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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贾珩:陆大人你……你要顾全大局啊。

    锦衣府中——


    陆敬尧、纪英田以及六七个千户都是出了官厅,行了一会儿,正好到仪门处,抬眸就见顾云缙正拱手抱拳,向着一位布衣少年行礼。


    陆敬尧面色冷漠,冷笑道:“顾千户,这是哪位内阁阁臣来此,你竟不向里间报给本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下官怠慢阁臣呢。”


    纪英田轻笑一声,拉长了声音,说道:“老陆,我们这些老锦衣都是圣上家奴,别说是内阁枢相,就是戴公公打发了一个小内监来,我等也要好好伺候着。”


    这就是阴测测地讥讽贾珩是小内监了。


    此言一出,陆敬尧脸色一怔,继而哈哈一笑,附和道:“老纪此言甚是,我们为陛下鹰犬爪牙,奉上命行事,谁来指使我们,我们不得好好听着。”


    身后几位千户见上官发笑,也是纷纷发出哄笑之声。


    贾珩面色沉静,一如玄水,徇声看着陆敬尧和纪英田,在路途之上,曲朗已向他叙说过目前锦衣府的情况。


    陆、纪两位同知为锦衣府之主事者,北镇抚司镇抚使仇良则是具体执行事务,募训人手的下属,而南镇抚司不在此处办公。


    故而,称锦衣府为北镇抚司也不为过。


    这边厢,面对锦衣府中众嘲笑,谢再义冷哼一声,正要冷喝,却见贾珩伸手示意其不必说话。


    这一幕,自是落在陆敬尧与纪英田以及身后的几位锦衣千户眼中,面上轻蔑之意愈浓,心头冷笑连连。


    终究是个毛头小子,封了爵又如何?


    天子亲军的锦衣卫府,为天子家奴,别说是三等云麾将军,就是三等男,三等子,也自能言笑无忌!


    又能奈他们几何?


    贾珩面色沉郁,向前行了一步,冷声道:“陆敬尧、纪英田,尔等二人既自承天子家奴,可认得此剑?”


    “噌……”


    腰间三尺宝剑霍然出鞘,发出清越的颤鸣,宛若水龙之吟,也将陆敬尧和纪英田的呵呵笑声倏地止在喉咙中。


    “这……这是……”


    “天子家奴?连天子之剑都不识?尔等虽口口声声天子家奴,心中可有天子!”贾珩猛地沉喝道。


    其实,他并不想以天子剑威压锦衣卫的两位同知。


    还是那句话,如果锦衣卫府能够配合他行事,他自然不会妄加得罪人,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但人家不给他面子,他自也没必要惯着。


    宦海沉浮,退一步万劫不复,体面这东西往往比性命都重要,如果今日被这二同知羞而无动于衷,灰溜溜打道回府,他将自此不能在官场立足。


    “这陆、纪二人狗眼看人低,如果按着《红楼梦》的未来发展,最后陆、纪二人都没有坐稳这锦衣都指挥使之职,最终还是让仇都尉上了位。”


    贾珩心思电转,这些关节在心头一一闪过。


    这边厢,纪英田闻听呵斥,已是面如土色,瞳孔凝缩如针,目光落在那布衣少年腰间悬着的金龙剑鞘上,再也抽不离一般。


    是天子剑!


    错不了,这是天子剑!


    庶民之剑,谁敢纹以龙章凤纹?


    更不要说在鼎、剑、印这样的礼乐之器上镌刻龙凤章纹,这是十恶不赦之罪!


    大不敬之罪:诸盗、伪造御宝者,绞!


    哪怕是后世,也有伪造国家机关公文、印章罪,因为侵犯了国家机关的威信。


    “放肆!天子剑在,如圣上亲临,尔等为天子家奴,还杵在那里,是要以奴仆之身与天子平起平坐吗?”


    不等贾珩喝问,身后的蔡权已然气沉丹田,舌绽春雷,怒喝着,望着不远处几个平日见了都要绕道走的锦衣卫,疾言厉色。


    心道,“珩兄弟这尚方宝剑非要自己悬挂着,也不学戏台上的包龙图,让御猫展昭捧着。”


    至于谁是御猫,嗯,他蔡权不才,向来唯珩兄弟马首是瞻。


    贾珩面色幽幽,心头闪过一抹古怪,余光瞥了一眼脸色潮红,如饮美酒的蔡权,心头闪过一抹不知是悲哀还是无奈的心思。


    暗道,这就是权势迷人心窍之处,引得英雄豪杰为之折腰。


    所谓起居八座,一呼百诺,哪怕是商贾,都想捐个出身,前世今生,概莫能外!


