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的春意,自然要比现在还冰天雪地的燕云之地来得早上一些。
在汴梁左近四通八达有宋一代就没有断过整治的水系上,冰层早已开化,只是偶尔有一点残冰在河水当中翻卷上下,碎冰相撞,就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音。
冬天对于汴梁这座中世纪的光明之城来说,算是最为难熬的了。漕运因为封冻而不通,陆上道路虽然同样宽敞,但是运量如何都比不上水运。大宋各地的时鲜器物,在冬天自然就运进来的少,汴梁城中靠着这水运吃饭的人家也不少,到了冬天也算是断了生机。所以每到冬景,官家恩典,对汴梁百姓都有钱文赍发,还拨米拨盐菜让市民度冬。
虽然比起这个世界不论中西任何一个地方,汴梁的冬日景象已经比他们繁盛热闹到了百倍千倍,但是风流富丽惯了的汴梁城中无论官员还是百姓,在残冬还未曾全消之际就仿佛已经从冬眠里醒了过来,冒着尚还凛凛的寒风,就已经有多少人家车马仕女已经在城外汴河上踏青,在柳枝上结彩,在佛寺道观上香,在亭廊之间置酒高会。
汴河之上,已经有贪图厚利的船队千辛万苦越过春水未生的漕河,将南方时鲜,海外奇珍,新米新奇果子一船船的运了过来。河边多少闲汉,看着一条船过来就喝彩一声,这每一船运送的都是财富流通,都是大宋甚至海外各地的普华,都是装点汴梁富丽气象的彩饰。汴梁市民哪怕最不堪的,靠着给这些商家说合拉纤跑腿,都能混一个有酒有肉。
这个世界此时,最文明繁盛的地方就是大宋。而整个大宋最文明繁盛的地方,就是汴梁。这座城市,就如上一个千年的罗马与长安一般,已经是人类历史的传奇。
我是华丽的分割线
在汴梁城西北金耀门外十里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道观。这道观香火不怎么样,倒是独得风物之盛。这小道观正临一条通往惠济河的小溪,不知道是地气独暖还是什么,溪边垂柳已经有些枝条依依,这小道观也门户精洁,虽然场面不大,但是一柱一石还有道观中的小小庭院,明显都花了大心思口看来是一个不怎么在乎民间香火,专做豪门世家生意的黄庭……
官家好道,汴梁内外,这李家生意就比释家好上许多。生意一好竞争当然就激烈,这家道观要做出自己的特色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今天这处小道观看来是来了大生意,但是偏偏没有进道观当中,反而在道观外面临溪处张挂起厚厚的锦缎帘幕,搭出一个棚子。客人既怕冷又嫌烟气,小道士和仆役们忙忙碌碌的在这搭起来的锦缎帘幕外面升起一个个炉子,用热气烘暖帘幕之内的空气,还不时的要小心烟气内侵,一个个在外面给烟熏得灰头土脸,还不敢咳嗽出声,怕惊扰了里面的贵客。
道观外面不远处的道路上,停着一长串车马,还有衣甲鲜明的禁军护卫。这些禁军和车夫马夫乃至跟随仆役,道观当中也有酒肉招待,一个个在残冬初春的寒风里面一边缩着脖子一边汁水淋漓的吃喝。
看来今日是有那位大员远行,借着这里置酒,为这大员钱行。
帘幕之内,坐着不多几人,居中的就是两个中年文士,都带着软帽璞头,一身便装,既清爽又潇洒,都是四十岁的年纪,白胖一些的气度雍容,一看就是宦海沉浮有了经验的官僚,一个黑瘦一些的却眼睛黑??的,谈笑之间也不时转动,看起来就是一个精明人物。
打横陪着两位的是一个羽衣星冠的道士,看起来很有三分道行的样子。谈笑间也是凑趣,不说黄庭,倒是谈些诗文,在这两名文士模样的人物面前也没有露怯处,很是能应和上两句。
帘幕一头敞着,入眼之处就是溪流景色,外面虽然有寒风进来,可是帘幕外有炉子烤着,这里面几人脚下有热水暖炉,手里也捧着热香笼,半点也没觉出冷处。不住的贪看这天气中难得的一点溪边绿意。
白胖一些的文士指着溪边垂柳:“羽书道长,你到底哪里偷来的这片春意?汴梁冬日已经看得够了,眼看得就要春满大地,却还要望北地一行,想想就觉得舍不得走,你要有这造化神通,干脆跟着某等走也罢,随便哪处点化一下,塞北也就成了江南,岂不是大功德?”
