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平手(二)
燕山脚下,潮河之畔,一支不大的宋军方阵,仍然挺立在双方陡然遭遇,激烈厮杀,并且都付出了相当大代价的战场上。
秋日太阳,已经从天中向西走了一半,阳光斜斜的洒在这方阵中宋军的矛尖上,他们的盔甲上,每一点光芒,都在反射着森寒的光芒。
女真甲士,不管是步是骑,本来不过暂时退下来,依托主帅所在的丘陵稍稍喘息,就要再度杀上去,对于他们来说,不管这场战事要冲杀多少次,只要敌人未曾崩溃,就没有结束!
每一次冲击,让他们以为这些南人就要土崩瓦解了,但是这些南人,对他们的每一次冲击都挺了下来。步卒努力的站稳着队列,向他们矛刺剑击,倒下一个,就有一个补上来。他们后面的轻骑,也在不断的换马,不断的向着呼啸席卷两翼的女真轻骑迎上,双方在马上激烈的拼杀,大声的互相咒骂,每一次都没有让两翼包抄的女真轻骑一直席卷到这个方阵的后路去。
披重甲步卒的突击,无论几次突入了南人的阵列当中,总有人拼死的缠住他们,伤卒倒在地上还抱着他们的腿要将他们摔倒,直到一次次的再将他们打出来。
这些女真甲士都是悍狠之辈,几次真刀真枪赌上性命的拼杀,溅出了漫天星火,让他们也红了眼睛,这一次退下来,一个个都没有喘匀了气息,就准备结阵再度扑击,他们也咬紧了牙齿,在心里面发誓。
这一次,这一次,定要将南人的阵列击垮,让他们掉头就跑,将他们那面始终猎猎舞动的大旗踩在脚底,追杀他们,让他们一个个脸朝着南面,被女真轻骑砍倒在地!
但是眼前突然爆发出来的这声呼喊,还有始终不见散乱的阵列,让他们第一次突然感觉到,眼前这个南人的方阵,是不可能在今日被他们粉碎的!
在丘陵之上,完颜设合马也早就再度离开了他的大旄之下,策马来到银可术身旁。反复七八次冲阵,惨烈的厮杀,强硬的对手,早就让这个以女真后起之秀,不世猛将自命的完颜设合马血液沸腾了。
此次宗翰派他南下,设合马还老大的不情愿。他早就在军中夸下海口,最后捉住天祚帝耶律延禧的,定然是他设合马!
宗翰分银可术领四百真女真南下,设合马就以为南人出名软弱,四百真女真,再加上董大郎的那些降卒,足可横扫幽燕而有余了,还派银可术这种一等一的大将去,当真是浪费。没想到银可术没出发多久,宗翰又让他领了一半亲卫谋克,来应援银可术!
宗翰的心思大家都知道,疼爱这个儿子设合马,看他整天跃跃欲试的想立功绩,对于顿军于此,大大的不满,干脆让他南下。反正在宗翰内心想头其实和设合马差不多,南人还不如辽人强悍,此去风险不大,又可以让设合马大大的挣一笔家当。要是有什么卓异表现,比如抢下了燕京,还可以在阿骨打老皇帝面前夸功,在女真下一代当中,给设合马确立一个领先的地位。
设合马却不大领他老爹的情,虽然在宗翰的督促下老大不情愿的率领一半亲卫谋克南下,可总觉得是大材小用。
设合马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次南下,一向在女真人和被俘辽人当中口口相传的软弱南人,竟然带给了他这么大的冲击!
在古北口城墙上,岳飞如飞一般的身影,几乎是以一人之力,遮护住的残破关墙。不管哪个民族的勇士冒万死扑击上城墙去,都被岳飞飞舞的大枪刺落下来。岳飞迎接了一波又一波的挑战,但是最后的胜利者永远是他,他永远在关墙之上,危然不落!
当时设合马就要亲身上阵,持盾提刀和岳飞决一生死,要砍下这个出奇骁勇的南人小将的人头献给宗翰。最后还是被银可术和麾下谋克苦苦劝住了。
战至最后,古北口已经只剩不多伤疲之卒,银可术才用数千董大郎麾下步卒正面舍死忘生强攻牵制,自领女真精锐攀藤附葛,从两边险峻山岭潜降关塞之内,这样才算是拿下了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古北口!
岳飞居然还能从此万死之境当中,一人一马一枪,溃围而出。六七百女真健儿追击他几十里地,只要有勇猛之士追近了,岳飞反身一枪,从不虚发!靠着强弓硬弩,射伤了岳飞的那匹神骏坐骑,让它的速度慢慢放了下来,追了几十里路,从凌晨追到中午的女真铁骑,踩将岳飞团团围住。如此绝境,岳飞仍然没有放弃,这个南人小将,犹自大呼酣战,伤了好几个完颜设合马的心腹勇士!
完颜设合马以为终究能将这天神一般的南人小将拿下,就算他自负骁勇,也自顾不如此人。所以他才加倍疯狂的想将岳飞从这个世上除掉!
结果就在最后关头,一支南人军马,居然越过了在银可术口中有二百多女真铁骑遮护的幽燕边地,不带辎重,孤军远袭到了这里。这支轻骑,顿时结阵向女真军马呼啸而来,冲击力之强,居然不亚于完颜设合马曾见的辽人契丹铁骑当中最为精锐的部分!
