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就见头顶的窗户探出一个脑袋,赫然就是顾东篱,见到赵宛舒二人,她眼眸骤然一亮,顾不得以往的大家闺秀的礼仪,当下就站在窗边,冲着她们挥了挥手。
“阿宛,阿蕊,这里!”
赵宛舒和柳蕊纷纷抬头,见到顾东篱脸上浮起的笑容,两人也是扬起了嘴角,对视了一眼,连忙进了茶楼。
跑堂的小二很热情地引着两人到了楼上。
此时,这茶楼上上下下处处都是摩肩擦踵的人,并不比外头街道好上多少。
好在愿意进茶楼的多数都是有些家底的,特别是二楼的,多数都是提前订了位置的,价钱也比楼下大堂要贵上不少,所以倒是开阔舒朗不少。
顾东篱没有坐在包间,而是靠着窗户的雅座,是以栅栏隔开的。
顾东篱也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身边还带着两个丫鬟,见到她们二人,她立刻起身迎了过来。
两人也连忙上前,赵宛舒握住了顾东篱的手,笑眯眯道:“好姐姐,真是想死我了!看着姐姐面色红润,想来是红鸾星动了,真真是恭喜恭喜啊!”
顾东篱听见她贫嘴,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就你会打趣人。久别重逢,你就这么待我?仔细着等会我生气,不理你了。”
“好姐姐,我可不信你这样小心眼。”赵宛舒凑过去赔笑道。
“好话歹话都叫你一个人说完了,我还说什么呢?”顾东篱被她逗得没法儿,斜睨着她,拉着人一起落座,“好了,快坐下。方才路上人不少吧,可是折腾到了?”
柳蕊坐了下来,她边喝着丫鬟倒的茶水,边点头如捣蒜道:“可不是,我还没见过这般多的人,说是如过江之鲫也不为过。我还被人踩了两脚,我还穿着新鞋呢!”
说着,她提起裙角,露出脚下绣着漂亮牡丹的绣花鞋,上面赫然有两个大脚丫子印。
她委屈的瘪了瘪嘴:“我都没穿过两回,这鞋不大好洗,怕是后面都穿不得了。”
“是啊,我们这马车都停不进来,走了老半天才到这酒楼。”赵宛舒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这茶楼位置绝佳,怕是没那么好定吧?”
顾东篱动作一顿,低下头道:“我是托了人福,好不容易订到的。”
柳蕊和赵宛舒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赵宛舒笑盈盈道:“也不知是何人这般懂佳人心!”
顾东篱瞪了她一眼,“你应该是知道了吧,竟是还要问。没错,就是他了……”
“他?”赵宛舒笑道:“是黎三公子啊!”
不过,她也知道见好就收,她抬眼望来:“已经定了日子吗?”
顾东篱低头摩挲着手绢,颔首道:“九月十四,两家长辈托人算过。”
“这未免太着急了些吧?”
“虽然是着急了些,但这是这两年里最好的时日。再想要这样的良辰佳日,就得两年后了。”顾东篱解释道,说着,她抿了抿唇,轻轻道:“而且,理阳侯老太太也好,三公子当母亲也好,都盼着早些抱上孙子,就让早些办。”
“而且,我年纪也不小了,再拖下去,下头妹妹们也不少出嫁。我娘就做主应承了。”顿了顿,她面上浮现几分疲惫,“若不是你们约我,这阵子我都留在家中理嫁妆,绣嫁衣,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还是头回知道,原来成亲竟是这般的累的!”
说着,顾东篱就想起一茬来,她好奇地望来:“阿宛,你怎麽突然也过来了?是陪你二哥哥科考吗?”
“算是吧。主要还是燕王妃拜托我来给她的手帕交家看病,我这推脱不过,加上我二哥哥要上京,我便跟着他一道过来了。”赵宛舒捻着桌上的桃花酥吃了起来,“不过,我来了后,去了信件,结果对方竟是去了郊外温泉庄子养病,说是等中秋后再让我上门。”
“所以,我这可不就闲下来了。今天也是两个小的闹着要看看中秋灯会!”