那道士轻摆拂尘笑道:“小道士哪里有恁大神通?还不是官家参透阴阳造化之机,真龙之气盎然,正正道君托生。
道士沾了一点光,接引如此丰沛地气一点,才有这么一个小局面。哪里就能让塞北化作江南了?”
那黑瘦文士笑骂道:“希道兄,别听牛鼻子老道弄鬼,这些垂柳,还不是靠着这些炉子熏出来的?虽然遮盖,树底下还是有焦枯的痕迹,这牛鼻子没有造化本事,倒当真是戕害生灵!”
白胖文士眯起眼睛一看,果不其然。那道士却神色不改,笑道:“不管是造化还是什么,总是小道士一分虔心在里头,要是这里景致还堪赏玩,两位大人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又有何妨?”
白胖一些的文士含笑不语,黑瘦的却嘴不饶人,笑道:“牛鼻子,某等二人答应在这里与何得一牛鼻子一会,却不是你说媒拉纤的功德。林灵素同样为老公相带话,某等却是不理,我心匪石,自有主张。你就去看看何得一到底还有多长时候才能到罢!俺们奉着朝命,却不耐烦在这里多等!”
这羽书道长再装不成神棍,诺诺连声的起身,朝两人施了一礼就退了出去。两名文士对望一眼,都是失笑。白胖一些的指着年轻的那个笑道:“叔通兄,你还是这般锐气十足!此次北上,折服这般骄兵悍将,还是要多多绮仗叔通兄你了…………童宣抚北伐不利,一一如你料中,谁知道怎么冒出一个萧言!这等人物,对付了他,却是有点可惜。”
那黑瘦文士一笑:“朝中老公相和那王贼争斗不休,谁还想到还有数万人马失却管束,在幽燕这等要害之地!国家大事他们当作儿戏,我辈却不可。只能挺身而出,又何值得希道兄一赞?倒是此行,必须有济。官家所绮仗六贼与老公相等,非理理财兴兵二事,现在两派互斗,谁胜谁负无非都是一般。要是有人能替此六贼与老公相等行理财典兵二事,又何愁官家不能远窜此辈?“
此间二人,白胖的叫做耿南仲,元丰五年的进士,素有文名。为人以方正著称,宦海资历也极完整。提举过两淅河北西路常平,提点过广南东路刑狱,还任过荆湖等路转运使。知过衢州,中央的官儿在三司使做过。这等有文名,行止方正,地方治政经验丰富,而且有理财经验的大员,被官家精挑细选做为现在太子属官,现在任太子詹事。
算是汴梁朝中出名的清流之一。
黑瘦的叫做宇文虚中,这却是个以智计出名的人物,大观三年才考上进士。因为倜傥好言朝政,这宦途走得也不是很顺畅。现在不过是一个中书舍人。也是不党附于现在正在争斗的朝中两系的出名清流之一。
耿南仲倒还罢了,不过是太子信重。宇文虚中却是当日童贯北伐之前,极力上书反对背盟伐辽一事的不多几人之一,而且一开始就将崛起的女真视为大敌。在历史上,他也是一个颇为传奇的人物,宋史上有传,金史上也有传。从一开始他就清醒的认识到女真必然是宋朝大敌,但是后来他也是主持北宋向女真求和的重要人物,割让太原河间等三重镇的和约就出自他手。北宋灭亡之后,他又在做为南宋的求和代表出使金国,被金国强迫留下,居然做到了礼部尚书,翰林承旨,封河内郡开国公的高位。这位当了金国大官的宇文虚中,居然弃家南奔,结果被金国擒获,砍了脑袋。一生之跌容起伏,让人足够叹为观止。