女真铁骑阵型混乱,又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居然一时应付为难。那银可术就轻易下令后退,让那南人小将给接应了出去!
打击一个接着一个,前面陆续发生的这么多事情,已经让心高气傲,在宗翰翼护下不可一世的完颜设合马火冒万丈。最让他震撼的还是后面,这些南人军马居然没有在占得便宜之后轻易退去,反而结阵向他们逼迫而来。仿佛决心要在这里,和纵横天下,覆灭大国的女真铁骑进行野战,要挫掉女真铁骑因为所向无敌而养成的锐气!
南人军马,怎么有如此胆色,怎么能这样强悍。这些应该是他们女真儿郎所独有的东西!
女真健儿,无愧于他们能战耐战之名,在这支敢于挑战他们野战上面无敌之名的南人轻骑组成的军马面前,反复发起了冲击,凶悍强韧一如往常,但是反复冲击七八次。就是曾经的大辽帝**容最为鼎盛之时那些精锐军马,也要在女真铁骑这样的蹂躏下早早崩溃了,但是他们还是屹立不摇,虽然阵型已经被压缩,虽然伤亡惨重,但是那面一直高高飘扬的南人统帅大旗,仍然在那里未曾后退一步!
那个南人统帅,完颜设合马也遥遥的看见了,面白无须,沉稳的站在那里,似乎也姓萧,同样年轻之极。这个时候,被女真军势的锋锐,还有那么英雄的一个老爹刻意宠纵得自以为无与绝伦的完颜设合马,才感觉到,天下的少年英雄,似乎不止他一个!
这个认知,反而让完颜设合马加倍的狂怒起来。他烦躁的策马团团转着圈子,不住的看着银可术旗号,在他身边,还有几十名亲卫特意保护着他,一直没有投入战场。现在就是女真兵马当中最后的有生力量。每一次突击下来,退至左近的女真兵马都大声的嚷嚷着:“南人不成了,男人不成了!下一次冲杀过去,定然让他们粉碎!”
每听到这样的呼喊,完颜设合马就急切到了万分,下一次扑击,只要他带着麾下亲卫加入,就能立下斩将夺旗的最大功劳!银可术为什么老是不肯下令,非要让他留在这里!
这一次扑击之后,虽然南人竭尽全力才算稳住了阵列,可谁都看得出来,这个阵列已经单薄到了一定程度,几乎所有南人士卒都累得直不起腰,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在他们的将旗之下,伤卒已经密密麻麻的躺得满地。阵列当中的南人小军官们,不住回头看着将旗方向,这是军心已动,不堪再战的表示。
就连南人轻骑,这一次迎击下来,不少人连下马再度换马的气力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再不让他完颜设合马上阵,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完颜设合马再也按捺不住,拍马赶到一直静静凝望着南人阵列的银可术那里,直愣愣的就大呼道:“银可术,你是什么意思,怎么还不让俺上阵?俺到这里,是给俺爹爹取下功绩的,不是低声下气一直在这里听你号令的!”
银可术神色不动,缓缓看了设合马一眼:“某一直在看,南人,似乎还能支撑!在最后关头,这场首功,某自然交给你,让你带着那南人统帅的首级献给宗翰!”
完颜设合马气急败坏的指着萧言大旗所在:“南人哪里还能支撑?他们都在朝后看了!他们累得直不起腰了!下一次冲击,他们定然崩溃!你不下令,俺也要上了!”
银可术神色冷冷的,看都没看完颜设合马一眼,只是死死的看着萧言所在的动向,突然他语调当中带点讶异,甚至还有一点赞赏,指着萧言所在:“设合马,你瞧!这些南人,看来要和俺们女真铁骑死战到底了!他们——似乎不想后退!他们马多,换马这南人统帅也能逃掉,但是他似乎却是要上前!”
完颜设合马向丘陵之下望去,就看见萧言正在那里举剑朝天,大声呼喊,他的呼喊之声,飘到这里已经不大听得清楚。南人话语,他们懂得也不多。但是从萧言语气,分明听出了他这个南人统帅,绝不会后退的决心!
两人一时间都忘了说话,看见萧言在那里披甲,按剑就大步的走向前列。他的士卒先是被他挤开,然后就站住了脚步,死死的拦住萧言不让他上前,阵列当中,每个南人士卒似乎都在张开嘴朝着他呼喊,这些声音混成一团,更不可能被听清楚。但是两人都是久经战阵的,当然看得出这些士卒在表示些什么,他们在向自己的统帅表示,只要统帅大旗不动,他们同样不会后退一步!
到了最后,就看见南人阵列再度严整起来,每个人都挺直了腰板,长矛马槊如林,盔甲映射着阳光,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就向立马白旄大旗之下的两人,迎面席卷而来!
银可术突然低低笑了出来:“还以为此次南下,将是横扫。董大郎倒是误了俺们!给了俺们这么大一个惊喜!男儿纵横天下,要的就是对手,如果只是这么轻轻松松的,就能用战马踏破宋人皇帝的宫室,那个什么汴梁,这一路征途,还有什么意思?拼力抢来的东西,才让人觉得最好!这南人统帅萧姓男儿,是个好对手!”
