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郡里种出了抗旱的新粮,人人欢欣鼓舞。
此时的朝廷,因北方干旱一事焦头烂额。
一开始只有四个郡县上奏折,请求朝廷减免税赋。之后,上奏折的郡县越来越多。税赋大受影响,比去年少了两成。
这是个要命的数字。户部纪尚书愁得直掉头发。
兵部来索要钱粮军费的时候,纪尚书直接就道:“郑尚书,今年大梁北方遭受旱灾,税赋收了不足六成。户部还要拨钱粮赈灾。今年的军费,得砍掉三成。”
安国公顿时怒了,和纪尚书争吵不休,直接吵到了大梁天子面前。
太康帝近来为北方旱灾一事操碎了心,颇有些憔悴。再听两个重臣争执吵闹,愈发头痛:“行了,不要吵了。军费不能省,必须拨银。”
纪尚书不得不应:“皇上开了金口,户部上下想尽法子,也一定筹措出军费来。不过,如此一来,户部就没银子赈灾了。”
太康帝扶着额头,面色不太好看:“就到这地步了吗?”
纪尚书抬头看一眼天子:“皇上可以派人去户部查账册查库房,臣有半个字夸大其词,皇上可以砍了臣的头。”
太康帝沉默不语。
军费决不能省。偌大的大梁朝,疆土广阔,百姓总计超过万万之数。关外游牧民族,时常侵略边关,对中原虎视眈眈。只有强大的军队,才能保护国朝平安。
这四十万大军,每年耗费的钱粮,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大梁朝每年的税赋,五成都做了军费。剩下的五成,要给所有官员发俸禄,要供应皇室用度,要支应所有官府衙门开支,还要拨出银子修整河道赈济百姓。年年捉襟见肘,从没宽裕够用的时候。
纪尚书叫苦哭穷是传统惯例了。不过,今年是真的困难。军费一拨出去,就会将户部掏空。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熬?
朝廷做事,和百姓过日子其实差不多。穷日子肯定难熬。
安国公要到了军费,心里也不轻松。他拱手启奏道:“皇上,军费确实不能少。边军守着边关,驻军镇守各地,京军拱卫京城。哪一支军队也不能短了军饷。”
“臣知道户部困难朝廷不易,只是,这军费万万省不得。”
太康帝长叹一声:“这些朕都清楚,不必说了。军费一文不少地拨去兵部。今年受旱灾的郡县,税赋也都免了。”
安国公语气沉重地说道:“只减免税赋远远不足,还得拨钱粮赈济才是。不然,会有百姓饿死,只怕会生民乱。”
纪尚书终于找到机会反击,讥讽地哼了一声:“郑尚书忧国忧民,爱惜百姓。不如将军费省一些出来,留着赈济灾民。”
安国公是太后党在朝堂中的领袖人物,一直支持拨粮赈济灾民。为军队索取巨额军费的人,偏偏也是安国公。正所谓名也要利也要,难怪纪尚书语出讥讽。
安国公得了实惠好处,口头上自然不能太强硬,呵呵赔笑。
纪尚书发了一通牢骚,心里清楚没什么用处,很快拱手告退,回户部去忙活。
几日后,军费如数拨到兵部。
王丞相也没什么可反对的。拥有强大的军队,才能保住大梁的平安。拱卫京城的军队,是重中之重,边军肩负着防卫边关的重任,军费也绝不可少。真要克扣一些,也就剩各地驻军了。
眼下朝廷还没到揭不开锅的时候,军费自然要保障。
不过,北方旱灾严重,也绝不能袖手不管。
接下来的两个月,北方依旧无雨。河床水位大幅降低,地里已经干出了裂痕。
上奏折的郡县,多达十几个。
照此下去,来年春耕势必大受影响。
太康帝心急如焚,嘴角生了几个水疱。
……
大梁七年春,北方十二郡遭旱灾,春耕后种子连芽都没露。朝廷勉强拨粮赈济,却是杯水车薪。快要饿死的百姓,绝望中纷纷抛家舍业逃荒。
他们中的大多数,一辈子都没离过家乡。如今被世道逼得逃亡,只知往南去,往京城的方向跑。
在路上饿死倒下的,不知凡几。
郑太后日日在佛像前念经拜佛烧香,亲自抄写经书,还在佛前发了宏愿,一直吃斋,直至北方降雨。
此事传开后,京城百姓纷纷赞扬太后娘娘心善。
太康帝同样信佛,和郑太后一同吃起了斋饭。
太后党声势大涨。
丞相党官员们心中不忿,私下动作频频。兵部员外郎上奏折攻诘安国公贪墨军资,紧接着,朔方郡驻军因欠缺军饷闹起了兵变。倒霉的驻军武将,被哗变的士兵们一拥而上,砍成了数断。
此事传至朝廷,引起了轩然大波。
太康帝大怒,立刻派兵前去朔方郡镇压兵变。
这一支哗变的驻军,一共只有三千士兵。朝廷军队还在半路,驻军就乱了套,四散奔逃,成了兵匪。
原本就受旱灾的朔方郡饥民,又被兵匪们霍霍,终于被逼至绝路,有的被杀,更多的被裹挟成了乱军。
这股乱军,像滚雪球一般,从几千人,迅速扩大到了两万多人。他们冲进大户抢粮食,冲进邬堡将人杀得干干净净,还冲进了一个县城。那县城是个下县,城墙年代久远,几百个士兵抱着数十根木头重重一撞,城墙便坍塌了一片。
乱军冲进县城后,烧杀抢虐一番,再次匆匆逃窜。
朝廷军队追击乱军,越追越愤怒。
人性中的恶,在极端的情形中被无限放大。被裹挟入乱军的百姓,拿起兵器杀了人见了血,身体里的兽性也被唤醒。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
被抢劫一空的县城,尸首遍地,血液将地面都浸透了。侥幸活下来的,也多受了严重的刺激,悲凉的哭嚎声绕梁不绝。
这伙乱军,逃窜了一个月后,终于被朝廷大军迎头追上。厮杀几日后溃败,被砍了足足两千颗头颅。
剩下的乱民,也不能再发还原籍,直接被押去了附近的矿山里。
这一场民乱,也成了大梁乱世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