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烦以西,宜芳东南的群山之间,原来的河谷道路已然变成了泥塘也似,雨水却仍然在汪洋恣肆而落,笼罩四野。[]△↗,
几座女真军寨依着山势而建,正正控扼着这条关键的大军通道。女真军寨四处,满是战痕,有被填埋的壕沟,有折断的寨栅,弓矢断兵,遍布四下。本来在龙卫军精锐连日强攻之下,更千辛万苦的拖来了一些攻城器械,但是随着这场连绵暴雨的到来,这几座摇摇欲坠的女真军寨终于支撑了下来。大雨之中,还能看见人影摇动,却是女真鞑子在强驱生口在冷雨中修补寨防。
龙卫军所部也避居高处,扎下寨防,与女真鞑子大眼瞪着小眼的遥遥对峙。看着女真鞑子拼命修补寨防却是无可奈何。人力有时而穷,如此地形,如此雨势,龙卫军就是再强韧,再训练有素,也无法兴起攻势!
且山下河谷道路之中,到处都是放弃的攻具,有小型的石炮,有高高竖起的巢车,有用来避箭的活动草厂,现在都东歪西倒的半埋在淤泥之中。就算雨停,也不是一时间能收拾得起来的。
想要攻破女真鞑子的重重拦截,直抵宜芳城下,现下看来,更是加倍的艰难!
燕王所部强行东进以挽河东战局之举,已然是不折不扣打成了烂仗。谁也不知道东进的鄜延军,如若女真鞑子转移攻势,能不能支撑得住。现下只盼望鄜延军与折家军就算是要败,也不要败得不可收拾,还能保全主力依托着黄河守御。还是将女真西路军主力限制在河东这个战场当中。等着燕王所部一路艰难的啃过去。然后再行于女真鞑子决战!
顶在最前面的一处军寨当中,寨墙之上,军寨之外,都是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军士在分队巡视哨探。
军寨之外,挖出了好几条深阔的导水沟渠,奔涌而下的山洪浊流就在这些沟渠当中咆哮卷动,发出呜呜的声响。
军寨之内,上好的牛皮营幕整齐设立。不管是休息的军士还是未曾退下去的民夫。都只在营幕当中,见不到一个闲晃之人。
寨栅之内,设了一排席棚,里面支架起大锅,十二个时辰都升着火,不断的在煮熬驱寒的饮子。每隔一个时辰就朝各个帐幕之中分送。而值守巡视甚而冒着大雨出而硬探的军士们,只要经过,更可随时取用。雨水之中,更多了一种草药的清香味道。
此间军寨,谨严完备之处。远过于在合河津渡这等后方,依托黄河转运补给方便的鄜延军后路军寨!
这些匆匆而设。在暴雨之中仍然有着森严气象的军寨,原因其来有自。除了龙卫军是岳飞亲领,从来军纪都是萧言所部第一,比之神武常胜军还要略胜一筹之外。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燕王也亲自顶在一线!
身为燕王,都能亲临前敌,和大家一起在暴雨之中苦撑。还有甚么辛苦忍受不得,还有甚么好值得抱怨?
萧言亲临如此前敌,不是没有遭致诸将还有幕僚们的拼死阻谏,却给萧言空前强硬的压下去了。
现在萧言最关心的就是宜芳以东鄜延军的战事。因为中间有女真鞑子大军阻隔,纵然能借着群山掩护还能穿梭往来哨探,但是消息毕竟来得艰难且还有些延迟。不亲临而前,实在不能掌握到及时到来的军情,要是措置应对不及时,这个后果萧言可承担不起。<strong>最新章节全文阅读.</strong>
至于自己安危,穿越之初就处于燕云大战地狱难度模式中的萧言,只能表示呵呵一声。现下数千精锐护卫,女真鞑子只是龟缩不出打防守战,还他妈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几天当中,萧言也只是住在帐中,帐中地面只是泥泞不堪,到处都泛着牛皮返潮臭烘烘的味道。大雨之中补给只能艰难的运上来一点,萧言同样也是和军士们一样吃着糙米干肉,分量减半。本来萧言还想推行在燕地转战时候规矩,军食不足就让军士先吃,军将以上包括自己,剩下有什么吃什么,饱还是不饱也就是他了。这次却没成功,燕王不食而诸军先食的小道消息一传出来,营中简直要鼓噪起来,萧言只能勉强收回成命。
单单是减衣减膳做个姿态,军士们对此感觉也就是那么回事,日日刀头舔血挣命的汉子,不是那般好欺哄的。但是燕王却是不折不扣亲临前敌,性命与军汉相共,站在寨墙之上,燕王就能和值守的女真鞑子遥遥对视!