转瞬之间,他轻松的语调就变得如铁一般冰冷,策马向前,对着丘陵左近,正在结阵,同样呆呆的看着宋军阵列的女真骑士们,银可术扬臂大呼:“儿郎们,眼前对手,值得俺们去认真厮杀一场了!俺们女真铁骑纵横天下,从来没有遇到对手。这些南人,以为这样就能阻止俺们撕碎他们了?他们这是在做梦!俺们就要在这里击垮他们最为精锐的勇士,砍下他们最为厉害大将的头颅,掳走他们的妻儿,夺取他们的家财!让这些南人,以后看到我们女真铁骑的身影就只要掉头逃跑!向前,向前,冲垮他们,撕碎他们!”
女真甲士本来就不匮乏的血性顿时被银可术的呼喊唤起,南下以来,他们付出了那么多性命,这样规模不大,但是伤亡惨重的战役,在和辽人的决战当中都极少碰到。他们无敌的威名早就树立,也习惯于对手在他们眼前抱头鼠窜。在他们面前,没有踏不破的敌军阵营,无非就是再努一把力而已!
这天下,没有人是女真铁骑的对手!
每个谋克蒲里衍顿时都在大声传令,甲士们成列的速度又加快了,一些带了伤本来准备退下来休息的甲士再度挣扎起身披甲,那些轻骑也翻身上马,甩着已经酸麻的胳膊,准备再度拉弓放箭。
银可术圈马回了自己大旄之下,看着完颜设合马,语调森冷,目光如箭:“这场战事,是某在指挥,就算是你爹爹宗翰亲至,也不能干扰某的军令,你就在这里等着,干犯了军令,你以为某杀不得你?退下去!”
号角声呜咽响起,女真甲士也同时大声呐喊起来,两翼轻骑也已经率先而出,居中甲士也缓缓而前,更凶狠的扑击,就要由这些仿佛不知道疲倦的女真军马,再度发起!
~
激斗如火,大宋和女真双方,最为精锐凶悍的战士们,舍死忘生的纠缠在一起,这接下来的战斗,比前面进行的还要酷烈十倍。每个人仿佛都在透支自己今后几十年的精力血性,宋军绝不后退,除非战死,才从自己战列当中倒下,而女真甲士就不顾死伤,拼命要冲入对方的阵列当中,打开缺口,再将缺口变得巨大,投入更多的人进来,直到将眼前这个仿佛不可能被撼动的方阵彻底粉碎!
纠缠着倒下的双方甲士,只要未死,都还在地上摸爬着互相扭打。一双双穿着包铁战靴的脚在这些地上扭打的甲士身边身上踏过,只要没有及时被自己袍泽硬拖下去,就往往被踏成肉泥!
萧言立在阵后,看着后面一列列的士卒向前,填了进去,大家都忘记了思考,只要看见哪里出现了缺口,阵列当中哪里出现了女真甲士的身影,就在军官的率领下,朝那里填了进去。残酷的肉搏过后,还能退回来的人往往就少了一半,其他的不是变成了尸首,就是成了伤号,抬到了他的大旗左近。
在他大旗左近,伤号已经密布,有的是脱力的,有的是带伤的。脱力的只要苏醒过来,带伤的只要发觉自己伤得还不甚重,往往挣扎着爬起。负担不起盔甲了,就往往只着胸当,就这么再度加入了战列当中,同样厮杀得伤痕累累的军官们,看到他们加入,连一句勉慰的话都来不及说,最多只是拍拍他们的脑袋,就一起并肩厮杀起来!
双方的激战的吼声,似乎连天上秋日都被撼动,快速的向西斜去。随着战事越来越临近夜色降临,就变得加倍的残酷起来。夜间不能举火,而且白天如此酷烈的厮杀之后,还接着夜战,这个时代哪怕强悍如女真兵马也无法做到。他们能做的,就是在夜色还未曾降临之前,将眼前这支宋军消灭!
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女真人就连着发起了三四次冲击,每一次都是同样的凶悍。他们的轻骑同样一直在宋军方阵两边游弋,宋军迎上。双方都没有太多精力提起马速,用轻骑最习惯的抄击对方侧翼的战术互相厮杀。这些轻骑交战也变成了同样残酷激烈的交手战。双方在侧翼交战范围,甚至都延伸到潮河河边上,不知道多少人马尸首倒在河水里,就这样被变成红色的低浅潮河水流,推得缓缓向东飘去。
激战至此,宋军仍然没有后退半步。
这场双方都未曾预料到的遭遇战,之残酷激烈,哪怕西军老卒,都从来未曾经历过。他们也没有想到,居然能支撑到现在。而女真人马,也未曾想过,这样连续的冲击,每一次都如此凶悍,怎么就不能将眼前对手击退!
萧言冷着一张脸按剑就站在自己大旗之下,同样纹丝不动。他身边已经一个亲卫都没有了,包括岳飞张显汤怀他们,都全部填了进去,在阵线的最前面拖着伤疲之躯大呼酣战。张显汤怀不用说,就连转战数十日,带伤数十处,一口气还未曾喘过的岳飞,那杆大枪,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稳住了岌岌可危的阵列!杀到后来,女真人马都有点刻意避开了岳飞所在的方向!
眼前女真兵马,又随着号角声,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宋军当中不少战士,都忘记了人正常的感觉,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不时有人,突然吐了两口血,软倒在阵列当中,身边人急急探视,往往发现这战士身上,胸甲当面已经被女真人的重兵刃深深敲得凹了下去,肋骨断裂,已经插进了内脏,如此重创,却仍然坚持到女真人退走才倒下!
