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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 用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

    淮安府,清江浦


    贾珩与赵默,没有在徐州停留,先一步领着五百锦衣府亲卫以及京营护军,而京营大军则是在护军将军谢再义的率领下在后方行军。


    一行人沿着河堤,直奔淮安府,此刻整个淮安府城笼罩在漫天雨雾中,前河督高斌之死,并未让天穹上的雨有稍稍停下的迹象。


    进入河道衙门官署,这是前衙后邸的设计,进入官厅中,贾珩第一时间就让人前往河库道,搬运相关图册、账簿。


    淮安府,钦差驿馆中,二楼


    左副都御史彭晔,将官帽放在一旁,坐在床上,就着烛火看着。


    “老爷,衙门的人过来,说永宁伯还有赵老从徐州过来了。”一个吏高声说道。


    “准备马车,本官这就过去。”彭晔眉头之下,目光一闪,暗道,终于来了。


    掩起卷,放下手中的册,借着烛火而照,可见蓝色封皮上,赫然写着三国。


    嗯,是的,这位齐党干将虽然视贾珩为政敌,但贾珩写的三国话本,却时常在手中翻阅,对其上智计颇为推崇。


    随着对这本阅读的深入,彭晔是对永宁伯的诡谲多谋有了一些了解。


    彭晔拿起乌纱帽戴在头上,整了整衣袖,瞥了一眼桌上的本,冷笑一声。


    该上的奏疏已经递送到京里,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儿,反正现在是浙党挨锤时刻,这时候在一旁隔岸观火就是了1


    江南河道总督部院,官署大堂——


    贾珩已经与赵默、漕运总督杜季同落座,翻阅着河库道递送而来的相关图册。


    这时,吏已将相关南河辖下的河道地图,一箱箱抬将过来,按着贾珩的吩咐,先将花名册、钱粮册以及水利图寻找出来。


    河库道作为南河衙门通掌河工钱粮的内设官署,掌管物料、资金出纳、仓储事宜,府中设有银库,一应粮银图册籍俱在。


    贾珩拿起一卷水利图翻看着,循着河图查看各处堤堰、闸坝的分布情况。


    能够明显看到,不少堤堰、闸坝在一些人烟稠密的州县,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贾珩面色晦暗不明,一双湛然流转的目光投向闻讯而来,坐在下首相候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沉声问道:“于大人,如今暴雨成汛,南河衙门下辖道、厅、汛诸官官长,最近在做什么?


    迎着那双咄咄的目光,于德一时心绪复杂,说道:“永宁伯,自从高斌畏罪自杀后,相关河道官员惶惶不可终日,除一些前往治下厅、汛坐镇,不少都在府中,等候朝廷查访。”


    南河凡四道二十四厅,包括河库道、淮徐河务道、淮扬河务道、淮海河务道、江南河标营,文武官员众多。


    “在此地引颈而望、忐忑不安者,多为心怀鬼胎之辈。”赵默皱了皱眉,面色幽幽,冷声说道。


    贾珩放下茶盅,问道:“于大人,前些时日在南河巡河,河库道中如苇柳、土石等诸般物料可有备齐,粮银几何?“


    于德先前和彭晔在河道衙门巡河,作为都宪,肯定对这些情况要有一个基本掌握。


    于德道:“彼时,银库藏银两万一千三百七十八两,据高斌以及河道官员所言,诸般物料因各修河堤,厅汛官署库房中多有不齐。”


    贾珩皱了皱眉,沉吟半天,说道:“按着这份儿名单,将在淮安府的相关管河道官员,都请过来。


    说着,从小几上拿起一份簿册递送给刘积贤,正是河道衙门的官吏花名册。


    “卑职领命。”刘积贤抱拳应着,领着锦衣府卫去了。


    贾珩转而看向刑部尚赵默,道:“账簿和河堤一样,做的表面滴水不漏,本官这般查核,多半也是查不出来什么的。”


    某年某日用了多少物料在河堤上,一笔笔账目写的清清楚楚,可河


    堤就是坍塌,总不能将河堤被冲垮的物料拆出来,一一核验。


    赵默沉声道:“先前如有异常,都察院不会视而不见。“


    “那就先不查账,查人,淹没泗州河段的河堤监修者,一体下狱拿问。”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就在这时,进来一个吏禀告道:“诸位大人,彭大人来了。”


    说话间,左副都御史彭晔自外间而来,其人一身绯袍官服,进来朝着赵默以及永宁伯行了一礼,然后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贾珩看了一眼彭晔,问道:“彭大人来的正好,先前彭大人巡查南河,清点河工钱粮,也可说说,先前究竟有何猫腻?”