“是……小康和小光吗?”顾东篱对这两个小的还是颇有点印象的。“他们也来了啊,怎么不带着他们一道来?”
“他们看热闹挪不开步!”柳蕊掩嘴笑着解释道。
“是啊,我二哥哥在看着他们呢。再说,咱们小姐妹聚会,倒也不必带上他们这些男孩子呢!”赵宛舒摆了摆手,她把跟前的桃花酥推到顾东篱和柳蕊跟前,“这个挺好吃的,酥脆香甜,你们尝尝看。”
两人分别捻了两块,也细细的吃了起来。
柳蕊吃了两口,不由蹙了蹙眉头,倒是顾东篱没什么表情,还抬头笑道:“是挺好吃的。”
柳蕊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连忙喝了口茶水冲淡口中的味儿。
赵宛舒托着腮帮子,看了会儿,突然轻声道:“阿篱,你这阵子过得不开心吧!怎么了?”
“……为什么这么说……”顾东篱一怔,眼底闪过一抹慌乱,“我挺好的啊!”
“这桃花酥有些甜过头,需得配茶水喝才能解腻。可你不但不喝茶,反而还夸好吃……”赵宛舒说着,脸上浮起担忧,“这不像你。你向来偏爱咸口,可是吃不来甜口的。”
顾东篱动作一顿,她把手里的桃花酥放下,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没想到你竟是这般细心……我娘都没发现,你却……”
柳蕊心思不如赵宛舒细腻,眼下看顾东篱的表情有异,她忍不住问道:“阿篱姐,你,你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儿,能与我们讲讲嘛?便是不能替你出,出主意,便是讲出来也能松快些!”
赵宛舒也颔首。
顾东篱根本不像是要成亲的人,方才她故意那般打趣她,其实就是因着顾东篱的眼神实在是太死寂了,她忍不住想用对象的事儿来逗逗趣儿,牵引下她的情绪。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提起那位黎三公子,似乎让顾东篱的情绪有些波动。
所以,此刻她开口道:“是黎三公子……他有什么事儿吗?”
顾东篱怔忪,她抬眼看向赵宛舒,半晌,她移开了视线,望着楼下人头攒动的人群,半晌,她才苦涩地低声道:“阿宛,你总是这般敏锐……”
“怎么了?”柳蕊追问道,“是那黎三公子有什么问题吗?”
顾东篱低头望着手里手绢上的纹路,似乎在踟蹰,柳蕊还想再问,却被赵宛舒拉住了手。
赵宛舒冲她摇了摇头。
柳蕊只能止住话头,眼神担忧地望着不吭一声的顾东篱。
她知道追问这些并不好,可她就是担心顾东篱,
许久后,顾东篱才抬起眼眸,好似是鼓起所有勇气,她慢慢道:“我先前说谎了。”
“理阳侯府催促我早日完婚,并非仅仅是因为那是最好的良辰吉日。其实还有好几个日子,最好的日子其实在年底,我娘本属于那个。”
“但理阳侯府以冬日寒冷,夏末秋初是最好的时日为由,加之理阳侯府的老太太年纪渐大,今年的精神头不如从前,想孙媳妇早日入门,诞下重孙,以此来冲冲喜,让老太太也能高兴高兴为由,坚持在九月完婚。为此,连聘礼的单子都加了一成!”
“这也算是一桩孝心,兼之我的名声坏了,我娘便是心疼我,也只能应承理阳侯府。”
赵宛舒皱了皱眉头,“无事献殷情,里面定是有内情的吧!”
“是啊。我娘做事妥当,在应承前,其实也是叫人探听过他家情况,得知那黎三公子除却有些骄纵,倒是也没什么大问题,想着幺儿嘛,总是得慢慢来的,就也没想太多。”
“可前阵子,我有次去布庄时,却偶然发现,黎三公子外头似乎养了个人。”顾东篱说到这,仿佛格外难受,她又垂下了头。
“什么?”柳蕊惊愕,“他,他怎么敢?”
赵宛舒也听着眉头紧蹙,“怎么回事?理阳侯府知道吗?”
