰野马一般,即使是最高明的牛仔,他也需要花费所有的能力。
“抱歉。”蓝礼再次重复了一遍,轻声说道,“我今天的身体状态不太好,没有办法接受采访,不如这样,我们重新约一个时间,可以是晚上,可以是这部作品杀青之后,也可以是明天早晨,正式地完成采访。”
说完,蓝礼还轻轻扬了扬眉,故作轻松地调侃到,“你们觉得如何?我知道,我一向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对象,你们现在抓住机会了。”他举起了双手,做出了一个投降的手势,神情似乎稍稍轻松了些许,“但……改天吧。改天我们再好好地交谈。”
这不是蓝礼最好的表现,但他已经极力了。所有的幽默、所有的镇定、所有的友善、所有的从容,努力地控制住现场的局面;可是,这就好像是手握沙砾一般,越得越紧,掉得越快,掌心之中的沙子似乎永远都留不住。
反胃的感觉再次汹涌而至,刹那间,蓝礼脸颊之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就这样消失了,整张脸颊变得惨白惨白,虚弱得可怕;包扎虎口的手帕正在一点一点地渗透出红色,就如同映山红正在缓缓盛开一般,慢慢地、缓缓地,妖艳而绚烂。
蓝礼悄无声息地后退了小半步,悄悄地、悄悄地以后背微微地支撑住墙壁,因为他的膝盖正在微微打颤着,几乎就要站不稳,整个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沉。即使不愿意,他也只能出此下策。
明眼人都可以察觉到蓝礼的糟糕状态,就如同溺水之人正在缓缓下沉一般,那种无助和脆弱,让人于心不忍,即使不打算伸手援救,至少也应该不要继续落井下石。
那么,他们应该怎么办?
难道他们就此离开,放过蓝礼?
当然不是!
好不容易遇到了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蓝礼居然不设防?谁知道下一次如此良机是什么时候?错过了就不再了,他们怎么能够轻易放弃呢?既然蓝礼已经暴露出了弱点,那么不再持续进攻,就是他们的失职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