    彭晔面色平静,徐徐道:“下官先前巡查南河,参劾高斌其人,得以查察河库道中账簿,每笔支取都有实据、凭证,表面看不出什么文章,然用在河工之上的钱粮、物料,委实不知几何。”


    贾珩思忖了下,说道:“等讯问过相关官员,详情自知。


    赵默沉吟了下,说道:“永宁伯,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河堤虚实,布置兵丁才是。”


    河道衙门贪腐甚重,现在问题的关要是不知道河堤虚实,也就无法针对布置,比如提前泄洪等等。


    漕运总督杜季同道:“赵老所言不差,南河之下,河堤、闸坝不计其数,如果都分兵驻守,兵力也有不足。


    彭晔这时落座下来,看向贾珩。


    暗道,如果河堤决口,淹没州县,也不知圣上会不会对这位永宁伯失望?


    贾珩道:“赵老稍安勿躁,待询问过河道衙门诸位官员,就知虚实。”


    众人说着话,等候着锦衣府卫从淮安府中带回相关官员。


    过了一会儿,刘积贤大步从外间而来,面色凛肃,抱拳道:“大人,主管泗州河堤的淮扬河务道同知刘任丘,悬梁自缢在家中,仵作还在验尸,其他官员尽数带来。


    此言一出,官厅中众人心头都是一震。又死了一个?


    贾珩眉头皱了皱,冷声道:“河堤坍塌一处,相关监河官员都畏罪自杀,如果尽数坍塌,是不是这些人都要一死以谢天下?”


    赵默面色黑如锅底,又死了一个,似乎有些不寻常,只怕等会儿不好询问虚实。


    “彼等或以为一死就可逃脱罪责,但本官这里不行!”贾珩目光阴沉,冷声道:“凡淮扬、淮徐河务道以下,上至管河道司,下至闸官,凡事涉泗州一案者,不论大小官员,全部以锦衣府拿捕讯问,本官就不信,还都能畏罪自尽!”


    转而看向一旁的彭晔,质问道:“高斌等河官为何不着人监视,任由其以死相匿罪责?”


    彭晔道:“贾大人莫非忘记了,下官为都宪之官,只有上疏劾奏之责,并无拿问之权,况朝廷自有钦差大臣坐镇,下官敬陪末流,如何好擅作主张?”


    说白了,两位都察院的都御史,只是来查问河堤情况,然后写奏疏陈奏朝廷,并无处置相关人等的职权,而坐镇南河的内大学士赵默是有这个权力。


    赵默面色顿了顿,接过话头说道:“永宁伯,老朽先前在泗州主持相关灾民救济,对河道衙门之事略有疏忽,不想彼等情知罪责难赎,竟一死了之。”


    贾珩目光阴沉不定,看着赵默以及彭晔两人,心头冷嗤。


    这就是党争,敷衍塞责,推功诿过,他总不能因为此事就弹劾一位臣没有看顾好河道衙门,而且御史弹劾也是扯皮,于大事无益。


    漕运总督杜季同端着茶盅,目光玩味地看着几人。贾珩道:“将相关官员都带过来。


    不多一会儿,随着外间推推搡搡的声音,河道衙门的官员,都进入官厅,一共有着一二十人。


    包括管河道三人,同知五六人,通判五六人,还有低一级的州同、州判几人,以及河标营中营副将一人。


    主要是河库道,淮扬河务道,淮徐河务道的相关官员,淮海河务道的官员倒不在此处。


    贾珩看向一众官员,沉声道:“本官奉皇命,总督河道南河、东河河道事宜,自即日起,河道事务悉数由本官接掌。”


    说着,看向一众河道官员,问道:“河库道管河道许景谦,淮徐道管河道马惟芳,淮扬道管河道郝应周何在?”


    这时,三位身着四品绯色官袍,绣着云雁补子的官员,从一众官员班列中出班,朝着贾珩拱手行礼,道:“下官马惟芳(郝应周、许景谦)见过河督大人。


    贾珩冷声道:“前河督高斌自尽,尔三人为其亲信下属,可知缘由?”