不管在真实的历史上他们后来发展如何,现在他们这两人都算是朝中少有的不党附与老公相或者正当权的王黼任何一派系的清流。对于徽宗这些年的治政,在大宋文臣士大夫当中,不少人当真觉得烦了。不管老公相上台还是下台,用事的无非都还是那些人。两派争斗,更像是狗咬狗一嘴毛。在他们看来,现在这位官家已经是没太大指望了,只能指望厚重诚朴的太子,这些清流多半都汇聚在太子旗号下面,等着哪一天太子即位刷新朝政。
不过不管这些清流朝士对老公相王黼之辈如何不屑痛恨,但是对于压制武臣已经是下意识的反应了。现在童贯失却对燕云一地的掌握,那里反而是一个降臣和武将在主持大局。在大宋的官僚士大夫体系看来,这一则是坏了大宋立朝的根基,是可忍,孰不耳忍。一则这也许就是一个机会,童贯靠着能帮官家典兵之能,前十几年支撑着老公相在位,后来几年又是王黼的得力臂助,要是能在这个上头立下什么功绩,也许就是挖了现在当朝两派的重要墙角之一!
所以清流之一枢密副使吴敏,因为这也算是他该管范围之一,突然上书。官家大概也因为童贯倒灶,现在正被攻击,有点手足无措。干脆就准了吴敏上书,让他负责将燕云事情料理了。吴敏自然要用自家人,就选了耿南仲和宇文虚中两人为朝使出巡燕地。用耿南仲是结好太子,用宇文虚中因为他算是汴梁文臣当中对燕地情势有点研究的难得之人了,又素以智计闻名,能对付得了那些军头,所以就告成行。
汴粱朝争,正在焦着之中。谁都知道燕云之事如何定论,关系着朝局到底如何变化。但是这互相牵制住,这定论就迟迟的无法做出。耿南仲和宇文虚中这一行,算是突然搅动了风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上面!每一派都想影响这两人出巡的结果,不过听他们今日言谈几句,仿佛已经做出了到底要和哪一派暂时结盟的决定。
我是华丽的分割线
听到宇文虚中说远窜两个字,耿南仲却叹息一声:“远窜远窜,现在却连王黼此辈都上了前台!更可恨之事,则是俺们此次还不得不保童贯,帮这王黼一把!说起来当真让志士心寒!”
宇文虚中一笑开解这位老夫子:“事有从权,圣人之言。我辈但一颗心放端正,只管洒脱行去,又何惧人言?希道兄,王黼与老公相比,若何?”
谁都知道,太子最恶王黼,而王黼也总是在官家身边想法设法潜消太子地位。耿南仲身为太子属官,向来是和王黼此辈势不两立。但是宇文虚中这么一问,耿南仲也只有微微摇头:“王黼此辈,巧言令色以幸进,寡学术,无非卖弄权谋。一时蒙蔽圣聪,如何比得上老公相?”
宇文虚中笑道:“着啊!王黼此辈既然不如老公相,俺们又一时没有同时远窜此辈的本事,何如让王釉就在台上?保那童贯一保?一则是童贯承情,只要俺们在燕地能分了这童贯典兵的权力,压制住西军,这童贯还能要回来么?二则是如此王黼童贯此辈已经根基动摇,经此燕云战事,已经气焰大消,到时候不难一举将他们攻下台来!”
