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沉默的安妮相比，其他海盗船上仍然幸存的海盗已经沸腾了起来。


    他们发现头顶仿佛要压到海面的黑色云雾逐渐散去，露出正常的灰白色雾气和后方朦胧的太阳轮廓；仿佛无穷无尽的活尸、幽魂再次失去了自己的生命，或倒地不起，或化为虚无；压迫着他们的灵性和肉体，哪怕隔着千米都让人忍不住疯狂的某种事物终于消失，四周的同伴也不再面目可憎或让人垂涎欲滴。


    结束了？


    每个人脑中都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们离开并不算安全，但至少让人有些心理安慰的船舱，站在甲板上，看向如同地狱的码头，视线在成片倒毙，奇形怪状的尸体上扫过，看着十不存一的船只，以及上面和自己一样满脸迷茫的幸存者，只觉得今天的海盗大会是一场未醒的噩梦。


    至于那些未从船舱走出的同伴，没人敢去想他们已经成了什么样。


    相比只能在“神孽”的气息外围瑟瑟发抖的海盗们，几艘拥有一定自保能力的海盗将军旗舰处境要好一点，但也只有一点，拥有非凡者作为中坚力量的他们足以抵御被斯厄阿唤醒的活尸、狼人与幽魂，但仍有不少人在先前那股让人疯狂的气息和引起失控的黑雨中变得面目全非。


    被“黄金梦想号”、“纽因斯号”、新“黑死号”等船只围在中间的“未来号”最为完整，笼罩整个船身的星光挡住了黑雨，削弱了“神孽”的影响，加上它刚接走几位海盗将军就迅速驶向远方，损失并不大。


    但这次战斗后，许多海盗团都已经名存实亡了，甚至连赏金都无人认领，因为尸体根本看不出是谁……


    “星之上将”嘉德丽雅沉默地看向四周，最终将目光停留在“神孽”斯厄阿沉入海面的位置。


    在刚才战斗的尾声，她透过能阻挡一部分污染的厚框眼镜，看到了“皇后”小姐与那三只巨手同归于尽的场景。


    在嘉德丽雅看来，一位刚晋升序列4的半神，被明显拥有天使位格，甚至更为强大的黑色巨手按在掌心，无论用任何办法，都不可能存活下来。


    反倒是那股陡然出现的毁灭性的力量，让她感到疑惑。


    “皇后”，就那样死了？


    “她就那样死了？”


    嘉德丽雅身旁，“疾病中将”特雷茜缓缓走到船舷边，呆呆地望向“安妮女王复仇号”的位置，喃喃道。


    “你不是应该感到高兴么？我听说你和她有不少矛盾。”


    看了这位平时风评算不上好，但在先前的逃命过程中互相协助，甚至还救出了几位海盗将军手下的魔女一眼，嘉德丽雅反问道。


    “疾病中将”与之前只是强大冒险家，现在成为“金色女王”的安吉莉卡在争夺一名红发女士的心，这件事在圈子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其中或许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嘉德丽雅觉得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另一半的原因，在于现在特雷茜脸上的表情并非喜悦，而是落寞。


    ————


    眼前浓郁的黑色和一抹深红隐去，安吉尔的视线中出现了蔚蓝的天空，碧绿的草地、高大的城墙和不断进出城门的人群。


    四下打量片刻，她才最终确认，自己已经来到了《格罗塞尔游记》中的世界，那座在她和一些同伴战胜了“北方之王”后，于“冰霜之国”出现的城市。


    这里也已经到了夏天了……她感慨着，开始检查起身体的情况。


    四肢都还在，也没有缺少或多出来几根手指，神奇物品除了被这里拒绝的一枚“灾祸”符咒，以及洒出去变成士兵的铁皮人偶外，都好好地待在原位。


    灵性损耗非常大，应该是那枚“石化”符咒造成的，利用新的方法制作的符咒，一枚就几乎耗竭了灵性，这甚至不属于序列3，肯定是序列2以上才能拥有的力量，被提前“赐予”给我了……


    一番确认后，安吉尔松了口气。


    在刚才的战斗尾声，她被三只“神孽”斯厄阿的巨手包围，就要再次利用镜子替身躲避时，面前出现的灰雾，以及其夹带的属于克莱恩的信息让她做出了最终决定：


    利用“石化”符咒重创斯厄阿，并以最简单、安全的方法脱身。


    没错，她用的正是和离开拜亚姆时遭到“玫瑰学派”半神追击时逃脱的方法，由克莱恩将她的血液抹在《格罗塞尔游记》封面上，利用这件神奇物品的负面效果，将她带进书中那个虚幻的世界。