血腥气浓重至极,弥漫整个战场。萧言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他定定的看了一眼对面丘陵上的白色大旄,只能看见那个女真一直在指挥调度全军的女真统帅,同样在冷冷的朝着他的大旗方向看着,他和女真统帅,虽然没有投入厮杀,但是一直在比拼着谁更坚忍,谁更耐战,谁更强悍!
在空中遥遥对视一眼,萧言缓缓抬头向天,天上的太阳已经西移到了燕山山头上,仍然在朝这片土地上洒着最后的余辉,照得周遭一切都是通透。再要不多久,就该天黑了。可是自己,还能支撑到天黑么?
麾下这支军马的战力,已经被发挥到了极限,萧言知道,虽然大家还强撑着站在战列当中,不少人恐怕是已经丧失了一切感觉,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倒下!
女真人再来援兵的话,是不可能的了,要来援兵早就应该来了。按照得到的军情分析,女真人剩下的兵马,应该多是以前属于董大郎的步卒,拼死拿下古北口,他们也是鏖战主力,不比女真兵马最后才投入,而且他们还没有马,不可能从古北口及时赶到这里加入战场,哪怕女真统帅银可术飞檄去调他们一样。
在自己身后,那些散处坞壁的女真轻骑,也不可能及时赶到这里了。自己从那些坞壁穿过,赶到这里花了差不多半天,那些女真人骑的是马,不是兰博基尼。这里派传骑去联络,再收拢赶来,怎么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那个女真统帅银可术看来也早就算明白了这一切,似乎并没有派出传骑联络前后方的女真兵马,而是下定决心要以本部兵马,将萧言彻底击溃!
这个时候,萧言还能冷静的综合以自己所知道的军情,计算着时间空间和兵力调度的关系。其实所谓军学,除了养兵练兵,给他们配备武器辎重,鼓舞他们的士气之外。临阵而会战,就是时间空间和兵力如何配合的学问。萧言此时还能冷静的盘算这些,就代表着他已经在这几个月穿越以来的乱世当中,渐渐磨砺而出,真正具备了一个统帅的指挥素质。
可就算一切都算得清楚,自己还能不能抵挡住下一次冲击?
萧言在心里苦笑。
也许自己,真的有点高看自己了啊……眼前这次,凶险程度不下于以四百骑冲击易州城下萧干的数万铁骑。那次自己侥幸闯过来了,这一次可是未必!
天黑之前,如果全军崩溃的话,也许趁着夜色,除了伤号是肯定丢下了,其他的人马,一大半还能溜走。但是这次惨败,就将动摇北上全军的军心,让他们再也不敢和这些女真鞑子一决,北面战事,就将旷日持久,燕京就再没有他的份儿了。燕京为刘延庆或者随便什么其他人所拿下,他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此次私自北上全部苦战,都成了无用功。那些名臣相公,自然会和女真谈判,让他们退军,付出代价也没什么,反正汴梁最关心的燕京已经到手了!
得罪了几乎全部人的自己,下场几乎是不堪设想。前面拼死博来的地位前程,全都化为流水!
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以精锐如胜捷军,在以多临少的会战当中还不能支撑。这支军马,在他的统带下,正是用不断胜利支撑起来情况下,士气战意最为高昂的时候。连同白梃兵在一起,称之为大宋最为强悍的军事集团也不为过。这支军队都不能取胜的话,那将来女真再度大举南下的时候,又有那支军队敢于对女真人做如今日一般的抵抗?
不知道为什么,萧言却对自己决定在这里迎头和女真人硬碰一场,却没有半点后悔。
在他那个时空,四年之后,女真铁骑南下。在那个时空中据守整个幽燕之地的郭药师,小败之后就飞快投降,甚而成为了女真南下的引路者和急先锋。
女真兵马渡过黄河,如此天险,在河岸戍守的十余万宋军,几乎是未曾交战,就一鼓而溃。除了在女真西路军面前的太原,还有黄河以南寥寥几个地方大宋军人,汉家男儿进行了抵抗之外,其他人都是望风而逃,为女真的威名所吓到,让女真军马,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就直抵大宋腹心之地,汴梁城下!
这么一个文明程度在中世纪的时空中臻于巅峰,出现过这么多仁人志士的华夏民族,竟然出现了这么耻辱的一幕,让后世读史人阅卷至此,宁不扼腕叹息!
文明为野蛮所覆灭,靖康二字,成为炎黄之胄民族心灵史上不可磨灭的创痕。
可是,现在我来了。在女真人才南下,仅仅出现在幽燕边地的时候,就对他们进行了迎头痛击!从女真人一次次退下去不住回顾的眼神当中,除了凶蛮依旧之外,还多少有一丝丝敬畏和胆寒。如果自己的付出,能让女真人重新估计这些汉家男儿胆色本事,让后世定然会有所不同的史书记载上一笔,自己这新的一生,才可是真正称为无憾!
自己结局如何,又何必去多想呢?
不过这些女真鞑子,要是凶悍程度再低一点就更好了……
萧言又在心里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有点阿q的想着。
他在历史书上,早就读到过华夏北面这些在荒寒之地成长起来的各个民族的凶悍程度。后世当中,这些民族还留有先祖的一些遗风。在清时衰弱已极的蒙古被清人统治。若是汉人从库伦和这些蒙古人一起到张家口,路上绝粮,蒙古人往往将粮食让给汉人,并且说:“你们南边人不吃东西受不了,我们蒙古人三两天不吃东西,三两天不睡觉,都没什么。”
事实也往往如此,这些蒙古人三两天不食不睡,还是行动如常。让同行汉人叹为观止。
更别说自己现在就处在这些北面民族最为鼎盛和即将鼎盛的时代。自己面对的,还是在顶峰时期,忍耐力还超过蒙古人的女真鞑子!