耿南仲还未曾说话,就听见外间帐幕传来了小厮低低通传的声音:“冲妙太师已经到了,大人可是立刻就见?“
宇文虚中朝耿南仲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整整衣冠,肃容起身。迎到帐幕门口。就看见那羽书道士陪着一个胖乎乎的道士缓步前来。比起身边羽书,这冲妙太师却市井味十足,见人就笑,和气得如一牙行掌柜模样。可耿南仲和宇文虚中却如对大宾,比起对羽书道士尊重到天上去了。
这位冲妙太师何得一可是汴梁城中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官家好道,天下皆闻,钦定天下道士为二十六品,领起了大宋的俸禄。原来借此幸进,常伴官家左右的是通灵真达先生林灵素,此人也是老公相宫中羽翼之一,为老公相稳固权位出了很大气力。林灵素宣和元年卒,老公相失却宫中一处羽翼,这位冲妙先生何得一却是趁机而起。老公相在位日久,眼界高了,已经放不下身段再接纳这种后起的小道士,何得一就和王黼之辈成了一党,宣和二年老公相下台,其间何得一也出了很大气力,现在正是官家身边极其信重的道官!
文臣士大夫还有风评之机,不好随便走动。这道官却没有这等忌惮。此次两派争相拉拢耿南仲和宇文虚中,何得一就代表王黼童贯一系,走动颇勤。今日匆匆赶来,自然有要事和这两位敲定,对他这般身份的,哪怕卖相不过如此,耿南仲和宇文虚中也不得不足够礼敬。
何得一看这两位清流重臣已经迎到了锦缎帐幕门口,含笑住脚,打了一牟稽首:“无量寿佛…………”
两人当中,耿南仲是属于方正一流,心目中最敬仰的是司马光这位名臣。一言一行都极为注意。他是抱定了太子大腿的,只要太子能顺利即位,前途就有保证,犯不着去结交这些现在在官家身边得意的人物。虽然采纳了清流一党的意见,暂时和童贯一系联手,这下也客气的迎接了出来,可是脸上神色始终好看不到哪里去,勉强还了一个半礼。
宇文虚中在这上面却看得轻很多,也不还礼,笑着一把拉起何得一的手:“牛鼻子,在这里候着你,算是给足了你面子!来迟了爽快认错就是,跟俺们弄什么玄虚?你要是再不来,什么要紧话语俺们也不听了,只管抬脚走人口汴梁城中现在风物关俺们什么事情,不管谁在台上,总少不得俺们的俸禄节赏,关不得汴梁城中热闹巷坊,俺们万事不理,只管都门逃禅,又能如何?”
何得一是有求与人,而且拉成了这桩皮条,清流一系算是也给了他好大面子。他根基毕竟没有林灵素那么厚,也是加倍还怕老公相上台的道官。宇文虚中调笑,也不敢还口,陪笑两声:“实在是官家今日要看开玄彤炉,小道如何离得开身?几位相公在宫门口焦躁得如蚂蚁也似,官家那里事了,小道一点未曾耽搁,就急急赶来,累两位相公久候,这罪过实在是没法说了,只有在三清老祖面前为两位相公焚香祝祷,愿两位相公一帆风顺,多福多寿而已…………”
耿南仲听不得宇文虚中与何得一的打趣。今日在这里等候,无非是等待一件要紧东西。他对着王黼一党一肚子气,王黼他们也不敢和这位老夫子照面,谁让现在有求于这位老夫子呢,偏偏还奈何这位老夫子不得,谁让他是太子信重之人。之间一应往来,只好由何得一穿针引线。虽然大局为重,但是早就是一肚子不耐烦,这个时候打断了两人之间对话,硬邦邦?鏊母鲎郑骸翱焙希?胤溃?br>
何得一看来是那种万事不生气也似的四海性子,不过笑笑,身后小道士递上一个锦盒。何得一郑而重之的交给了宇文虚中:“两位相公,枢密院的调兵勘合,童宣抚制置使的关防,都在这一纸公文之上。凭此公文,留驻河间府宣抚制置使后路王禀王将军,就由两位相公调遣,河间府后路,万余兵马凭此公文可集。虽然官家是垂拱而已,但是这件事情闹得大了,让老公相一系知道,也是不大不小的麻烦事情,还望两位相公谨慎!”