能做到此等地步,但为军汉,就是战事再为辛苦,敌人再是凶悍,又直得什么?这几日当中,不论雨势再大,出而巡视哨探,无有一人躲懒,还踊跃而前。雨势稍稍紧急,不等召唤,留营民夫就闹着要去加固寨防,疏浚导水沟渠。
军食不足,空着半拉肚子,守备警戒寨防的军将士卒也不敢有一丝懈怠马虎。虽然女真鞑子出而击营的可能性太过微小,不过燕王身临前敌,有个万一,大家也百死莫赎!
除了这些做在明面上的,还有些萧言巡营也看不到的景象。
随萧言扈卫警弼的,有燕王直甲士百余。这几天内,他们的坐骑简直不用自家照料,多少军士省下口粮将他们坐骑喂得饱饱的,马身上都披着军士们用的毡子,还随时保持干爽。
这些燕王直甲士本来也跟萧言一般,口粮同样减半。但每到饭食,就有军将偷偷摸摸的过来,送上吃食。都是从他们分量中省出来的。燕王直甲士下意识的就要峻拒,这些军将就将脸一鸟翻。
“…………俺也在貂帽都中顿过,那时也有警弼燕王之责!那时你这厮鸟,还不知在甚鸟地方!燕王身临前敌,谁也劝不住。万一有警。马没气力人空着肚子。有个万一。俺们这些燕王拉拔起来的人当如何是好?直娘贼的给俺吃!不吃信不信俺给你硬塞进去?”
萧言至始至终都不知道,这几日自己肚子半空,晚上常给饿醒,自家麾下这些亲卫甲士,却常背着自己偷偷打饱嗝!要不是只有干肉糙饭,油水差点,这些亲卫甲士说不得就要脸泛油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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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响起脚步踩着泥水的声音,简陋的中军帐外。岳飞带着几名亲卫正在行来。
不用萧言亲临前敌以为表率,只要临战,岳飞从来都是顶在第一线掌握战局的。这几日他在第一线军寨之中,和萧言军寨以为掎角之势。而岳飞每日都在雨中亲领巡视,几个军寨四下都一一看过,比平常还要辛苦数倍。
也每日都要来一趟萧言的中军帐幕,也没有什么其他话头,就是劝萧言稍稍退下去一些。也每次都被萧言打发了回去。
此间萧言所谓中军帐幕,也简陋得很,就是一正两偏三座小帐组成。外间再是围成一圈的燕王直甲士所居帐幕。身临前敌,不能摆出戒备森严的模样。不然引起女真鞑子注意,反倒是件麻烦事情。
此刻外间也没有多少值守甲士,只有郭蓉佩着双刀,一身男装甲胄,只在居中帐幕之外走来走去。
萧言此刻地位,已然有了些刚严气概,但凡有所决断,说一不二。而郭蓉倔强性子,只有超过。说扈卫定了萧言,那就是定了,就算萧言走到天边,她也只是跟随。军中将士,对这位未来燕王侧妃兼临时亲卫,也早就熟视无睹了。
这是在应州和龙首寨一路苦守过来的燕王侧妃,就算出现在军中也只是理所当然,岂能以寻常女子待之!
雨水当中,郭蓉容色越发清丽,干净得似乎不染尘俗一般。男装甲胄在身,反而越发显得腰细腿长,也不知道鼓鼓囊囊的札甲,怎生就能穿出这般效果的。
见到岳飞到来,都是熟人,郭蓉点头为礼,岳飞还礼之后轻声问道:“燕王何在?”
郭蓉也轻声回话:“昨日巡营之后,先前派出的几队哨骑陆续回返,他又一一接见,反复询问,然后就围着木图转,到天亮才合眼睛…………你现在就要求见么?”
岳飞略微有点迟疑。
从此间向东的哨探,都在以极高密度遣出。昨夜岳飞何尝又不是召见了好几队回返的哨骑?
东面战局,已然停顿下来,似乎维持了平衡。女真西路军主力集中与宜芳左近,帐幕连云,晚间如一片星火海洋一般,站在山头就可以远远看见。就这般放鄜延军直进占据了合河县治。
鄜延军毕竟是西军老底子,守御上有不浅功底。依托着合河县治,后路沿途也有遮护照应。可算是稳住了脚跟。集结在宜芳左近的女真西路军主力这个时候再想侧击,已然是不那么容易就能动摇鄜延军阵脚的了。
可岳飞又绝不相信宗翰所部会掉头而来继续在河谷道路中与自家军马再度硬拼!