披重甲,持利刃,一日数十冲击,仍不稍却……他妈的!
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单薄的阵列当中,就看见张显一左一右,扶着岳飞退了下来。士卒和胜捷军军官们都纷纷转头回顾。大家就算未曾亲见,也听说过岳飞的威名。今日岳飞在阵中和他们一起死战,伤疲之余,仍然威不可当。早就成为胜捷军心目中战神一流的人物,这个时候,连岳飞都再也支撑不住,被扶了下去!
萧言心中一动,顿时就快步迎了上去。岳飞一脸不情愿的被张显和汤怀架着,可左边胳膊却软软的垂着,使不上气力,胸甲当前有几处新鲜的血痕,看来又吐血了。看到萧言迎上,他挣扎着想脱身,和他同样伤痕累累的张显和汤怀却死都不肯撒手。
“鹏举怎么了?”萧言疾声发问。
张显在旁低声道:“哥哥左边胳膊又被鞑子狼牙棒敲着了,怕是又断了骨头,几次冲撞,带动还未曾好的内伤,大口大口吐血,他还要强撑着,俺和汤怀,硬把他架下来!天就要黑了,只要挡过鞑子下次冲击,俺们就能脱身,俺性命不要,也要遮护着哥哥安全!”
岳飞抬头,勉强笑道:“俺能怎么样!左手不成,还有右手,俺还站得住,做什么不好不歹的将着俺下来!宣赞军令未下,谁能后退一步?等天黑了俺们再踏踏实实走就是,还能要多久?”
汤怀却直愣愣的看着萧言,这个老实头却敢说别人不敢开口的话,他低声道:“宣赞,你和哥哥带着几骑先走就是,俺们定然在这里拦着鞑子,等到天黑战事终了,俺们自然会去寻宣赞!”
后列的几名胜捷军军官也都听见了,挣扎着趋前到这里,帮着扶持岳飞,每个人的目光都投过来,殷切的看着萧言。这里头意思萧言全都明白,打到如此地步了,他们没有一个人想说撤退保命,但是却希望岳飞和萧言先走!
萧言一笑,望望自己单薄的军阵,看看在大旗左近躺了一地的伤卒,还有背后同样疲倦到了万分的轻骑后殿。
他冲着岳飞一笑:“鹏举,想不想先走?”
岳飞努力的挣脱开了右边胳膊:“这个时候,哪里有先走的道理!宣赞俺不敢论,至少俺岳飞,绝不会先于全军,离开这里一步!”
萧言哈哈大笑,走上前拍拍岳飞肩膀:“是这个道理,大家在这里死战,我他妈的先跑了,将来还怎么有面目见大家?从一开始,我萧某人都是和大家同生共死!”
他肃容看着岳飞:“你们在我的旗号下,已经竭尽所能,所做的甚至超过了我军令的要求!现在,该我为你们死战了,我怎么也不能将这么多弟兄丢在这里,要走大家一起,昂着头离开这里,回来再找他们的麻烦!鹏举,你就给我躺在这里,你要再敢上前,老子敢一辈子将你丢在后方,不让你亲临前敌,你信也不信?”
这句话将岳飞镇住了,萧言的性格,大家都多少摸清楚一些。圆滑周到,精明强干。这本事不知道在哪里磨练出来的。但是内心深处,却很有一些飞扬激烈,不过深深的藏在温和可亲的面容后面。他所说的话,真有本事说到做到!
他如此发话,岳飞再不敢多说什么,在张显汤怀的扶持下,在萧言的大旗之下坐倒。还抱着他的大枪,直直的看着萧言。
萧言淡淡一笑,大步的就朝前走过去。现在阵列单薄如此,已经再难将他挡在后面了。看着他的表情,也没有人敢于做出将他拦在后面的动作!
萧言并不停步,一直走到战列最前面站定,再度拔出腰间长剑,四顾左右疲倦到了极处的胜捷军士卒,大声笑道:“该老子上前了!弟兄们,瞧见鞑子最后一次退下去的模样没有?那些重甲之士,喘得跟牛一样,拿起长矛当拐杖,一瘸一拐退下去的。那些掩护他们后撤的鞑子轻骑,在马上腰都直不起来了,弓也挽不开,只能吆喝着阻挡咱们……他们也不成了!瞧瞧他们丢了多少尸首在这里!”
他身边士卒勉强一笑,萧言却仍然兴致勃勃的:“但凡蛮夷,凭借的就是一股凶性,还有才崛起时候的锐气。这股凶性锐气,让他们一鼓作气的攻灭了辽国,结果却在咱们这里,这一支深入的孤军面前,碰得粉碎!瞧瞧他们丢了多少尸首在这儿!女真整个部族,才他妈的有多少人?咱们大宋,又有多少人?我敢说这次之后,女真鞑子想要和咱们硬撼,恐怕就先得想想了!
……就是眼前这些人,攻灭了远远超过他们的大国辽国。一统北地。咱们看来,也不弱似他们!再壮大一点力量,到时候我带着你们,也攻灭几个国家瞧瞧!就是只怕到时候灭了女真,他们女人太丑,大家伙儿不肯朝家里面接!没得折了自己的颜面!”