宇文虚中与耿南仲对望一眼,郑而重之的接过了锦盒。
两名使者虽然都是清流,但都不是糊涂人。特别是宇文虚中,善谋多计,几乎没有进士出身的头巾气。燕云之地新复,不比大宋腹心之地。萧言又是一个降臣,统领上万虎狼之兵,其中只怕半数以上都是辽人降军。这次前去,就是削他兵权去的。难道这等野心勃勃的降臣,是靠微言大义就能镇住的?没有兵马自随,说什么也难以镇住萧言。
既然和童贯一系联手,这个就要由童贯他们来想办法了。现在王黼掌政事堂,枢密院也是王黼一党天下,连枢密副使都是清流一脉。大宋三相,除了三司还算老公相一系掌握得住,最要紧的两府他们两派联手算是可以一手遮天。枢密院出勘合,政事堂背书,加上童贯还有前线统帅的权力,让两位使者调动数千兵马自随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一切都算是在权力范围之内正常行事。
不过大宋立国百余年,这样裸的收拾有功将帅的事情,还少见到了极点口而且燕云新得之地,这样孟浪行事,万一逼反了萧言,更走了不得大动静。这个把柄一旦给朝中敌人抓住,那就是一场不得了的政争!
但是现在王黼他们也顾不得了,此次政争来得又猛又急。为了坐稳好容易从老公相手里抢来的位置,他们贸然发动了这场伐燕战事。王黼在天下搜刮六千余万贯军费,逼反了江南方腊。结果最后居然是这样一个下场,当真是天下皆怨。放着萧言在那里,他又投靠了老公相一系,他就是一个最好的用来攻击他们的武器。现在虽然利用|十三手打|《《》》文字|贴吧万岁|官家亲信他们,还算是暂时压住让萧言不得回返汴梁朝见。却不知道,这份压制还能坚持多久?为今之计,只有将萧言尽快扳倒!天幸清流一系跳出来,居然还有和他们联手意思,这些台上诸公,就再也顾不得了,行了这么一招险棋。
在场三人,都算是有身份的人物了,在冠盖满京华的汴梁也绝对算不上小人物。可这有枢密院勘合,宣抚制置使署关防的文书锦盒一转交,耿南仲与何得一的脸色都不好看。
耿南仲更是微微有点后悔,自己安心在太子身边养望,只要太子即位,稳稳一个两府相公是跑不掉的。何苦跟着王黼童贯他们淌这一趟混水?汴梁城中,自家所属的清流一党到底是怎么了?
只有宇文虚中,神色自若,接过锦盒毫不在意的就放下了。大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百数十年。虽然养骄了这么一个士大夫体系。但是这个士大夫体系对大宋的归属感也绝不是后世可比。时值末世,谁无感应?大家都不是笨人。官家再这么信重台上两党下去,只怕这个士大夫体系就要跟着一起灭亡了。这个士大夫体系当中,自然也有明白人,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要早点打破官家在位这个所谓丰亨豫大的局面,看看能不能稍稍延缓这个末世景象。
他们身在局中,自然不知道值此末世,很多东西都已经是朽劣到了骨子里面。自以为自家上台,也许就能澄清局面。本来在台上两党牢牢控制之下,他们这些清流派系也只有聚拢在太子身边,静静等候将来。但是随着萧言在燕京搅动风云,现在台上两党,阵脚大乱!这也给了他们一个跳出来的机会!
另外一个同样重要的原因就是,末世景象,并不仅仅是外族强敌在侧,内部民乱纷纷。还有一个重要征兆就是武臣的军阀化。大宋士大夫体系对此提防了一百多年,任何苗头都要毫不留情的掐死。现在燕云发生的事情,是大宋立国百余年来未曾所有,燕云这么一个才得自辽人手中要地,十万以上弓马娴熟之士呼啸可集。
但是大宋士大夫体系竟然一时失去了对现在盘踞在燕云之地的武装集团的控制力!童贯这个代表官家和士大夫体系压制大宋武装集团的人物,已经再也无法压住大宋唯一的野战集团西军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更不用说再加上一个功如此重,出身如此尴尬,看起来更让人警惕百倍的萧言!
