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阵前
而眼前辽人大军,气势更有过之。宋军营寨前的长濠将自己机动性限制死了。辽人骑兵,只是成疏散队形分布得到处都是,呼哨声一声连着一声。从营寨当中涌出来的第一排都是戴铁盔,披重甲的步卒,如钢铁城墙一般向前涌动。在他们后面,就是披皮甲,戴软帽的轻步兵,更有只着直缀,挎弓矢撒袋的射手。一层层不知道排了多远出去。
各个营寨出来以后先成小阵,接着再汇聚成大阵。迈步向前,就看见一排排望不到头的人浪在向前翻卷!肃杀之气,只是扑面而来!
在步卒方阵的两侧,却是大队大队的骑兵在汇聚。辽军骑兵数量,远过大宋。看着他们渐渐汇聚成一个让人觉得振怖的巨大骑阵。战马嘶鸣之声,似乎都盖过了号角声音,笼罩整个战场!无数匹战马扬首奋蹄,嘶鸣着,跳动着,让人一眼看去,就只能感觉到这巨大的骑阵当中,不知道蕴藏着多大的爆发力度!
虽然明知道辽人没有攻具器械,人命是填不开宋军防御体系完备的营寨的。可望楼之上,人人都是脸色苍白。
大辽帝国虽然已经是末日余辉。可在他们最后一员名将的统帅之下,还是有如许之威!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大军?
萧言极目四顾,只是目眩神驰。辽军余脉已经若此,那现在正崛起于海东,势能席卷天下的女真重骑,又该如何?自己,到底能不能改变这场宣和四年的燕云战事?
辽阵仍然在翻滚向前,号角金鼓,声声凄厉。辽阵深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音,就看见左侧巨大骑阵突然分开,捧出了无数面翻卷的旗帜。旗号上面,纹饰高古,白虎之象踞于旗面。呼啦啦的只是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捧旗骑士,都是身披重甲的长大汉子,头盔饰以兽皮翎尾,在他们后面,却是更多的捧着仪仗兵刃的骑士。当中簇拥着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中年,金盔黑甲,军阵深处,每一顾盼,都激起呼声:“林牙!林牙!”
此人不是耶律大石,又是谁人?
男儿威风,可臻于此。萧言站在望楼之上,双手紧紧抓着木头围栏,手指都已经发白了。眼前这个人,不仅在白沟战败了十五万宋军,更能在败于女真之后,单骑逃往耶律延禧处,见局势已不可为,只领数千人一路向西,度过戈壁瀚海,以契丹孤军,在中亚之地,重新建立了一个帝国!
既然来到此时,男儿大丈夫,岂不当如是邪?
步兵的方阵,已经在宋军长濠羽箭射程之外停了下来,宋军堆土架石的杂役已经缩回营寨,每处营门都紧紧闭锁。通过斜坡推到寨墙上的弩机传来一片上弦的声音。指挥弓弩手的宋军军官,抓着一面三角牙旗,只是紧张的伏在寨墙垛口,看着营寨望楼的旗号,只要旗号一变,三角牙旗挥落,那将就是万弩齐发!
但是辽军方阵,已经止步于宋军弓弩射程之外。和宋军交战那么久,宋人弓弩之利,辽军深知。哨探骑兵早就站好位置,大队步兵卷起滚滚烟尘走到之后,纷纷停步。军阵当中,只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林牙欢呼!
辽军虽然不再前逼,可眼前这望不到头的大队军阵,仍然让宋军营寨每个迎着他们的人,呼吸为难!
谁也不知道,耶律大石突然摆出这么大阵仗,到底要干什么!
簇拥着耶律大石的骑队,滚滚而直出在辽人大阵之前,到了前头,这数百骑马,只是从东至西的来回奔走。耶律大石踞坐马上,只是让每个人都看得见他的旗号。辽军阵中,欢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和着他们激起的烟尘滚滚直上云霄。天地当中,仿佛就听见林牙两个字!
耶律大石猛的勒住了坐骑,转而面南,周围骑士也纷纷勒住战马。就听见跑发了性子的战马一片嘶鸣跳跃的声音,渐渐才宁定下来。军阵当中号角声转为悠长之声,军阵内的欢呼也渐渐低沉下来,直至无声。
到了最后,只能听见晨风掠过旗角的声音。宋军长濠内外,数万将士遥遥相对,无数把弓矢弩机,已经全部张满,箭镞闪动着一层层的寒光。
耶律大石看着宋军大营如临大敌之状,淡淡一笑,放声大呼:“昨夜闯营之人为谁?客人往来,岂有不拜会主人的道理?今日某前来面客,但求尊客,切莫吝于一面!”
他一开口,周围骑士就开始大声重复他的话,一圈圈的传出去,到了后来,就是几百人同声大呼:“切莫吝于一面,切莫吝于一面…………”
望楼之上,王禀和杨可世看了萧言一眼,杨可世低声道:“直娘贼的耶律大石,这点锐气也不肯轻挫!带着全军来讨回这个面子…………不必理他!”
王禀脸色冷淡,抱臂冷笑:“且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扑营!若他昏了头,俺们弓弩倒是能大发一场利市…………不如且去营中歇着,看他要闹腾到什么时候!”
萧言却缓缓摇头:“大石林牙,要撤军了…………”
王禀杨可世都是神色一凛。他们都是宿将,一下就能想明白。耶律大石昨日挫动锐气,如果他要据守下去,也不算什么大事,总能找回场子。现在急切的带着大军来耀武扬威,正是兵书上示形的道理,压迫得宋军不敢有什么花花肠子,在他撤退的时候尾而追之。
昨夜萧言几十人突营,要是让宋军有什么他辽军也不过如此的想法,今天就要赶紧找回这个场子!动作如此急迫,却又不是扑营,只能说明,这耶律大石真的有撤军的打算了!