正在紧张关注的同时,一场空前暴雨突然而至,哨骑所能侦察的范围顿时缩小大半。这个时候,只要是统军之人,谁不是一颗心提得老高?
萧言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家一身系着这个初生团体,非要以身犯险顶在前面。还不是关切这河东战局,关切着这场关系大宋命运的生死之战!
雨势持续已然两天多,岳飞不详预感也越发来得重。现下听闻萧言疲惫才睡,略微有点迟疑,不知道是禀见好还是稍停再来才好。
帐中突然响起了萧言的声音:“可是鹏举来了?”
郭蓉一怔,略微有些嗔怪的看了岳飞一眼,转头就回了帐幕之中。稍停一瞬,就见萧言掀开帐幕,大步走了出来。
萧言仍是那副略微消瘦的样子,只是眼圈甚黑,明显这几日未曾休息好。身在前敌军中,也不能轻袍缓带了,同样一身甲胄。就算打个盹,也是披甲而卧。
郭蓉也跟了出来,就要招呼在外值守甲士寻些干净水来给萧言洗漱,再去从寨栅旁席棚之下将一碗热饮子来。萧言却挥挥手示意郭蓉不必去操持这些有的没的,招呼岳飞一声:“鹏举你进来!”
不顾郭蓉略微有点怨怼的目光,岳飞脚步沉稳的走进帐幕之中,萧言已然站在木图之旁,一指岢岚军方向。
“鹏举,当面宗翰主力钉在宜芳不动,虽然兵力甚厚,但是动摇鄜延军却不那么容易。我只担心这里的完颜娄室所部!趁着大雨,神武常胜军动弹不得,娄室完全可以抽调兵力,迅速加入对鄜延军的攻势当中!”
这也是岳飞这两日所担心的,完颜娄室所部屯于岢岚军中,正是一支奇兵。不过此前有神武常胜军的攻势牵制,河外折家军也不是摆设,同样关注着娄室所部动向。不过一场暴雨下来,这些牵制此刻全都不存在了。只要娄室所部精强,就可以趁着这场大雨完成调动。
而娄室素为女真名将,所部也是女真军中精锐。谁也不敢想战局安危寄托在完颜娄室所部也在屯扎不动,困于这场大雨这个判断之中!
可完颜娄室所部加入对鄜延军的战事之中,第一击会指向何方?
加入宜芳正面?
此庸将亦不为之。
沿着山间道路侧击鄜延军长蛇阵?
有合河县治以为依托,鄜延军还能稳得住阵脚。
萧言和岳飞目光都落在了合河津渡上。
若是自家领军,第一击必然落在此处,彻底断绝鄜延军后路,动摇军心。则群山之间的四万鄜延大军,就可任由女真鞑子收拾!
萧言和岳飞对望一眼,突然之间萧言就焦躁了起来:“这泼韩五,到底做什么吃的!让他盯紧娄室动向,此刻还没有消息回报过来!官儿当得大了,就懒怠起来了不成?”
岳飞不语,韩世忠那路军情,日日一报。但是暴雨突然而降,军情传递已然断绝三日了!虽然有道路阻隔难行的因素在,可是如此情势,也由不得萧言不焦躁!
突然之间,帐外传来了低低的扰攘之声。郭蓉绷紧小脸掀帐而入。
“韩世忠那边传骑来了!娄室所部三日前就趁着雨势向西而动!”
不祥的预感终于变成现实,萧言此前焦躁疲倦之色却彻底消失不见,只是冷着脸一摆手:“传他入内!”
郭蓉离开,萧言望向同样脸若寒霜的岳飞:“鹏举,马上加倍派出传骑,不管那刘光世待不不待见我这个燕王,告诉他,快向西走,退到黄河边上去!”
萧言顿了一下,又咬牙道:“要是来不及了,不管找到鄜延军什么军将,告诉他们,向西北冲杀出去,那边女真鞑子还空虚一些,还有折家河外三州依托接应。告诉他们,我会救他们!”
岳飞重重点头,再不多言,大步就朝外走去。
帐中一时间只剩下萧言一人,他猛的闭了一下眼睛。
三日前娄室就已然动作,韩世忠和自家暂时都无能为力。但愿合河津渡能保得住,但愿折家军能全力牵制娄室突然而行的抄截攻势。但愿刘光世能稳住军心。但愿鄜延军就算是败,也能退保黄河,还是能将女真鞑子限制在河东之地!
可要是出现了最坏的局面呢?
萧言又一下睁开了眼睛。
总有老子来收拾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