种种桩桩原因凑在一起,就让清流一党抓着这么一个机会跳出来,和王黼童贯一系连成一气,准备动手上位了,哪怕冒上一些风险,也在所不惜!
宇文虚中看着何得一,脸上也没有了轻松笑意:“燕云之事,某等为相公宣帅了却,可相公宣帅答应之事,却不能欺瞒了俺们。要知道,俺们就在燕云,萧言也就要在俺们掌中,到时候翻过来,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何得一擦擦头上不存在的虚汗,只是陪笑:“叔通兄,何出此言?燕云事了,枢密院自然是吴相公囊中之物,童宣帅得一郡王衔荣养足矣。就是叔通兄,也是政事堂备位。耿相公大驾,难以劳顿,只要耿相公无复东篱之志,慨然出山,王相公之位让于耿相公,又何足道哉?”
嘴上客气,何得一心里面暗自凛凛。怪道几位相公都说耿南仲措大耳,崖岸高峻却不足成事。这宇文虚中倒是一把好手,说客气就能放下身段和你结交,说翻脸别人不好意思说出的话他却能毫不在意。这个将萧言握在掌中以观王黼等履行诺言与否,的确是实在威胁。怪不得几位相公都高看宇文虚中一眼!
燕云萧言再厉害,也应付不了他们两派联手出击,宇文虚中领衔用策这个阵容罢?除非他还真想据燕云而反不成?
看宇文虚中不说话了,何得一笑着又行了一礼:“两位相公如此辛苦,冲锋冒雪北行,岂能没有装裹以壮行色?来人啊,都将上来“
随着何得一一句话,自有小道士撤开了面向官道的华一面锦缎帘幕。这个时候就听见车马声声,向着这里而行的,何止数十辆大车?除了阿堵物和路上应用之物外,后面车子帘幕半张,露出来就是如花玉面,看来路上乐工姬女各色人等,都让王黼童贯他们准备好了。这等大礼,看来是早就筹备好的,这个时候生意谈成,就都送了过来。
耿南仲倒不是不敢收这些礼物,宋时士大夫崖岸高峻,不在这个上头。不过王黼和太子不对盘,他虽然勉强和王黼站在同一条战壕里面,可是绝不会收他们的礼物。当下摆了摆袖子:“免了,我等行事,为的是胸中正气,这些装裹,还是请汴梁几位相公留着罢“
宇文虚中却笑着拱手:“叨扰叨扰!途中寂寞,倒是有排遣之物了。就收拾安排了罢,俺们这就起行。旬月之内,就请都门诸位相公坐听燕云喜讯罢!“
我是华丽的分割线
在汴梁皇城西南外不远启圣院侧,正有一处气象万千的深宅大院。单看此处宅院离皇城之近,就知道居停主人身份地位。要知道直到神宗年间,两府相公才能在距离皇城如此近的地方起设府第。
更不用说启圣院所在位置,东面就是竭尽天下脂膏堆叠起来的艮岳,北面是丽泽池烟波之盛。开封府与禁军西华门外大营都不是甚远,居停所在清净肃然,在汴粱如此热闹繁华的地方还能觅到如此一个都中桃源。
如果静极思动,向南走不远,不过一桥之隔,就是太平兴国寺。这座寺庙虽然不如大相国寺,但是几乎是官家的家庙。也是一个清净中不失富丽的所在。用不着在御街北端樊楼大相国寺那里和市井百姓杂凑在一起。要是放在萧言穿越而来的那个时代,这种高档社区,怎么也要卖得比汤臣一品还有贵上个三五倍。
这处不知庭院深深几许的所在,就是宣和二年以太师名义致仕,却仍然留居在皇城近处,其巨大身影,仍然影响着这座大宋都城一举一动,满朝以老公相称谓而不名的蔡京的居所了。
蔡京的声名,在历史上早有定论。可是在北宋这么一个统治体系渐趋严密,各方权力互相制约的时代,以权相之名,不管在台上台下,把持了朝局数十年的人物。仍然是一个最为可怕的存在。当日王黼童贯,不过是他门下奔走的小卒,侥幸在宣和二年上台。无时无刻不是凛凛惕惕,生怕一不小心,就让这位老公相翻过身来,而他们已经在前往远恶军州的途中!也正是因为对这位老公相的忌惮,他们才不遗余力的想将自己伐燕惨败的把柄消饵,甚至不惜和最瞧不起他们的清流一党联手,哪怕让出部分利盖也在所不惜。
清流一系都是些措大耳,只要官家荣宠在,让出去的权力说拿回来就拿回来了。这位老公相再上台用事,天知道什么样的命运等待着大家!