顾东篱点了点头,继续道:“我当时也是惊到了,所以跟了一段路,结果叫黎三公子发现了。我当时也问了他这句话,结果黎三公子见到我,初始是有些惊慌的,但很快他就又放心下来。”
“他跟我说,他娘知道这事,他跟那人也是真心相爱的,只是碍于侯府的颜面不能在一起。他娘许诺说,只要他娶了妻,诞下孩子,后头就放他跟他中意的人在一起。”
“他说如今我们两家说亲的事儿,整个安京的人都知道了,若是贸贸然退亲,我这已经有过退亲的名头,先前我看病时的事情也叫人传出去了,大家都以为我……”说到这里时,顾东篱的表情有些羞辱,她眼眶微红,说道:“所以,他说他可以不嫌弃我,但我不能阻他。不然,若是再退亲,届时丢人的就是我们顾家。”
“这也欺人太甚了!”赵宛舒听着很是不悦。“顾夫人知道吗?”
这不是明目张胆的出轨吗?
以顾夫人心疼女儿的心,定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但柳蕊却罕见的沉默了下来,只是目光同情地望着顾东篱,她抬手握住了顾东篱的手,“阿篱姐……”
顾东篱摇了摇头,“我没告诉我娘。我知道我娘疼我,若是知晓实情,一定会寻理阳侯府麻烦。”
“可理阳侯府在安京耕耘多年,他们又提前把人挪了出去,我娘便是上门,没有真凭实据,空口白牙的,他们是不会承认的。”
“届时,就成了我们顾家寻衅。惹恼了侯府,我若是再被退亲,我们顾家其他姑娘也会受我影响,以后说亲艰难了。”
“我不能再这样让我娘担心,更不能让我们顾家其他人蒙羞……”顾东篱自己已经吃了名声的苦,她不想因为自己再牵连旁的姐妹。
她勉强扬起一抹笑容,开解起两人道:“左右是嫁人,我跟你们不同,我也没喜欢的人,嫁给谁不是过日子呢!好歹我这捏着黎昭群的把柄,日子总不会太难。待我生下的孩子,便能守着孩子过活了!”
她语气松快,可两人听着却是心情颇为沉重。
特别是柳蕊。
虽然她之前也没找到心爱之人,也曾如顾东篱那般想过,可如今她有了心上人,又能与其厮守,尝到了爱情的甜蜜,再听到顾东篱这如认命的话,她这心就如刀割,倍感难受。
她眼眶都红了,“阿篱姐,你别那么说……你定然能遇到心爱之人的……”
可她也知道退亲的坏处,余下的话搁浅在嘴边,再也吐不出来。
她们家族庞大,既享受了家族的供养,便是不回馈,也不该添麻烦。
赵宛舒没她们想得那么深入,只是她在现代也见过这般貌合神离的夫妻,现代好歹能和离,可在这个时代,受苦的只能是女子。
她抿了抿唇,突然出声道:“是要找到黎三公子的相好,才有资格跟侯府要交代是吗?”
“阿宛?”顾东篱愣了愣,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她心里感动,却还是摇了摇头:“阿宛,这些跟你没关系,你别插手。我真的……挺好的!”
“你是不是嘴里尝不到味儿?”赵宛舒又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怎么……”顾东篱愕然,望了眼桃花酥,瞬间明白过来,她苦笑道:“什么都瞒不住你的眼睛。从前些日子开始的,有些味同嚼蜡……”
这是连她娘都不曾知道的事情。
她没想到,赵宛舒只是这么会儿功夫,就发现了。
赵宛舒叹了口气,她刚才拉着顾东篱的手坐下时,无意间搭了下她的脉搏,这是她当大夫久了留下的坏毛病。
结果刚才她试探了下,果然发现顾东篱味觉有些失灵。
赵宛舒深深地望着她,“阿篱,你的身体比你的心要更加诚实。”
虽然嘴上说得不在意,可身体却先出现了排斥反应,说明,她对这婚事并非无动于衷的。
顾东篱怔忪,半晌,一行清泪从眼角滚滚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