    这边厢,面对蔡权的喝问,离着贾珩最近的顾云缙率先抗不住,一撩衣袍下摆,跪伏于地,诚惶诚恐道:“卑职顾云缙,见过天使!”


    而后,纪英田也是面色难看,因为嘴角噙着的冷笑倏而收回,就有几分抽搐之相,但仍是一撩衣袍,将头深深垂下,沉声道:“臣,锦衣都指挥同知,纪英田参见天使!”


    之后,就是“哗啦啦”的一片跪倒之声,纪英田身后的四大千户,都是黑压压地跪伏于地,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一时间,就剩下陆敬尧以及身后的两个千户,面色苍白,惊惧不定地看着那手执尚方宝剑的布衣少年。


    “怎么,陆同知自觉羽翼丰满,不以天子家奴自居了?”贾珩冷睨了一眼陆敬尧,冷声道。


    “臣,锦衣都指挥同知,代掌锦衣府事,陆敬尧见过天使!”陆敬尧身形一震,深深垂下头,一字一顿说着,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易觉察的颤抖。


    而后,就是一段几个呼吸的沉默。


    贾珩看着跪伏于地,双肩隐隐有着几分颤抖的陆敬尧,面色淡漠,一手持剑,一手扶住陆敬尧的肩膀,半蹲下身来,将头凑到陆敬尧耳畔不远,清声道:“本官受皇命提点五城兵马司,全力缉察国家应考举子被东城江湖帮派势力殴残一事,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士林哗然!更有圣旨邸传诸省,言辞厉切,督促急办!可以说该案,是朝野上下,百官、内阁关注的案子,锦衣府中曲朗副千户协同办案,陆大人,听说你……似乎很有意见?”


    虽是侧耳而说,但声音清朗,不大不小,恰恰为锦衣府中几位千户闻知,无不心头一凛。


    尤其是那少年一手执着出鞘的天子剑,一手扶着陆同知的肩头,这一幕委实有些笑里藏刀的诡悚之感。


    心头不由浮现八个字,温言在口,利剑在手。


    陆敬尧肩头被按着,心头剧震,一张脸又是愤怒又是屈辱,但余光中被天子剑的耀目金光照着,而听着耳畔的温言软语,心头更是涌出阵阵自己都说不出的恐惧,道:“天使,卑职绝无此事!”


    贾珩轻声道:“陆同知,东虏肆虐北疆,圣上现在正为边事烦扰,几乎废寝忘食,现在东城帮派为恶汹汹,又闹的满城风雨,甚至连锦衣府中都有为之暗通款曲者,本官受皇恩浩荡,督办此案,分解圣上之忧,这才来锦衣府求援,说来说去,本官也是为了皇差。”


    说到最后,拍了拍陆敬尧的肩头,道:“所以,陆大人你……你要顾全大局啊。”


    这一席绵里藏针,有理有节的话,说的不管是陆敬尧还是纪英田,都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他们身为天子鹰犬爪牙,如是不为圣上分忧,不能顾全大局,那就执天子剑,扫灭之!


    “卑职……”陆敬尧已经是满头大汗,他自是听出这平静语气中的杀机暗藏,心头又恨又惧,低声道:“卑职遵命。”


    贾珩起身,神色冷冽说道:“陆同知,纪同知,几位千户大人,都起来吧,尔等怨恨也好,不服也罢,不管是想找回场子,还是想报复本官的,也要等这次差事办好!现在本官执天子剑,督办此案,命令锦衣府,必须予以情报协助,哪个该敷衍塞责,暗中坏事,纵然本官饶了他,本官手中的天子剑,也饶不得他!”