萧言说到这儿,顿时就激起身边士卒一阵哄堂大笑。萧言放松若此,让苦战至此的士卒们也觉得心定了许多,身上气力似乎也回来了几分。
说了几句轻松话之后,萧言举剑北指,沉下了面孔:“我要求你们,站在这里,不要后退!让鞑子最后一两次扑击,也粉碎在我们面前!让他们只有灰溜溜的在我们面前退走。而我们将带着所有这次战伤的弟兄,牺牲弟兄的忠骸,昂着头离开这里!因为我们已经给了这些不可一世的女真鞑子足够的教训!然后我们再集合大军,再度前来,粉碎他们!你们的功绩,只要我萧某人在,就永远不会磨灭!在大宋真正意识到了眼前这些女真鞑子的威胁的时候,你们将是大宋所有人心目当中的英雄!”
言罢,他甚至再朝前迈了一步,站在全军之前,孤身迎着女真人扑来的方向,长剑北指,遥遥的指向银可术所在的白色大旄,大声呼喊:“老子在这里,等你们来!无论你们还要扑过来多少次!总有一个汉家男儿,会挡在你们的面前!直到这个世界的末日!”
在这一刻,萧言意气风发,热血沸腾。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就是这个理由,才是贼老天让老子穿越,来到这个乱世挣扎求存之后,老子才真正想做的事情!
比起前世无聊乏味的生活,这才是老子真正想要的人生!
在他身后,呼喊声同时应和响起,是从数百条男儿的胸腔当中剧烈压缩之后迸发而出:“来吧,无论多少次,俺们也定然将你们粉碎!你们,越不过俺们的军阵!”
银可术当然看见了萧言的举动,他一直很平淡的神色,这个时候,也早就沉了下来。
无论多少次,无论宋军阵容看起来多么脆弱,无论这些南人看起来怎样的再也难以支撑下去。可是他麾下这些曾经踏破几十万辽人大军的女真健儿,就是无法撕开他们用血肉铸成的堤坝!
麾下六七百女真儿郎,包括宗翰麾下最为精锐的亲卫谋克。已经战死百余,带伤者倍之。现在还能披甲上阵的不足四百。半天冲杀,反复十余次,每一次都酷烈万分。哪怕耐战如女真儿郎,都已经露出了极度的疲态,不少人退下来不解重甲就摊手摊脚的仰面朝天躺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甚至还出现了女真健儿同样脱力晕倒,怎么推也推不醒的场面!
刚才那次才被击退的冲击,已经出现了号角再三吹动,披甲战士仍然迟疑不愿意上前的局面。这场比平日战事激烈过了十倍的厮杀,让女真健儿也疲不能兴了。他们还会下意识的想到,他们以六七百人的阵容,足以击败辽人上万大军了,却始终和这千余南人打成平手!
南人的丁口数量,据说十倍于辽人!
要是这些南人都这么强悍,那么他们女真的崛起,岂不就是昙花一现?只要这些南人北上,哪里还有他们女真的活路?
细想起来,他们击败辽国,似乎都如梦幻一般。要知道,眼前这么强悍的南人,可是被那些辽人压制了百余年!
每个退下来的女真甲士,这次都迟迟不肯再度披甲,都坐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用狼一般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对面南人单薄但是似乎不可被摧毁的阵列,看着那个南人统帅大步向前,举剑北指,向他们发出了大声的嘲笑!
银可术不怕伤亡,也不怕对手的顽强,甚至越顽强的敌人,越能激起他的兴趣,但是眼前自己麾下健儿那畏缩迟疑的神色举动,却是他分外不能忍受的!
做为一名女真有数统帅,他虽然理性不能认知到,但也能隐约感觉到,就是这种锐气凶悍,才是女真崛起,击败所有敌手,甚而纵横天下的全部依托!
这种东西,不能在初次南下,和南人第一次交锋当中,就丧失掉!
如果说在起初,银可术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还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能吃掉这股南人军马固然好,吃不掉也就罢了。反正打退他们就是。现在却因为南人军马驻足不肯撤离,向女真人无敌的神话发出强硬的挑战,随着战事越来越焦着。他却越来越心悬其上。
哪怕将自己麾下女真儿郎全部赔进去,也要将这些顽强的南人,还有那个萧姓统帅全部粉碎,将他们杀死,将他们的头颅挂在南面大大小小的城墙前面,让所有南人知道,敢于抵抗女真兵锋的下场是什么!
看着萧言走上前,银可术怒哼一声,拨马掉头,迎向了完颜设合马那里,他身后的亲卫,也紧紧拍马跟上。
完颜设合马在他的大旄之下,早就焦躁得团团乱转。换了一个别的女真将领,他大可不理睬,自顾自行事就是了。但是银可术却不是旁人,他是宗翰的左膀右臂,是阿骨打老皇帝亲自将完颜家女儿许配给他的女真出名猛将统帅,刚才银可术一番冷言冷语,当真是震慑住了他!
随着战事越来越残酷,越来越胶着。完颜设合马虽然不动,可是心里对银可术的腹诽却越来越多。
“要是早点让俺上前,说不定就突破了!就已经席卷南人阵列,再将他们如兔子一般赶上一个个杀死,那面南人大旗,早就成了俺的掳获!