    马惟芳闻言,面色悲戚,眼噙热泪,说道:“回禀大人,河堤溃决,淹没泗州,高大人心实内疚,一时想不开竟走了窄路,如果下官不是上有七十岁的高堂,下有稚龄幼童,也会追随高大人而去。”


    郝应周道:“现在淮安府都说高大人畏罪自杀,高大人冤啊,洪汛多为天灾,河堤坚若磐石,如是有异,朝廷都宪巡查,就知底细。”


    许景谦则是一言不发,只是脸色难看,心头忐忑不已。


    贾珩冷笑一声,道:“来人,将这巧言令色的三人拿下,带入刑房,严加讯问。”


    身后的锦衣府卫上前就按着三人的肩头,官厅众人都是面色一变。


    “敢问贾大人,我等犯了何罪?”马惟芳心头一惊,急声道。


    似乎没有想到眼前这位河督,竟一言不合就拿人拷问。


    淮扬河务道管河道郝成周心头一沉,梗着脖子,高声喊道:“冤枉,我等冤枉!”


    转而看向赵默,急声道:“赵老,杜总督,我等营造河堤又未溃决,有功无罪啊!”


    赵默眉头紧皱,一言不发,杜季同更是抬头看天,似在数着房梁上的蚂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贾珩面色如霜,喝道:“泗州被淹,百姓溺死者众,尔等既为河道衙门官员,职责所系,岂言无罪?如今一个恬不知耻,惺惺作态!一个振振有词,喊冤叫屈!葬身鱼腹的泗州百姓又要向何人喊冤?来人,将这三人堵了嘴,叉出去,严加拷问。”


    这三人都是高斌的亲信,拿下去拷问,总有受刑不过的,只要有了突破口,剩下的就好纠察了。


    马惟芳还要张嘴辩解,却被锦衣府的锦衣府卫堵住了嘴,反剪着手出去。


    而淮扬河务道的管河道郝应周,以及河库道许景谦,也被押送出去。


    一时间官厅中众官员心头凛然,战战兢兢。


    刑部尚赵默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分明被这般不看证据拿人的酷吏做派有些不喜,但这会儿,事急从权,也不好说什么。


    主要也不好当着一众河官的面,与贾珩争执,有碍大局。


    左副都御史彭晔与漕运总督杜季同对视一眼,暗道,这是小儿的下马威,杀鸡儆猴。


    贾珩目光重又落在淮扬、淮徐两河务道等下辖官员,如鹰隼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不已的面容,举起手中的水利图册,冷声道:“本官这里有一份图册,乃是南河下辖营造河堤、闸坝以及对应厅汛官吏,从今日起,因贪腐决口而淹没州县,本官以天子剑,将监修之官以败军失地而论,就地正法!并向朝廷建言犯官家眷,不论老幼妇孺,夷灭三族!百姓因水灾而死伤无数,唯绝嗣无后,方可告慰罹难百姓在天之灵!”


    说到此处,下方河官明显神色微变,都是骇然不已,一片哗然。


    这要是天灾,他们也要受得牵连,而且还要诛连戮绝!


    这位永宁伯竟如此狠辣歹毒?!


    赵默闻言,眉头紧皱,放下手中的茶盅,听着那少年杀气腾腾的话,几是坐立不安。


    如此擅操刑戮,动辄破家灭门,绝人后嗣,诚酷吏


    也!白


    杜季同原本看戏的目光,也有几分异样的幽深,紧紧盯向那少年,心头生出一股忌惮。


    眼前这位武勋在中原平乱,杀人如麻,如今杀心之炽,世所罕见。


    左副都御史彭晔,端起茶盅,低头呷了一口,喜上眉梢,心头涌起一丝快意。


    杀吧,杀吧,杀的越多越好,最好将这些河道官员全数诛杀殆尽,河务积弊为之一清,而永宁伯也为时人讥议暴虐乖戾,这也算是两败俱伤。


    驱虎吞狼,借刀杀人,如是而已。


    徐开则是眉头紧皱,深深看向那少年,目光闪了闪,隐隐觉得还有下文。


    贾珩道:“如能自首其罪,具陈堤堰虚实,使本官得以提前派军民防备险情,纵然河堤决口,其本人坐罪而死,三族可免!如能揭发同僚贪腐情事者,纵河堤决口,淹没州县,本官仍可向圣上求情,以其戴罪立功,免其一死或流或徒,家眷不罪!然免死员额只有五人,揭发同僚贪腐情状最多一人,纵河堤决口,仅丢官罢职,不再论处。”