想到此处,王禀和杨可世忍不住佩服的看了萧言一眼,这个来历古怪的所谓萧宣赞,心思动得恁快!
其实萧言只不过是沾了穿越客的光,知道耶律大石在历史上就是在这个时候撤退罢了。
知道他这个时候撤退又能如何?
自己一步步,都是摸索着朝前撞。是不是能说动童贯,说动现在内部四分五裂的北伐大军,提前两个月北上,他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单单看这眼前局面就知道了,宋辽两军实力差不太多,要是士气相当,怎么也不会就这样任凭对手大军压到寨濠之前,只是打定一个死守的主意。对手出营,这边也出营野战一场,胜则逼之,败则退守,这才是正理!
宋军已经是破胆,只是勉强维持战线,自己要将历史上这场战事翻盘,当真是千难万难!
想到这里,他就有点灰心,摇摇头,也没什么搭理耶律大石的心思。
耶律大石等了一会儿,看宋军营寨鸦雀无声,只是微微冷笑。他挥手一摆,军阵当中,已经分出一条路来,数骑士驰出,两人一组,用长矛戳着昨夜常胜军骑士血的尸首,高高举在空中,每具尸首,都是血肉模糊!
耶律大石大声冷笑:“此等皆是忠义敢战之辈,某岂能让他们抛尸异乡?既然一心向南,某就还他们归南!昨夜尊客,还请笑纳!”
他身边骑士轰然而应,将耶律大石的话大声转述,直传到望楼上萧言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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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蓉在营寨当中,虽然看不到这场面,可是这些话也听得清清楚楚。她猛的惨叫一声,抽出腰间佩刀就要上寨墙,小哑巴在她身侧,拼命的拉住她,郭蓉力大,带得小哑巴跌跌撞撞只是被她拖着走!
在望楼之下的牛皋他们,立刻奔过去将郭蓉拦住,郭蓉过不去,只是冲着望楼上萧言大声而呼:“姓萧的,别忘了你的话!”
杨可世在望楼上冷着一张脸扬手,让旗号不动,任那几十辽人骑士奔到长濠之前,将那些常胜军士卒甩落濠中。
耶律大石同样在那头冷着脸,大声而道:“非某心狠,无有大将气度,此等勇士,本当厚葬!然则宋辽两国百年盟好,值此存亡断绝之际,汝等大宋却趁人之危,凌迫我国。斯时斯地,再没什么气度好讲!只是让汝等知道,犯我大辽者,都是这种下场!如若不够,还有白沟河数万汝宋军将士尸身在!”
萧言看看下面惨痛至极的郭蓉神情,再看看身边王禀杨可世铁青的脸色,猛的张口大呼:“大石林牙,谢过你的好意!昨夜冲营而过,未及拜访,委实憾甚!大辽已经是苟延残喘,非人力所续!燕云十六州,本我汉家国土,你大辽不能守之,我大宋物归原主,又有何错?大石林牙此去,还望善摄此身,燕京城中,我们再会!”
杨可世也大声道:“传话!”
他身边亲将,扯起嗓子就大声复述萧言话语,一层层的传出去,到了最后,营寨当中,人人都张口大呼。
“燕京城中,我们再会!”
耶律大石抬头,和望楼上萧言目光遥遥而对,他也微微有些讶异,昨夜冲营而过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白脸!
他哈哈仰天一笑:“尊客安好!却不知尊客在我大辽,有何际会?雄州之前,某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只看汝等敢不敢跟来!就算燕地有什么跳梁,自然某会打扫干净,以待贵客……只怕你宋军再度北上之际,某家就和尊客,不是在这雄州之地遥遥相对了…………望转告河间府童宣帅一声,请在河间,候某耶律大石吧!既然战端已开,汴梁风物甚佳,某家也想见识见识,大辽五京,再多一个汴京,也没什么打紧!”
萧言心中一沉,耶律大石话里意间,难道已经知道郭药师不稳?他这次撤军,就是为了去收拾郭药师的?至少在郭药师这件事情上,宣和四年的战事已经给他改得面目全非,耶律大石要对付郭药师的话,真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数!
这个时候,却只有嘴硬到底,怎么也不能让耶律大石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再挫这里锐气!
“却不知道五京之地,大辽现在还剩下几京?湘阴王奔走于云中,天赐皇帝坐困于析津府,病卧榻上,还不知道有几天可挨?萧后秉政,李郎为入幕之宾,四军大王萧干坐看大石林牙威风豪气,冠盖大辽,自己却兵权旁落。正不知有几人视大石林牙为眼中钉,肉中刺!我大宋官家圣明,将士一心,国土金瓯无缺,白沟小挫,不值一提…………我倒是替大石林牙担心得很!”
底下将士纷纷传话,说到李郎为萧后入幕之宾的时候,顿时轰然大笑,呼哨声不绝于耳。当兵的没有不喜欢荤段子的,古往今来,都是一般。杨可世咧着嘴在旁边拍萧言肩膀,就连冷心冷面的王禀都是莞尔。
萧言在望楼上远远抱拳:“学生也替童宣帅传大石林牙一句话…………”他一伸手,从身边杨可世亲将撒袋中取了一根羽箭出来,用力折断。
“我大宋雄师,不能会猎于燕京城头,宣帅以降,及至不才如萧某,就如此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