……银可术是不是已经老了,打不出像样的战事,连眼前这些南人都无法击破了?回去定要向爹爹禀报,银可术的位置,不如给俺来做。俺是勃极烈的血脉,是爹爹麾下的小鹰,银可术不过是温都部出来的家伙!凭什么让他调遣俺,俺要听他的号令?这厮看来也忌惮着俺,就是勒掯着俺南下建功!”
看到银可术策马过来,完颜设合马几乎是用冰冷的目光,来迎接他过来!
银可术却半点也不在意完颜设合马的眼神,在他心目中,这不过是一个被宠坏的女真青年贵戚。这后一代,少有知道他们上一辈崛起于万难当中的艰辛。不过他们这些上一辈,现在还正当壮年,镇得住局面,到时候将天下打平了,让这些后辈安心享受就是。
他对着完颜设合马低低道:“天色不早了,到了天黑,俺们也得休息,就再吃眼前这些南人不下,要是让他们安然带着伤卒回返,孤军来去自如,俺们女真大军,可就被挫动了锐气!”
完颜设合马忍不住冷笑一声:“让俺早些上阵,不就早就吃下了他们,何必还要等到现在,多伤儿郎们的性命?”
银可术淡淡一笑:“这些南人,不是轻易吃得下的,好容易才将他们耗到了极限,俺们也差不多了……战阵之事,不是那么简单的。现在放你出阵,安全许多,某还要替宗翰看着你的安危呢……”
完颜设合马一挥胳膊:“俺哪里需要人看着?如此战阵,俺经过不知道多少了!银可术,少说这些没用的,下一阵冲击,让不让俺上!”
银可术看看天色,叹息一声:“只怕是最后一阵了,成与不成,今日都到此为止。设合马,你上罢!跟在某的身边!说什么也要将眼前这些南人击败!不然此次南下,就结局不妙了!对宗翰也是大大不利,他是背着阿骨打老皇帝,背盟南下的,你要明白其间轻重,某为的,都是女真全军胜局,为的女真将来大计,为的是你爹爹,为的同样是你!”
言罢,他再也不理完颜设合马,一掀斗篷,掉马回了自己大旗之下,举手连摆,身后亲卫,呜呜的吹动号角,他的白色大旄前倾,不远处完颜设合马的大旄也跟着前倾。
在丘陵左近,马上马下等候号令的女真甲士们都回首而望,人人都打起了最后的精神,有的瘫在地上的甲士也一跃而起。
银可术和完颜设合马,都要亲自冲阵了,要带领他们,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击败眼前这些顽强得超乎想象的南人!不管这场战事最后结局如何,他们都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银可术在号角声中,缓缓下马,伸出双手让身后亲卫给他又套上一层重甲。他的目光,却始终迎向那个站在宋军阵列之前,那个萧姓南人统帅高高的身影。他紧紧的握着剑,目光同样没有离开他银可术的白旄大旗。
在银可术的目光中,那萧姓南人统帅还掉头回顾自家阵列,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又激起残破宋军阵中一阵哈哈大笑,女真健儿准备发起最后一次决死突击,他还能这样稳住军心,站在最前,以毫不畏惧的姿态迎接他们的挑战!
这个人,是个真正的统帅大将啊……契丹人大军几十万,他从来未曾碰到过这样的对手!难道女真人的天地,只能是长城以北的苦寒之地,而不能深入中原的花花世界,才一南下,一向软弱的南人,就突然变戏法也似的出现了这么强悍的精兵,这样的一个无敌猛将,这样一样敢于挑战他们女真的无敌统帅?
银可术不要亲卫帮助,亲自合上了头盔,缓缓拉下面甲。
不!没有任何人,能挡在女真健儿面前,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将让所有的土地,都臣服在女真健儿的马蹄之前!
银可术伸手接过亲卫递过来的重斧,大步走下丘陵。号角声已经吹毕。女真甲士已经在今天最后一次成列,轻骑们已经上了就要马力耗尽的战马,大声鼓噪着。
鼓噪声中,银可术举着重斧走到了他们当中。哪怕这最后一次冲击,他还是让完颜设合马去担当危险较小的轻骑两翼包抄突进的方面,而他亲披重甲,准备陷阵!
而麾下士卒,更信任的也是他银可术,而不是完颜设合马!
银可术方才站定,女真甲士当中,同样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而银可术再不停留,当先举步,领着数百成列甲士,再度向萧言所在,发起了这大宋女真两军第一次遭遇战当中的最后一次冲击!
狠狠的两军碰撞,就如今日已经无数次发生的那样,再度发生,同样也溅出了漫天星火。
太阳已经西斜,将两军军阵的身影,在幽燕大地上拖出了长长的身影。而在昏黄的夕阳中,遍布战场的血腥之色,也分外的耀眼夺目。
这最后一次碰撞,双方都没有了呐喊咒骂的气力,沉默的互相厮杀着,用胸腔里挤出的最后一分气力互相纠缠在一起。只要受伤倒下,袍泽也再没有气力将其拖到阵后,只有仍然在混乱的激战漩涡里头,等着被无数双包铁战靴踏成肉泥。一旦伤卒倒下,他们也不在抱生还之念,随手在地上摸着兵刃,就朝着对手腿上扎去,甚至抱住一个敌人,也要将他拖倒,让大家一起在这战场上同归于尽!