    说到最后,已是疾言厉色,杀气腾腾。


    下方陆敬尧、纪英田等心头剧颤,讷讷不敢应。


    伴随着话音方落,长剑还鞘,一声清越的水龙之吟响彻在庭院中,然虽是回鞘,但藏于剑鞘的杀气却比之出剑更盛三分。


    蔡权、董迁二人此刻昂首挺胸,一脸与有荣焉,身后的谢再义也是虎目精光四射而出,心道,只有这样刚强果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才有资格做他的上官。


    大丈夫当如是!


    曲朗以及身后几位锦衣卫,也是看着那昂然而立的少年。


    心头不约而同生出一念,皇权特许,先斩后奏,操生杀予夺之权,无惧毁谤加身,这才是锦衣卫!


    “都起来,入官厅叙话。”贾珩一撩大氅,向着官厅而去。


    他现在之所以敢如此行事,还是那句话,他带天子剑,如同天子亲临。


    当然,他也不能胡来,分寸这个东西,虽然没有人给他说,但他要比谁都清楚。


    宫门之前,削齐王奴仆一耳,他连半根头发都不碰齐王,这是分寸。


    五城兵马司中,剑横裘良其颈,剑入半寸,见血即顿,这也是分寸。


    锦衣府中,威吓锦衣府一众锦衣,着其跪下,抚肩“温言安抚”,同样是分寸。


    如果以为拿了尚方宝剑,就可以为所欲为,想杀谁就杀谁,那只不过是擅杀毛文龙的圆嘟嘟,来日,难免菜市口上,渔网加身,难逃凌迟之刑。


    “想要随心所欲的运用权力,就要知道权力的边界,否则,用少了,就成了庸碌无能,用多了,就成了跋扈专权,多少帝王甚至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不知道自己手中掌握多少权力,而为臣下所轻视、欺瞒,他们滥用权力,长此以往,同样为臣下所轻蔑、鄙夷……故,帝王之术,因人而授官,徇名而责实,操生杀之柄,课群臣之能也。”


    贾珩压下心头的思绪,在蔡权以及曲朗二人的扈从下,面色冷峻,举步迈入官厅,而身后的锦衣府同知、千户也是紧随其后。


    官厅之中,贾珩坐在条案之后,将天子剑放在案上,目光逡巡过下方一众锦衣卫。


    “诸君都是锦衣府中的栋梁之才,被圣上视为屏卫帝阙的鹰犬爪牙,本官也敬佩诸位之能,现在东城江湖帮派肆虐,诸君当有良策教我?”


    下方一众锦衣千户都是面面相觑,无人敢应答,只是看着陆、纪二位指挥同知。


    贾珩见官厅中人一言不发,就是冷笑了一声,道:“这就是天子亲军,内斗胸藏百计,制敌全无一策!怪不得容东城三河帮等人肆虐为祸,长达数年之久!连卫里的指挥使都因罪去职……”


    就在这时,下方一个面容沉毅,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千户,抬头,拱手道:“大人,还请收回此言!”


    贾珩轻笑了下,道:“倒是出了一个英雄好汉,你来说。”


    那千户硬着头皮,拱手道:“东城之三河帮从组建、壮大,皆在我锦衣密切监视之下,经历司中探事汇总成册,一应俱全,曲副千户所带走之簿册,大人已尽做阅览,何轻视我天子亲军?”


    此言一出,一众千户也是纷纷出言应和。


    而纪英田和陆敬尧二人,就是悄悄对视一眼,这两位老对手,眼中都是闪过一抹欣然。


    心道,就这样!


    你贾珩手执天子剑又如何,若是无能之辈,锦衣卫府,上上下下也是口服心不服。


    然而,却在这时,却从那条案后传来一声冷笑。


    “本官问尔等制敌之策,尔等却说情报汇总,既有情报汇总,为何坐视三河帮肆虐东城,以至今日,渐成顽瘴痼疾?”贾珩一拍惊堂木,沉喝说道:“本官并非轻视锦衣之能,而是恨尔等既有此能,仍袖手旁观,坐视三河帮欺男霸女,为恶一方!”


    下方众人闻言,心头都是剧震。


    陆敬尧和纪英田二人脸色阴沉似水,这骂,他们只能听着,因为纵然是前任指挥使尚勇把锅背了九成,还有一成,也是落在他们头上。


    贾珩霍然站起,冷峻如刀的目光,一一扫过下方的锦衣千户,面色阴沉,一字一顿道:“如轻视锦衣之能,本官就不会来此!如不恨尔等既有此能,却袖手旁观,本官同样不会来此!诸君,焉能见此天子剑乎?”