    留在她眼中最后的画面，是巨大的黑色手掌，表面无数眼睛、嘴巴和骷髅头颅，粘稠的黑色液体，其中蕴含的一缕深红色，以及斯厄阿那绝望的嘶吼。


    最终，它们在安吉尔“离开”前，已经被激活后的“石化”符咒变成了灰白色的石块。


    要是我晚一秒被吸进书中世界，恐怕也会被变成石像……这枚符咒的威力比“灾祸”大多了，而且杀伤范围不局限于接触的事物，和我、克莱恩、倒吊人在无名小岛上遇到的神秘“石化”力量类似，但效果更强、更快……好在计划奏效，“神孽”就算没有受到重创，也没法战胜实力保存完整的安妮，只能像上次那样钻入灵界离开……


    想到这里，安吉尔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向上翘起，由于紧张而加快的心跳缓缓恢复正常。


    但“欲望母树”和信仰祂的“玫瑰学派”为何屡次要设下陷阱抓住我，看斯厄阿的动作，还必须要活捉……刚才这位“神孽”因为我逃脱而绝望的嘶吼，我仿佛在书中世界都听得到，更别说消化了很大一部分“绝望”魔药的反馈，看来让高位者感到绝望，哪怕只有一点，对扮演也大有裨益……她嘀咕着，逆着进城的人流向离开《格罗塞尔游记》的虚幻大门走去。


    虽然这场战斗没有“实质性”的收获，但安吉尔的魔药有了相当程度的消化，总结出的扮演守则也多了“先给予希望，再让其绝望”这一条。


    最重要的是，在安吉尔激活“石化”符咒的同时，身体已被三只巨手紧紧握住，这让她在安妮的契约庇护下，在“收割者军团”分担力量后，不但没有受到过多伤害，还借此窥到了一些“神孽”那神话生物形态逸散而出的知识。


    “神孽”是“囚犯”途径的序列1，而“古代邪物”则是序列2……


    它们的序列0，也就是真神，是“被缚者”……


    而“被缚之神”同样是一名“神孽”，这意味着，这条途径还没有真神产生……那么，“欲望母树”的身份就十分可疑了，祂是其他途径的神灵，控制或取代了“被缚之神”，以此掌握“玫瑰学派”？


    根据“古代邪物”的一些能力描述，无头信使蕾妮特·缇尼科尔很可能生前就位于这個序列，她，不，祂居然真的是一位天使……


    最后，这条途径从高序列起，就精通诅咒与变形的能力……难怪我的诅咒黑焰被“收割者军团”强化之后对只有部分力量，最多算序列2的“神孽”无效……


    当然，相对于连火焰都无效的“深渊”途径来说，斯厄阿至少还有一些弱点……


    脑中回顾着这些目睹神话生物而获得的，不成体系但也让她若有所思的知识片段，安吉尔来到那扇离开书中世界的对开大门前。


    这扇门只有“通关”了剧本的她与克莱恩、艾德雯娜、达尼兹等人能看到，其他路人走走停停，甚至从门中穿过，却对此毫无感应。


    “现在出去，应该就会出现在贝克兰德，出现在克莱恩身旁吧。”


    她嘀咕着，双手按向对开大门的两边，目光停留在门框顶端那与目前环境并不相符的下垂冰凌上。


    上次，她这样郑重地推开门，迎接的是夏塔丝、莫贝特拥抱在一起的死亡，是格罗塞尔对故乡的怀念，以及龙泽尔的遗憾，斯诺曼的祷词。


    不对……


    她内心的疑惑缓缓升起，指尖在距离门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这次，是不是有点太过于顺利了……


    上次“玫瑰学派”在拜亚姆城外设伏，就算我和克莱恩互换身份，利用“背叛”符咒摧毁了“血肉之树”号，重创了半神扎特温和“血之上将”，最终也让他们成功召唤来了“神孽”斯厄阿的部分力量，要不是安妮这个意外因素，他们的计谋也许就成功了。


    而这次，安妮在场，海上诸王也有一定对抗天使的力量，按最坏的推测来说，“玫瑰学派”甚至可能猜到了《格罗塞尔游记》的效果，一切都摆在明面上，“神孽”斯厄阿仍然响应那道血腥的祭祀仪式，隔空传来力量，妄图在安妮的保护下抓走我……


    伸出的双手在空中停留片刻又收回，安吉尔皱着眉头，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如果，仪式只是幌子，进攻只是幌子，“欲望母树”知道“神孽”寡不敌众，仍发动攻击的目的……


    ……就是让我回到克莱恩身边呢？


    念及此处，安吉尔立即后退了几步，远离能从书中世界离开的大门，视线在白皙的手臂、手腕上的隐秘徽记和剑盾天平造型的印记上扫过，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我祈求您的注视，祈求您的帮助……”


    祈祷声刚停歇，她脑海中就出现了一段画面。


    自己站在喧闹的大街旁，双手合十，低头祈祷，那未经“无面人”改变的淡金长发披在背后，紫色双眸微闭，嘴唇紧抿，和往常无异。


    唯一的区别是，这道身影周围，飘荡着一缕深红色的气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