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直亲卫,如雷吼声也在夜空之中响动。~~~~一时间纷乱喧嚣的各处营寨,竟然是一下就安静下来。
这吼声还在随着马蹄响动之声一直向西面各处其他厢的营寨蔓延。渐渐就已然去远。
左厢第三指挥并无神武常胜军出身的军将,这个时候还好一些,旁边其他营寨中,尚有寥寥几名老神武常胜军中军将。这个时候各自翻身上马,提着兵刃,撞营而出。要去与正在平乱的燕王会合。
他们的吼声也响动起来:“直娘贼的都在营中坐着不动!等到天明平乱,燕王自然有赏。若然搅扰,定斩不饶!”
就听见各处撞开的营门响动,这些老神武常胜军中出身军将飞也似的撞出营门去了。随着他们的离开,各处营寨的喧哗之声,在稍稍平静了一会儿之后,又是大作!
左三指挥当中,二百余名才转职马军未久的军士,各层都头队正十将,各各面面相觑。不少人目光都转向正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张七。
张七在马三指挥勾连甚广,再兼有一个无用的上官贺宗光。这些时日几近在营中一手遮天。且他身边心腹之人,如何不知道在两路外镇到来,就要兵变的消息?
今夜变乱突然而作,事先并未曾得到背后大人物传递来的兵变消息,两路外镇,更没见着。可燕王府邸和太上别业已然起火。更有亲卫召老神武常胜军军将相助。眼见得一副实打实的仓皇之态。
这个决断,却要如何做出?
所有人只看张七,却无一人觑贺宗光一眼。贺宗光也只是扎煞着手。满脸大汗。不要说他这个时候还拿不拿得出决断了。就是拿得出,也没这个威望在纷乱中镇抚住全营!
周遭营盘,骚动声大作。朝中诸公,对汴梁土著为主的四厢军马功夫下得极深。暗地里不知道勾连了多少人物,这个时候失却约束,外有惊变,一时都发作起来。各种呼喊声交错杂乱成一团,周遭大营。已然变成了一个狂乱的蜂巢!纵然有留营军将大声约束,这个时候却谁还听他们的?
不知道那间营寨,突然吼声整齐了起来:“直娘贼的,等燕王平乱之后,再驱使俺们去河东送死么?不如奉太上复位,博一场天大的富贵!”
这吼声一出,顿时压过其他声音。就听见呐喊声响起,已然有军马准备出营奔向火势缭绕的燕王府邸和太上别业所在而去!
张七终于咬牙下定决心,不管这消息确还是不确,燕王对四厢提防之意尽显。难道真等平乱之后伸出脖子挨砍么?若是萧言真的早有预备,就应该留置中军。先下手为强杀得汴梁血流成河了。干嘛还平白生出这么一场乱事出来?岂不就是真的?
对于好勇斗狠惯了的这些市井闲汉破落户而言,纵然机敏,见识也就到这里而已。
顿时就觉得自家想明白了一切,今夜乱事,当是背后中人主持发动,也许勾连了其他人马,指不定就是外镇军汉偷偷潜入京中的。却是别想抛开俺们!再要迟疑,且不是错过了天大的富贵?
其他营寨哄涌出门之声响动起来,张七也再不敢犹疑。振臂大呼:“萧贼逆乱,朝中诸公已然发兵擒贼!俺们去诛除萧贼,奉太上复位!”
一众他笼络的心腹之人,早已摩拳擦掌,这个时候顿时就跟着振臂大呼,面目狰狞。就要去搬开营门杀将出去。纵然这一指挥当中大部分军汉还是老实的,可是这几十人声势一起,他们这些分散的各人,如何又抗得过?
张七狰狞大呼:“这般杀出去有鸟用?牵马,披甲,持兵!这样俺们才能得一个大大的彩头!”
一众心腹之士顿时哄散,飞也似的去持兵披甲牵马,营中一时人喊马嘶不休。不少人更是裹挟身边军汉跟他们一起动作,有的人就糊里糊涂的从了,还有的人飞也似的躲进营地的黑暗角落,实在不想参与这场乱事。
此时着一干人等动作都是极快,兵甲马匹都是现成,转眼间就乱纷纷的汇集在一处。其他营寨,有的胆大但却没甚脑子之人,已然是就这般喧嚣大喊着涌出去了,就是一身赤袄,胡乱抓一件兵刃而已。可还有营寨,主持兵乱之人跳出来,也如张七一般在搜拢队伍,披甲持兵。
如果此刻从能空中放眼望下,就能见到绵延在汴梁城南的数十军营,都是火光缭乱,成千早已准备着要闹兵乱的军卒正在披甲集合。更有一些零星人等已然冲向燕王府邸和太上别业火光熊熊燃烧之处。
比之二月二宫变,拱卫禁军纷扰闹事,那时候不过是成千上万的布衫木棍的前军汉被鼓动起来。可是现在,生变之军,却是披甲持兵,经过了两个月约束操练的军马!
