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无非是如此,沈南宝才来,就算流着一脉的血,也抵挡不了十几年的生疏,遂都是在旁默默的观看着。
眼瞧着时机差不多了,同一壁儿的永宁帝姬道了声去更衣,便择了角门利落地跨了去,临到半道又恍惚想起了什么,沈南宝冲除云道:“我锦帕忘了拿,你替我去拿一下。”
除云不觉得有异,屈了屈膝,依照着原路返了回去。
沈南宝见她走远,这才踅了身往前走,一步两步,越来越快,她的嗓音却很稳,“他平日出宫走哪条道儿?”
方官道:“从崇政殿出来,应当是过宣佑门。帝姬您慢点,等下脚上拌蒜了。”
呼呼的冷风刮在她的脸上,刀子一样的割人,沈南宝却一点也不觉得的,脚步越发生风,“我不快点,他就要走了,我好久没见着他了,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也就几日罢了。
这几日能用来联系的不过那一串金铃。
虽说瞧着那金铃在手里活泼乱跳,也像极了他在身旁,但金铃是死的,他人是活的,是暖的。
两者哪能相比较的!
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
方官说他好,也不晓得是叫她宽心的好,还是真的好。
她想得深,没注意前方被化开的雪淋漓得油汪汪的一地,脚一踩上去,狠狠一蹉,踉踉跄跄,跌跌撞撞。
她听到方官的惊呼,“小心。”
胳膊肘倏地被什么掣住,猛然把她拽向一边,像掉进了兜子里,光亮被人从那道口里豁然束紧,掐没了,哪儿哪儿都是黑洞洞的。
她被人拽进了一间偏僻的小屋!
沈南宝意识到这点,心在腔子里狠狠一跳,抬起头就撞上了一双微睐的长眸,那在窗前微微扇动的浓睫,就着光,通体金色,一翣一翣,像飞蛾的翅,直扑进她的心脏。
沈南宝不由变了声调,“萧逸宸。”
厉眉轻轻的扬起来,萧逸宸浓睫下的那双眼像狂风过境的稻田,豁然乍现稻子下水的青光,“挺好听,再叫一声听听。”
沈南宝闹红了脸,别过眼的搡开他,“在宫里还没个正经。”
说着,愣了愣,沈南宝又转眼看向他,“你怎么在这儿?”
萧逸宸脸不红心不跳,嘴一扯就扯起了把子,“想着你晓得我进宫定定是急着要来见我,我便在这儿等着你了。”
没想这话反倒惹得沈南宝兜头彻脸的红,萧逸宸活像见了纳罕的事物,眼底迸出惊异的光,脸上却奇异的柔和起来。
“我方才打趣呢,不是我想着你要来见我,是我想见你,才往这处赶的。”
沈南宝只觉得自己被抛进了沸水缸,里里外外都煮得熟透了、红透了,她嗔一眼他,“到底是殿前司的指挥使,旁人不敢的,就你敢,还不怕旁人置喙。”
萧逸宸笑笑,“这还是我头次觉得自个儿穿这紫袍一次值得的。”
他这么说,倒叫沈南宝想起他而今的处境,不正是半点不由人的,依循着官家的令儿一步步迈向深渊。
沈南宝默然,萧逸宸瞧出她默然下的心思,当即一笑,凑近了她嘴。
跟惊雷劈过似的,沈南宝忙忙向后躲避,捂住了嘴道:“你作什么?”
萧逸宸道:“我想瞧瞧你的舌头,瞧它好没好。”
沈南宝怔了一怔,放下手,嗫嚅道:“没事了,你瞧我说话都这么利索了,就知道啥事没有了。”
萧逸宸不以为然,“你当我不晓得拔舌是怎么拔的?那一根子戳进你的舌根,就算没挑断了筋,那且也得将养许久,你老实告诉我,这几日好生吃着药,精细的用着膳没?”
当她小孩呢?
病了都不遵医嘱使劲造么?
不过心头暖烘烘的,怎么按捺也按捺不住的扬了嘴角,沈南宝道:“我好生着呢,乖乖听着话用着药,一点辣子也没吃。”
她停了一停,拿眼扫了一圈他,还是如初见那样,丰润俊朗,清贵儒秀,一双眼剔骨弯刀似的,能一霎勾了人心夺人魂魄。
不过,也只是这么表面瞧着光鲜罢了。
就同他手上那些刀疤剑疽,谁晓得又会不会是把苦楚都独自吞了。
毕竟那日他可是同她一块进的皇城司。
她有圣人赶尽杀绝。
他作为皇城司的敌对头,焉知会不会遭酷刑呢?
沈南宝兀笃笃想着,正要问他一句,他却突然沉了声,“我不信你说的,先前在郡王府,我的地界喝药都不那么老实,在宫里还会老实了?你且伸出来给我瞧瞧。”
简直羞人!