两翼又再度迎上的轻骑也如披甲步战之卒一般,只是沉默的混战着,大家都对冲不动了,靠上就打交手战。只能听见疲倦的战马长声嘶鸣着,团团圈子,双方都在无声的凶狠死斗,互相扭打着滚下马的场景比比皆是。
有的时候主人落马,战马站在那儿,摇晃两下,也跟着力竭轰然倒地!不论人马,在这场激烈持续半天的战事当中,都已经耗尽了一切!
这沉默的战场,就如着了魔一般,吸引着在战场的大宋女真双方全部的精锐战士席卷进去,每一刻都在吞噬着更多的生命!
临阵之际,萧言仍然被挤到了后面去,张显汤怀两人,不管他怎样呼喊怒骂,在最后关头,还是硬生生的将他当在了身后。萧言感觉自己身边已经形成了狂乱的潮流,身边的胜捷军士卒都竭尽最后的气力,要从他身边超越而过,决不让他们的统帅站在最前面迎接鞑子这最后一次扑击!
每个人都尽力的将萧言遮护在身后,萧言只能从一顶顶红缨飘动的头盔上向外看过去,看到女真人的铁甲骑士已经扑到了面前。那名女真统帅银可术在数面大盾的护持下,提着战斧大步的冲向宋军阵列。在银可术身边,是最为精锐的女真亲卫,人人披着两层重甲,这些战阵盔甲都缴获至辽人手中,甲面未曾经过细致的抛光处理,一概黑化了事。但是在这个时候,仿佛就是一座座黑浮屠向宋军阵列扑来!
无数把重兵刃在给银可术开路,女真战士同样如宋军战士一样,舍死忘生的要冲在银可术的前面,要先于他们的统帅涉险之前,先将宋军阵列打开一个缺口,甚而将他们击溃!
不管是银可术还是萧言,都是深得军心,能得麾下效死的人物。他们真正亲临战阵,让这场野战交锋,在最后关头,就变得最为惨烈!
一排排宋军战士和女真甲士,在互相的狠狠撞击下倒下。战团中心,仿佛是投雪入火一般,不管有多少人加入战团,都飞快的消融掉。无数把重兵刃四下挥舞,无数声兵刃撞进之声和低低的呐喊咒骂声混成一团,又被垂死战士临死的惨叫撕得支离破碎。
在这个战团当中,人们已经丧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只剩下将对手不论用什么方式砍倒打翻,这样唯一的一个念头!
宋军实在太疲倦了,他们多是轻骑,少有这样列阵而战的经历。他们的确是大宋精锐,他们已经发挥出了超越他们极限的战斗能力。但是在这场野战当中,当女真军马将最后一点生力投入之后,宋军阵列,终于松动。
原因无他,在这个时代,因为恶劣苦寒的生活磨砺出来的女真这个民族,在不世出的一群枭雄人物率领下,在覆灭了大辽帝国之后,经过了一系列的胜利。这个凶狠野蛮的民族,在他们还没有飞速腐化堕落之前,他们的野战能力,就是东亚大陆最强,没有之一!
完颜宗翰所领西路军,因为是要追杀完颜阿骨打最为痛恨的耶律延禧,所有女真部族的勇猛精锐战士,泰半于此。而南下人马虽不多,又是西路军当中最为精锐的部分!
远道来袭的宋军轻骑,数量只比他们多出二三百人不到。却能和他们列阵野战,而且坚持到现在,并且给了这个女真兵马精锐中的精锐极大的杀伤,战死上百,伤者过半。双方几乎都赌上了最后一口气。
他们已经给了从银可术完颜设合马以降,最大的震撼。到了此刻,他们拼上一切,也只想求得这场遭遇战的胜利,在这一刻,女真人已经不敢想再能顺利横扫幽燕,甚而夺取燕京,他们只不过想维护女真军马不败的声名而已!
虽然终于被摧动,但是这些宋军轻骑战士仍然在拼死抵抗,战列被冲散,不能互相援应,就人自为战,手中兵刃打断了,就扭着一个对手用血肉相博。受伤了就躺在地上,摸着刀剑朝敌人的腿上扎。
战列中央的宋军士卒伤亡累累,但是每个人,都是倒在自己的战列之上!而战列两翼宋军,这个时候都鼓起最后一点气力,拼力朝中央来援。突破了宋军阵列的女真甲士两翼,同样吃力的应付着这些宋军战士近乎疯狂的扑击,战团漩涡已经越滚越大,已经成了狂乱的潮流,双方都无复阵型,只是在殊死拼杀!
哪怕是辽军精锐,在阵型被冲破,队伍散乱之后,也不再有抵抗的勇气,只有掉头就跑,往往还是他们的名臣猛将掉头先遁。但是今日,这些女真兵马却绝望的发现,这些南人,他们统帅的大旗,仍然稳稳的立在阵后,而这些南人士卒,没有一个掉头向南,想逃离这个战场的!
到底要以怎样的厮杀,才能真正粉碎眼前这些敌人?
银可术在阵列当中,只是持斧在前后簇拥的甲士之下稳稳向前。南人的死斗,让女真兵马的伤亡,也飞速上升着,这一战,已经彻底打掉了他对南人战斗力的轻视。不管这一支军马是不是南人当中仅有的精锐,只要有这么一支军在,只要有南人的那个萧姓统帅在,南人疆土,就不是几百甚至数千女真铁骑可以轻犯的!
但是今日战事,胜券已经在手了。虽然南人还在绝境当中顽抗,但是只要再向前几十步,砍翻那面南人统帅的大旗,这些顽强的战士,就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