张七已然披上了一身甲胄,为了爽利,就是胸前背后札甲挂上而已,臂甲腿甲都未曾披上。他抓着一杆马槊,直走到愣怔怔站在那里的贺宗光之前,用马槊一指贺宗光:“随不随俺们去?这些时日多承照应,俺也不亏你,少不得还为指挥使,若是出力,就是厢都指挥使又怎的了?”
贺宗光苍白着脸摇头:“燕王将俺从苦海里面拉拔到这位置,人不能负心。俺是无用,阻不了你们,却也不能跟着你们攻燕王去。你只一槊捅过来便罢。”
周遭张七心腹乱纷纷的喝骂:“直娘贼的不识抬举!七哥,别理这厮,俺们快杀出去罢!”
张七狰狞一笑,不顾贺宗光和他旧识,这两个月来也对他颇多照应,只是一槊就捅向贺宗光胸前!
正常而言,贺宗光未曾披甲,又心若死灰一般一动不动。一槊下去就是个透明窟窿。可马槊为马战长兵之王。非得浸淫数年苦功不成。张七抓着不过好看。如何摆弄得来?出槊劲儿使得大了,马槊槊锋就是一荡,却是扎在了贺宗光大腿上面。这槊杆巨大的弹力张七也不会借用,刺得不深,一荡就出去了,只是在贺宗光腿上带出了一个巨大的血口。
贺宗光无用糊涂,但是骨气却是甚强,腿上开了这么老大一个创口。身子巨颤,却是一身不吭。
周遭张七心腹也看呆了,贺宗光对张七着实不坏。干犯了军法,贺宗光都是拼着脸面去求情。多少事情上也只是对他言听计从。贺宗光不想博这个富贵,说话也不中听,丢下他便是了,何苦伤这糊涂人性命?没想到张七却是下手!当下人人望着他都有些胆寒,原来还能称兄道弟,这个时候上了他的船,说不得只能对这凶神唯唯听命。
张七犹自不肯罢休。还想再来一记结果贺宗光的性命。旁边抢过一个人抵死抱住了张七胳膊,却正是鲁勇。
鲁大郎这一身甲胄披得比张七整齐多了。这一厮抱,张七就动弹不得。
“七哥,饶过他就是。俺们不要误了大事!”
张七这一槊本来就是为了杀伐立威,鲁大郎又是得用借重之人,回视诸人,尽皆唯唯。当下哼了一声:“便宜了你这厮!”
转身而回,鲁大郎扶持着他上了一匹马,张七勉强坐稳,大声喝道:“直娘贼的还多说什么?有胆子的,跟俺去抢富贵去!但不出力,俺却没这般心软了!入娘的跟俺上啊!”
呼喊声中,一众乱军翻身上马,左三指挥本来就心思不安之辈,加上此刻裹挟的,足有百余骑,呼啸着就冲过已然大开的营门,杀向火光冲天的方向!
营地之中,贺宗光痛呼一声,跌坐在地,几名军汉畏畏缩缩的过来帮他裹伤。贺宗光紧紧咬着牙关,突然流泪。
“都是拱卫禁军出身的苦汉子,怎生这般没心肝?对不住燕王,对不住燕王啊!”
汴梁禁军,经过这百余年来,早已成为毒瘤。虽然比起五代牙兵那般凶悍直是废物。可对这个天下伤害之处,也差不了多少。
没有萧言的这个时候,靖康前后,但动用这支禁军,就是一连串的哗变。伐燕时候真定哗变,黄河边上黎阳津渡口全军尽散,恢复太原战役中张权部所领都门禁军哗变,罗称部干脆投降…………数不胜数!二次汴梁之围,竟然无都门禁军上城墙守卫,让整个大宋居然只能指望郭京的六丁六甲神兵!
拱卫禁军虽然比起已然遣散的都门禁军,要朴实一些。可既然多是都门禁军出身,为汴梁土著。岂能不沾惹到这支已然朽烂到了极处的军马风气?