这话他都说得出。
沈南宝翕了翕口,正想刺他几句,没想,说时迟那时快,他蓦地俯下身来,那张精瓷的脸放大、放大,最终定在了她的眼前。
唇瓣覆上来一道温热,软软的,却势不可挡地撬开了她的嘴,迅疾如电的梭进去,翻撅翻撅,触动她的心肝,同她翻江倒海的纠缠一起。
那独属于他的味道啊,那无数次只能靠回忆描摹出的轮廓啊,都在此刻鲜活了起来,忍不住的,她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儿。
肌肤与肌肤相贴,像烈火浇上了热油,就快要一气儿把两人燃烧殆尽了。
下一瞬,外头传来的橐橐声,剪断了她所有的渴望,意识回笼,她急急推开他。
萧逸宸不察,被推得连退好几步,唇上还残留着她的味道,蕴着狂风海啸的眼映着她娇脆的轮廓,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甘,身子狠狠一震,满脸羞红的咬紧了唇瓣,一双眼却睇向窗外,示意他外头有人。
萧逸宸皱了皱眉,随她看过去,透光的窗纸外印着一道身影,隔着一道窗,声音显得有些雾蒙蒙的,“帝姬和主子好生聊,小的就在前头角门替您们望风。”
该说不该说,这机灵没机灵到时令上,就成了拖后腿。
萧逸宸无比憋恼,从鼻腔里哼出一记冷声,“我晓得了。”
廊下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次是渐行渐远了,她和他又掉进了那无为无不为的境界里。
这时有风涌动,叩在窗户上,磕托磕托的响,一下,一下,撞碎了她的嗓音,“我……”
他却突然欺了进来,滚烫的嘴唇贴在她的耳根子底下,说悄悄话那样,痒梭梭的直吹着气,“方才没瞧得太清,再来。”
惊雷劈过了脑子,沈南宝被雷得外焦里嫩,剌剌抻手抵住了他压下来的胸膛,“不,不成样。”
萧逸宸鼻息咻咻,跟一盆沸水似的杵在跟前,不休止的蒸腾着热气,“一张床都躺过了,我就瞧瞧你的舌头,怎么就不成样了。”
沈南宝羞红了脸,“你眼睛长舌头上呢?还瞧瞧我舌头。”
说着,不自禁咬了唇,糯米银牙挤压那片方寸之地,霎时间丰润饱满,萧逸宸瞧在眼里,喉咙滚了滚。
不算太明亮的地儿,耳朵便变得好使了些,因而不过吞咽的细微声儿,沈南宝也听得清清楚楚,听得越清楚,便越发臊得慌,一双手更用劲了撑住。
萧逸宸却把手覆了上去,大手包小手,牢牢的,稳固的,仿佛能遮挡一切的风雨。
然而他说出的话,却像蛇吐的信儿,字字带毒汁,蛊惑着人,“方官在外头呢,有她望风,不怕人来。乖,让我瞧瞧。”
大抵是她瞧见她纹丝未动的手罢,他说完又换了个语调,哀哀的,惹人生怜。
“你不晓得,那日在皇城司,那个黄奸贼怎么说的你,他说你死了,我当时只觉得脑子被人掏空了,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想着如他说的那样,陪你一块去死,不然你一个人奔赴黄泉多孤单呐。”
那抵在胸膛的手松软了下来,萧逸宸慢慢靠了近,小心翼翼地把唇挪腾到她的耳畔。
“后来我晓得你没死,你被那腌躯老送进了宫,心还没落到实处呢,就听到你被官家册封帝姬的事……我当时说不出的害怕,我怕你因为这层身份,又要和我疏离了,从前我还可以厚着脸皮来找你,现在不成了,甚至说一句话都困难,要是你真的打算和我划清界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好。”
沈南宝心湿漉漉的,像刚出锅的糍粑,软作了一塌,嘴上却不依饶,“你是殿前司的指挥使,你进皇宫等同出入无人之境,哪有你还去不了的地儿了?”
落在她后背的大手悄无声息地游移下去,他的一双眼却清透纯挚,巴巴地望住她,像等待人认领的猧儿。
“后宫哪能轻易进的,何况还有皇城司、枢密院他们虎视眈眈着,我行差踏错,就是死都没什么,我就怕看不见你,宝宝没了人照顾。”
他就是连宝宝也考虑到了。
沈南宝鼻子一酸,呜咽声里,他大手搂过她的腰肢,猛地一拽,把她拽了起来。
在天旋地转的那个瞬间里,沈南宝只觉得踏空了阶,心头一阵悸荡,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被他抱上了一壁儿空阔的桌案上。
她坐着,他站着,两两相视,面面相觑,他浓睫下那一线风景里含出得逞的精光,“这下就好了,不用费老鼻子劲儿的弯腰了。”
沈南宝想问弯腰做什么。
他头一歪,掰开她撑在他胸膛上的手,直愣愣地就吻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