此时此刻,安安静静。不管是内院还是离内院十万八千里的临街宅门,青衣小帽的蔡家仆役,花钠罗裙的蔡家使女,都大气也不敢喘的在各处静立。不得不走动也都踮起了脚,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庭院当中,只能听见檐角风铃轻轻撞动之声。
所有一切,原因无他,不过是老公相在午睡而已。
在蔡京内宅的书房的当中,一个佩金鱼袋,着紫袍官服,顶窄翅纱帽的中年文官,同样大气也不敢出的在这里等候。这个紫袍高官,正是大宋权发遣三司使公务,直龙图阁学士高屐,在大宋官僚体系当中,三司使号称计相,是差不多与两府并肩的人物。虽然能在书房等候,但是他也同样大气都不敢出的静候。
能令计相屏息而待牛睡醒后,此时大宋,除官家外,不过蔡京一人而已!
蔡京得官家信重,用事数十年起家法宝一则是在尽复熙宁旧法上确立了现在官家在位的合法性。另外一个就是为官家充当聚敛之臣,支撑着大宋这么一个千疮百孔的家当,还要粉饰徽宗年间丰亨豫大的门面。他虽然致仕,两府都换了新人,但是三司一脉,哪怕蔡京下台,也在官家默许之下,牢牢的掌控在他的手中。逼得王黼为了支撑童贯北伐,只得绕过三司的财政体系横征暴敛,引得天下骚然。
高屐既然在权发遣三司使公务的差遣上头,自然是蔡京信重之人。可是蔡京午睡,天大的事情他也不敢打搅,只能在这里静静等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见远远的传来云板三响。坐在书房当中,似乎都能听见满院仆役使女姬妾不约而同的喘了一口大气的声音。穿着软鞋的使女姬妾端着唾筒香炉净面水胡梳穿花也似的不住朝着蔡京居所而去,又不知道折腾了多久,高屐才看见一名满头珠翠的使女,穿着的衣裙都用金线压了边,这一身行头就够中人之家几年嚼裹的使女款款而来,低声通传:“太卑体倦,起不了身,劳高相公久候了,太师就在卧房,与高相公一见,请高相公随奴家来…………”
对着蔡家一个跑上房的使女,高屐也不敢怠慢,肃容回了一礼。就跟着她穿廊越户,不多一会儿就来到蔡京卧室之前,正正衣冠,自己高声唱了名,才迈步走了进去。
蔡京卧室富丽更不用说,上好熏香在四角炉子里面前燃足了,用覆水纱笼涛过了烟气,才缓缓倾泻而出,萦绕室内。
也不知道是底下地龙还是用什么取暖,这么一个不大却精致的卧房里面只觉得懒洋洋的,却还不到要出汗的地步。屋内还能感觉到空气流通,没有半分郁闷处。
绕过一面珊瑚屏风,就看见一个老者面如冠玉,白布裹头,靠在榻上。这名老者自然就是蔡京。到了蔡京这种地步,自己睡的地方就讲舒服,不讲排场了。也不见得又多少名贵东西,盖着的也是布被,只有迎面挂着的是名家字帖,却是蔡京有时才榻上无聊,在那里揣摩排遣的。蔡京书法天下名字,能让他揣季的字帖,世间只怕是万金不易。
这么一番布置,再加上蔡京一副病中模样。这卧室一点都看不出这位掌权几十年的权相富贵逼人,倒是象一个乡伸老后模样。
看见高屐进来肃容行礼,蔡京淡淡一笑。他已经坐七望八的年纪了,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六十许人,面如冠玉,白眉斜飞,俊朗清瞿不减当日。只走动静乏力,看来身体真的是微有小恙口他摆摆手让一名正在暖脚的姬妾退下去,朝着行礼的高屐笑道:“希晴,倒不是怠慢你,起来血脉不通,脚冰冷的,只得认老服输,在这里会你,你不要多想。“