滑黠之辈只是欲借此新军博富贵,却不愿死战。老实一些的也只恋着汴梁自家,不愿应调遣出河东。萧言这两月来,厚饷养之,恩义结之。但是除了中军之外,其余四厢,仍然疏离!
更兼有心人背后操弄,一旦火星燃起,顿时就成燎原之势!当然萧言在后期,也刻意纵然了这个趋势。
与其让这支军马耗尽自家大量资源心力编练,最后上战场坑爹。还不如就借着这一局,好好的再荡涤一番!而且就算是今夜,萧言也给了他们机会!
张七一军冲出,各处营寨当中,也有无数火光涌出,汇聚成巨大的洪流,向着火光烛天之处扑去。数千甲士,只是红着眼睛呐喊着杀来。这就是汴梁都门禁军这个已然熟透了毒瘤最后存在,也是这个毒瘤遗泽最后的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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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邸,火光熊熊,原来此间的呐喊厮杀之声,在第一批最先零星扑来的乱军到来之后,骤然消停了少顷。然后随着这些零星乱军越聚越多,又高昂了起来。数百条人影只是在火光中窜来窜去,狂乱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燕王府邸。已然烧成一个巨大的火炉。黑灰四下飘散。不时传来梁柱倒塌的声音。当乱军发现燕王府后面围墙被推到,一边车马痕迹杂乱密布,满地都是遗弃下来的财货锦缎黄白之物的时候,这混乱又上了一个顶峰,无数红了眼睛的军汉,扑在地上,争抢着这些财物,互相厮打甚而拼杀。不时就有人惨叫倒地,鲜血四溅。
这混乱越发剧烈的时候,就听见马蹄之声雷动。却是张七带着百余骑人马最先冲杀而至,入眼之处就是这么一番景象。周遭骑士,不少人看着眼红,打马就冲过去加入了争抢,他们手中都是有长兵刃的,好歹也经过了两个月操练。就是策马对冲厮杀还差得不知道有多远,可是冲过去驱散那些乱军还是勉强能做到的。
惨叫惊呼之声,随着这些马军冲进去。就越发的剧烈。喊杀声厮打声转眼就压过了火光哔剥爆烈燃烧之声。无数人在这扭打成一团,有人抓着满手财货被踏入泥泞。有人抢到一些就拼命奔逃,有人只是红着眼睛四下乱砍乱杀,然后跳下马来掰开死尸手指,不管抓到什么只情向怀里乱揣。
燕王府四下,遗弃的何止数十万贯的财货,将乱军疯狂情绪彻底点燃。顿时就见了血,一旦见血,一旦有金帛动人心。这场乱事,再无法回头,只有向着更**发展!
张七这上头就显出本事来,周遭自家心腹几乎都冲过去争抢财货,张七却动也不动。只是看着四下景象。
这些财货有何争抢头?纵然满眼皆是,可现下就有如许多人发狂一般厮打争夺。后面更有不知道多少人赶来。真正大富贵,在执萧言,在拥立上!
市井破落户,好勇斗狠之徒张七一生气运,仿佛都聚集在今夜,让他分外清醒。若是一切顺遂,说不定就此觉醒了一颗枭雄之心。
太上府邸,就在数里外熊熊燃烧,厮杀呐喊声隐隐飘来。难道会攻燕王府的乱军,除了在这儿有些糊涂家伙还在争抢财货之外,其他都集于那边?萧言也在那儿统军做最后抵抗?死死保住太上和废太子不落入乱军手中?
更多军马轰隆隆的朝这里涌来,张七却浑然不在意,只是在马上翘首而望。就见那边厮杀声渐渐平息下来。火光映照之下,只见一些零星黑影向着北面汴梁城方向遁逃而去,模模糊糊的,转眼间就看不见了。接着就是巨大的欢呼声自太上府邸那边响起,然后就见火光扰动,一队骑士举着火把向着此间方向冲来。
张七狠命一磕马腹,拼命迎上。此刻跟在他身边的只有鲁勇一人而已,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河北贩马大汉,竟然也没去争夺那些财货,跟在张七身旁,神色阴沉不定,一路来都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转眼间从太上府邸赶来燕王府左近的火光下队伍,就至离燕王府邸不远处,燕王府邸那边已经涌及了上千人马,争抢财货,差不多已然演成混乱厮杀场面,惨叫声喝骂声接地连天的响起,甚而有人在厮打间被丢入火中,夜风之中,更平添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张七和鲁勇率先迎上,正见火光中是一彪人马,风尘仆仆,浑身血迹,几十骑尽都是关西大汉模样。当先一名军将,打马率先而出,单手执槊,指着张七鲁勇两人:“俺们关西姚太尉所部!俺们两三百熙河精锐间道而来,奉姚太尉命,杀破燕王府,攻入太上行在。你们汴梁的接应人马呢?”
