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剔犀木盒内外满雕云纹,堆漆很厚,晶莹照人,从圆润的刻工断面能够看到四道明显的“乌间朱线”。
翻过来看器底,正中留着楷书四字填金的“乾隆年制”四字款。
“这个多少钱?”林婉秋问道。
本来她是拍卖行出身,定价是她的专长,不过这女生主打海外市场,那价格和国内完全是两回事儿,甚至说是两套独立体系都不为过,因此还要找费观请教。
“两万吧,毕竟是民用器。”费观说道:“乾隆朝的民用器价格起不来。”
周至皱着眉,将盒子取过来又认真翻看了一回,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心有疑惑,但是现在也不是认真研究的时候,于是说道:“这个打开正好五个格子,我拿去摆放我的小件刚好。”
“那不还差一个?”林婉秋见识过周至的藏品,知道周至说的五小件,分别是春秋方相,汉代刚卯严卯,翁仲,司南,还有一刀平五千母钱。
周至的汉代辟邪三件套里,刚卯严卯设计独特,是连在一起的,因此这一共只能算五件。
这个剃漆盒子是圆形的,中间是一个小圆圈,周围如五瓣梅花般分作五格,其实一共有六个空间,故而林婉秋调侃周至“差一个”。
周至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拿下这个盒子是觉得还有细节需要研究,这样会在阳家父子面前显得大家水平不够,只好开玩笑:“中间那个空间留着,搁一枚吕皇后印那样的印章刚好合适。”
林婉秋顿时翻了个大白眼:“可想不死你!”
大汉开国皇后吕雉的玉印是中国年代最早的皇后印玺,玉质晶莹剔透,雕工精湛书法端丽,形制和文字与东汉卫宏《汉官旧仪》记录完全相符,是当之无愧的国宝级的文物。
所以周至说这漆盒中心少一个吕雉玉玺那种级别的玉器镇场,立即就引来了林婉秋的反讽。
“说起来还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张诚问道:“为何玉玺从宋代以后才开始变大,而之前的印玺都很小?”
“那也不一定吧?”费观说道:“秦始皇拿和氏璧制造的传国玉玺,不也是挺大的?”
“诶?”林婉秋骇笑道:“以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传国玺要真是拿和氏璧做的,那体积就不应该和电视剧里边的一样,因为和氏璧中间有个大圆洞,只能截边上的一块下来做印玺。”
“这问题我站诚哥这边。”周至笑道:“不谈传说,从出土的文物来看,秦汉时期出土的印玺,不管是金属的还是石头的,的确都偏小。”
“我觉得这和当时还大量使用竹简有关系。”
“竹简上用印?所以得小?”费观不表示赞同:“有出土的用印竹简证明吗?”
“秦汉的竹简不是那样用的。”周至笑道:“是将文字写在竹简之上,然后将竹简卷起来,塞到筒状的容器当中,然后用封泥将口子封住,把印章盖在封泥之上。”
“这是一种有效的保密措施,这样的封泥,我国出土过不少。”
“当时的印泥也不发达,直到宋代早期,印章上都常刷黑墨来使用。”
“所以从小印到大印的变化,其实和纸张普及使用之后密切相关的,有一个证明就是隋唐的县府陶印出土实物,很明显是刷墨加盖到纸上的,形制比秦汉的印章就大了一号。”
这个推断倒是很有道理,于是大家表示暂时认可周至的说法。
鉴定在日光下进行是最可靠的,随着阳光偏转,大家干脆将东西都移到了刚才喝茶的地方,继续一一加以鉴定。
剔除出去不少不太值钱的东西后,剩下的瓷器在上午基本鉴定完毕,除了周至,费观和张诚也收了好几样,主要还是三代青花,粉彩和珐琅彩瓷。
其余就是三代以下到民国了,价值一般。
这些瓷器周至已经有了不少,还都是大转心瓶那样的极品,因此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倒是那箱子女衣,周至觉得给关婷婷拍mtv可以用作服装参考,之后也能够捐给学校,又花了五千块收了下来。
在清理完衣服,挪开衣箱后,又在箱子底下,发现了八片瓷板。
瓷板是镶嵌在紫檀木制作的边框里的,刚发现的时候表面已经四分五裂。
等到定神一看,才发现是条屏的表面还铺了一层玻璃,现在碎裂的只是玻璃。
周至抚摸着心口:“哎哟差点给吓死,这要是压碎了可太可惜了。”
“一米二乘四十的样子,不算小了,可也不至于给吓死。”费观说道:“瓷板画就没有老的,值不了多少钱。”
周至这才反应过来,这玩意儿在现在真不值钱。
但是值不值钱也要分人,周至指着瓷板画上“野亭氏”和“平印”两枚章款,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人,汪野亭,你们不认识吗?”
众人都是摇头,林婉秋说道:“画瓷板画的我知道一个王大凡,用‘落地粉彩’技法画和尚是一绝,一九一五年参加过巴拿马国际博览会,得了金奖。”
“对。”周至点头:“他也是瓷板画重要人物,创造的落地粉彩技法非常适合配合浅绛彩使用,可以说他凭借一己之力,让浅绛彩起死回生也不为过。”
“那他差不多都该活到建国后了吧?”张诚刚刚被周至的表情吓了一跳,等到听林婉秋说起瓷板画作者的年纪,又不免感觉周至有点大惊小怪。
一九一五年,我大清国都亡了三年了……
换行内的俏皮话儿说,这些玩意儿怕是火气都还没退尽,摸着烫手呢。
见只有周至对这些瓷板感兴趣,阳庭只好自己动手,和周至一起,将这些瓷板画一一抬了出来,靠在堂屋的墙边上。
“画工还不错。”费观对这几块画板的观感稍微变好了一点:“比清宫里边的插屏挂屏,好像要好看点。”
古玩圈有个著名的鄙视链,那就是玩字的看不起画儿的,玩软片儿的看不起玩硬片儿的。
就艺术水准来说,诗词书法要高于绘画,绘画又要高于瓷器。
其实很好理解,书法是文人士大夫的拿手好戏,他们是创作的亲自参与者;
而绘画多数是为他们服务的,除了少部分参与者本来就是文人外,即便不是文人的那些,也要尽量靠近他们的品味。
瓷器就不一样了,画工多是没有什么文化的瓷工,画技是来自祖传,让他们讲出美术理论,研究明白意境追求,那是不可能的事儿。
就算是制作官窑瓷器的景德,瓷器上表现的画工和真正同时期的绘画水准,也会差着一大截。
这是艺术家和匠人之间的巨大别。(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