蔡京语调不快,也极清朗,语气也甚是和蔼。一点也看不出他老人家当日对付政敌,元佑党碑一立,大宋朝堂为之一空!高屐跟着蔡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里就敢应承,只是客气了两句。他知道蔡京身体真的有点不舒服,怕人长篇大论,当下就有什么说什么:“耿道希和宇文叔通已经出汴梁了,那物事王童二人也给了宇文叔通,公相,难道真的就看着他们收拾了那萧言,将这么一今后患消除?也恨那些措大,怎么这个时候就跳了出来,童贯在官家面前,还能迸到什么时候,萧言一旦能进汴梁,就可以用来一举攻倒王童之辈,现下却又生这么一个变故!”
蔡京神色不动,笑笑摆手:“既然不在台上,趋炎附势之辈竟多,官家那里自然也淡了。官家还是想回护童贯的,少了他,谁来压西军?老头子能有什么法子?大宋以文驭武是祖制,燕云形胜之地,萧言与西军都是虎狼之师,现下竟无人管束!老头子这个时候怎么能反而跳到那些措大面前?且看着罢…………没有能取代童贯之人,这位宣帅是倒不下去的…………老头子还不知道能活几年,和他们争什么?“
高屐咽了一口唾沫,却不说话。蔡京能说冲淡之语,他们却不成口当下还要说几句表忠心的话。就听见蔡京却笑着说起另外一个话题:“王黼筹的那六千万贯,用得差不多了罢?”
高屐一怔:“那六千万贯,逼反了方腊。倒有一半下了王黼之辈腰间。在平方腊战事当间,军资也就在这里开销,已经十停去了三四。燕云战事又是一年,十几万大军,数十万民夫,三路转运,现在哪里还剩得下!眼看就要动支三司之数,十万将士远戍,缺了粮狗走了不得的事情,这包袱也只有咬牙背下来,三司这些日子忙乱,正在筹措…………”
他目光一闪,似乎明白了蔡京意思,就再不向下说了。蔡京却不以为意,淡淡笑道:“三司哪里还有钱钞!这句话,你就咬死了罢…………燕云战事是王童之辈的首尾,称又何必跳进去?”
高屐一声冷汗,西军数万,远戍已经两年。萧言人马现在只怕也有一两万了,还大多是当日辽人降军,都是虎狼之师。要安顿|十三手打|《《》》文字|贴吧万岁|这些人马,无钱不行。更不用说燕云新得,花钱的地方在在皆是。现在燕云无流官,基本就是全靠这些军马镇住。万一断了接济,一旦生乱,燕云涂炭,还有一个崛起的女真在侧,真不知道能生出什么变故!
老公相不能跳到士大夫对面保这些武臣,倒是有想让这些武臣生乱的心思!这些武臣其实也根本就不在老公相眼中,无非都是工具罢了。大宋所有一切,又有什么在这位老公相眼中了?为了权位,哪怕北面又翻作尸山血海,只怕也不在老公相意中罢?
想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他又骂自己想得太多。当下诺诺应命。具体怎么行事,自然不用蔡京交代了。当下就想告辞。
蔡京在榻上微微抬手,就算送了这位大宋计相了。高屐离去,使女姬妾又拥了进来服侍这位老公相。蔡京闭眼微微养养神,又睁开眼睛,突然一笑:“萧言此子,为了权位也是不惜身的,老夫这下也算是给他一个机会,他这个南归降臣,难道还能把握住不成?笑话,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