    犯人进得监狱,立功减刑激励下,为了寻找减刑的线索,可谓绞尽脑汁,但不是人人都能发明窨井盖。


    而这就是他对河堤虚实的摸排,不然鬼知道哪处河堤偷工减料,大水一来,会不会溃决?这些时间仓促,他也没有时间去查核,只能询问这些河官。


    而只要具陈虚实,就不会连累家眷诛连戮绝,也就不会落得绝嗣无后的下场。


    不用说,人人揭发同僚情状,如果河堤出事,起码不会身首异处,但这般多的河官,只有五人免死,还要流放别处,那么就会踊跃揭发。


    揭发最多之人不仅能免死,还能免罪,更是最大的大礼包。


    而因为在场之人,并非管河道,也就是不是第一责任人,纵然责任分摊,死罪只免一人,也不会大坏朝廷典制,而且相比数十万百姓的安危,饶一人不死,也是权衡的结果。白


    这个激励手段,可谓宽严相济,充分预估官职大小,罪责轻重,不枉不纵。


    徐开思忖着,目光微亮。


    绝嗣无后,猛一听,虽酷烈有失仁恕,但其实因决堤淹城,论罪也当本人身死,天子盛怒之下,夷灭三族,也是平常中事,不过,倒不至绝嗣无后。


    而具陈河堤虚实,自首其罪,就能免了夷族之祸。


    而揭发同僚贪腐,就免了一死,虽然只有五人的名额。


    揭发同僚贪腐最多的官员丢官罢职,却安然无恙,但仅有一人,这个就是使人争相揭发的诱饵。


    所以,为了防汛抗洪的大局,还是给了一些河官一线生机。


    看着面色平静的少年,心头揣摩着分层而治的妙处,最终只有十个字。


    用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


    只是这番酷烈之言,仍免不了为心怀鬼祟之人抹黑,他能做的也为其见证、解说,不使旁人断章取义。


    徐开此念一起,心头忽而生出一丝古怪,这位永宁伯带上自己,难道也有让他为其见证、分辨之意?


    这可真是··


    或许,这也算是信任自己品行?


    此言一出,赵默面色微变,目光深凝,紧紧看向那蟒服少年,心头恍然大悟。


    不是因怒而滥施刑戮,而是威逼利诱,让这些河官互相检举揭发,进而对南河堤堰的虚实,迅速摸排。


    这的确最为快速的方法,而且主动揭发,也比一个个拷问要快捷许多,因为法不责众,说不得这些河官提前就已通气儿,共同进退。


    这在官场之上毫不稀奇,官官相护,相隐为罪,总不能都下狱,再说洪汛之事也要用上他们。


    此策妙就妙在,让彼等猜疑,可为刑讯之法。


    赵默也在心底寻思着此策之妙,不过心底深处忽而生出一念,如果是他


    他如何迅速摸排河堤情形?


    此念一起,赵默目光闪烁了下,心头生出一股不自然,连忙压下一些念头。


    此等威逼利诱手段,非正途也!


    而且,也只有这位永宁伯才能做,其为锦衣都督,又是天子近臣,圣上对其几乎言听计从,奉若圭臬。


    “尔等皆为河务官员,深谙水利,今江淮之地,大雨滂沱已有近月,仍无雨停迹象,如不得防备,泗州之事难免重现,彼时圣上雷霆震怒,尔等仍难逃身死夷族!诸位也可赌一赌,自己监修的河堤会不会决堤?会不会夷灭三族!”贾珩顿了下,看向一众灰败的脸色,冷笑道:“况且一人守口如瓶,隐匿罪责,焉知旁人不会为了脱罪而检举?”


    而官厅中的河官,原本心头骇然,忽而都是心神一跳,目光防备地看向对面,原本在前几天,在马惟芳和郝应周的主持下,共进退的一众河道官员,已经互相猜疑了起来。


    “来人,将诸位大人带下去,分别羁押起来,给予纸笔写河堤虚实、贪腐情状。”贾珩看向在场官员,吩咐着刘积贤道。


    这么多人,约定进退,肯定不好都一一拷问,效率太低了,等拷问出来结果,黄花菜都凉了,而且刑讯逼供多人,也容易被人诟病。


    但现在这么多官员,彼此猜疑已生,就等着收获最终的结果。


    待淮扬、淮徐两河务道官员离去,贾珩也坐下来,看向已是神色复杂的赵默,道:“赵老,等河堤虚实摸清,剩下就是部署军民,安排守备堤堰,抢修险工,明天你我共赴扬州调兵。


    赵默此刻心思复杂,看向雷厉风行的少年,点点头道:“明日前往扬州调兵。”


    杜季同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水,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


    此人能以未及弱冠之龄,身居军机宰枢,让杨相欲除之而后快,果然有几分手腕。


    彭晔放下茶盅,目光同样幽晦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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