    斯言,犀利如刀,宛如一柄利剑,刺破重重黑暗,将一众锦衣千户刺的目不敢睁,羞愧难当。


    “天子剑因此事而出,实为锦衣之耻!耻辱!奇耻大辱!”贾珩沉喝一声,举起天子剑,坚定、冷厉目光扫向下方的一众锦衣卫千户,最终落在脸色晦暗,沉默不语的陆、纪二人脸上。


    一众锦衣闻言,心头剧震,也不知是谁膝下一软,噗通跪下,深深伏于地上。


    而后恍若多米诺骨牌一般,六七个锦衣千户相继跪下,都是跪伏于地。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谁特么还有脸站着?!


    嗯,纪英田和陆敬尧二人还杵着。


    但纪英田脸色灰败,嘴唇哆嗦了下,也是朝上拱了拱手,跪伏于地。


    不管如何,这姓贾的气势正盛,他老纪先跪了,老陆,你随意!


    陆敬尧此刻脸色难看,一咬牙,撩过锦衣袍服,跪将下来,只是头还梗着,目视着那条案后的少年,似有不屈之意。


    贾珩面色淡漠,声音清朗说道:“陆同知似有话要说?”


    陆敬尧说道:“锦衣府坐视东城三河帮为患数年之久,我等无能实是有过,陆某不敢推辞,只是最近陆某代掌府事后,也准备率锦衣为圣上剿治。”


    贾珩面色阴沉,沉喝道:“那陆同知,本官问尔等有何制敌之策时,你为何不发一言?!”


    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一字一顿的质问。


    陆敬尧:“……”


    特娘的,在这里用话等着他?


    “陆同知,你纵对贾某有怨怼之情,也需得顾全大局,以公事为先!你如今代掌府事,但别忘了只是代掌,还不是锦衣府堂官!或者,你以为以圣上之英睿果断,能用一个因私废公,不顾大局之人?”


    陆敬尧面色一白,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今日之事,一旦传开,他陆敬尧因私废公、不顾大局之称,势必传至锦衣府内外,那时落在圣上耳畔……


    纪英田在下方跪着,心头暗叫了一声好,一旦此事传开,老陆这下仕途必受影响。


    只是这位贾大人,为何要当武勋,去做文官才是啊。


    陆敬尧脸色难看,抬头目光不屈地看着对面的少年,心底怨恨几乎压抑不住。


    断人仕途,如杀人父母!


    不行,纵是怨恨也无济于事,还需得补救!


    陆敬尧心思电转,抬起一张不忿的微胖脸庞,急声开口道:“贾大人之言,陆某不敢苟同,陆某已想好了清剿之策,但正要寻找关于三河帮几位当家的情报汇总,就可在今晚按名单抓人,绝不再容三河帮肆虐到明日!”


    贾珩闻言,面色幽幽,一双冷峻目光逼视着陆敬尧,道:“今晚?”


    “就在今晚!将三河帮几位当家一抓,缇骑大索全城……”


    “愚蠢!莽夫!”贾珩厉声喝着,阻止了陆敬尧之言,这个贪天之功的锦衣同知,几乎要坏了他的大事。


    三河帮中人如这般好抓,他直接领五城兵马司兵丁清剿不是,还找什么锦衣卫?


    如果不能一举将他们的大小头目拿下,就可能酿成动乱来。


    下方一众千户,闻言,都是心头一凛,抬头看向那倏然震怒的少年,目光疑惑。


    而陆敬尧被骂愚蠢,脸色又红又白,心头已是怒极,他好说也是从三品武将,三四十岁的人,被一黄口小儿大骂莽夫……


    贾珩道:“今晚抓人,你陆同知,可曾想过,若不能全部将其大小头目一举成擒,彼等挑唆三河帮麾下帮众、家眷在东城停工闹事,你又当何如?而今正值漕粮转运入京之时,一旦东城漕工作乱,你陆敬尧,有几颗脑袋供科道言官弹劾?”


    此言一出,官厅倏然一寂,落针可闻。


    而陆敬尧恍若泻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是了,他忘了……这不是抓几个当家就能成行,他立功心切,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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