他张了一眼张七鲁勇身后那纷乱到了万分的景象,看到上千汴梁人马那自相扭打甚而厮杀的模样,神色就是一呆:“直娘贼,这是什么人马?俺就是说,汴梁鸟军马指望不上!”
张七也顾不得汴梁军马到底有多丢脸了,大声疾问:“燕王呢?太上呢?太子呢?”
他实在有满肚子疑问,今夜乱事突然而作,然后又杀出一彪关西熙河军,燕王府邸和太上行在两处大火,汴梁城中全无消息。萧言不知去向,太上太子不知所终。那些背后人物,一个都没冒出来。这叫什么鸟回事情?
那关西军将喘了口粗气,擦擦满脸血汗:“俺们奉姚太尉之命,就是说与汴梁中人里应外合。俺们杀破燕王府邸,围攻太上行在。诛除不得萧贼,也要迎奉两位出来。谁鸟知道里应在哪里?萧贼那厮,被俺们突袭杀了个不知所措,逃走向太上行在。俺们转攻太上行在,又是一场好杀,好容易击破萧贼守军,却让太上为萧贼裹挟而去往城里,只抢得太子出来!看这里乱起,以为是汴梁军马来迎,怎生却是这等鸟场面?”
这军将还有耐心解说了几句,身后军马就已然鸟不耐烦,一个个关西口音七嘴八舌的嚷成一处。
“太子在俺们手中,谁鸟管汴梁这些厮鸟如何?自家去为太尉抢此大功就是!”
“有太子在手,俺们自杀进汴梁城。迎朝中诸公,打开禁中,奉太子为君!太上和那伪主,说不得就为萧贼所弑了。当今之事,直娘贼的一不做二不休!”
“俺们三百精锐,间道而来。现在就死剩这几十骑。难道还要将大功让给汴梁这些厮鸟不成?瞧瞧他们,哪点是做大事的样子?”
那军将也重重点头,指挥队伍就绕过眼前燕王府邸熊熊火光,要直奔汴梁而去。队伍松动之间,张七和鲁勇就见这些关西骑士拱卫之间,果然有一瘦弱红袍男子,泥雕木塑般任人摆弄。鲁勇倒也罢了,张七却是在汴梁厮混了那么多年的,金明池争标,元宵关灯,代天子郊祭,都见过赵桓。如何就不是废太子?
一股热血,只是涌上张七心头。关西军马来得快,又是间道来偷袭萧言在城外住所。果然是大将才有的布局,一举功成。结果汴梁诸公却没能配合得上!直娘贼,这却是闪苦了俺们,不过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那些关西军汉要走,张七忙不迭的跟上,大喊道:“将主人少,且容俺们追随也罢!这场拥立大功,分润些个,俺从此由将主爷爷驱使!”
关西军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厉声道:“想要立功?就大声呐喊,奉太子入汴梁为新君,诛萧贼,并将汴梁诸公,都请出来!”
说完之后,那关西军将再不回头,打马就疾奔向汴梁方向而去。
张七扯开嗓门,撕心裂肺的大喊:“已拥太子!西军来援!入汴梁诛萧贼,得此拥立之功!这是一场泼天富贵!”
张七追随着那几十骑,走一路喊一路。抢红了眼的人马未必鸟搭理他,可是后面还有越来越多的军马涌来,为张七破锣一般的嗓门惊动,不自觉的,更多人跟着嘶喊起来。那几十骑关西人马还特地拥着赵桓绕了半圈,让更多的乱军,看到赵桓模样!
整个向燕王府邸和太上行在涌动的大队人马,终于在这样的鼓动下转了方向,追随着那几十骑关西人马,不管不顾的向着汴梁方向冲去。无数火光,如一条火龙也似,张牙舞爪的就噬向黑暗中仿似无边无际的汴梁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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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南门外,一处高坡之上,萧言勒马,带着数十骑看着火龙涌向汴梁。
终于动了。
但愿此次,是这座繁华都市最后一次变乱。而今而后,但愿这个都市永不沦入这样的混乱,永不沦入异族之手。在这个世上,继续闪耀千年!
“走!”
随着萧言的一声轻喝,几十名骑士紧紧追随他向南熏门而去。
而这个时候汴梁南门,还有汴梁西门,都有火光闪耀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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