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荣看着陆源有些吃惊的模样，知道是自己声音的缘故，不禁低下头，手在膝盖上搓了搓。


    他早已习惯别人听到他声音时的惊讶，以及惊讶后怪异的眼神和交头接耳的嘲弄。


    王友荣出生在农村的一个大家庭，家中男丁兴旺，母亲怀他的时候希望生个女孩儿，名字都起好了，叫王有容。


    结果生出来的不仅是个大胖小子，而且越长越粗壮高大，等到上幼儿园时，已经比一般小学生都高，名字改成了王友荣。


    虽然人长得粗壮，王友荣性子却是温和，从不仗着身高力大欺负人，反倒常被一群哥哥捉弄。


    到了小学六年级，王友荣已经长到了1米7。这时他才刚刚开始发育，嘴巴上冒出了细密的茸毛，脖子上的喉结突了出来，小树丛开始茂密起来。


    可一个问题出现了，男孩子喉结冒出来，声音该从小细嗓变成公鸭嗓，可王友荣的嗓音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刚开始还好，小学里孩子们没发育的多，小朋友们在一起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鸡崽，王友荣混在其中倒是无所谓。


    可上了初中，男孩子都开始拔个子变声，成了一群呜哩哇啦的小公鸭，王友荣一张嘴却像个女孩子，事情就变得糟糕起来。


    如果王友荣长得白白细细，和女孩子差不多便罢了，偏偏在初中他个子越长越高，胳膊越长越粗，眼睛越长越大，胡子越长越密，终于长成了一个豹头环眼的猛张飞。


    可这猛张飞一张嘴就露了馅。初中上学第一天全班自我介绍，在讲台上低头看名单的班主任，听着声音愣是把王友荣当成女生，分到了女生宿舍。


    直到班里哄堂大笑，班主任抬起头才发现，这竟是一个身高1米8的粗壮男生发出的声音。


    从此在班里，王友荣再不敢轻易开口说话，就算上课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他都摇摇头表示不会，宁可被老师批评也不想开口被人嘲笑。


    这就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越不开口，说话声音越小，声音越小，越容易被人嘲笑。配上他凶恶的面容，和越来越不受控制的身高，王友荣成为了学校里众所周知的“怪胎”。


    整整三年，在性格形成至关重要的青春期，原本还算温和开朗的王友荣，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内向、自卑和敏感的大个子。


    对王友荣来说，这三年是他生命里最灰暗的三年，没有朋友，没有女孩子喜欢，连老师都忽略他，同学们都在背后拿他开玩笑。


    唯一让他感觉到一丝亮点的只有一项体育运动——铅球。


    因为身高马大，他被初中田径队的教练发掘开始练习铅球，多次在县里的比赛中获得名次，为他灰暗的初中生活带来了一些光彩。


    不过王友荣在铅球上并没有太多天赋，夏天参加溧城中学体招考试，以一名只差落选，无缘溧城中学田径队。


    幸好他文化成绩不错，硬是通过中考考进了溧城中学。


    原想着进入高中，情况能有所改观，可在军训入学的第二天他就遇到了麻烦。


    因为家在农村，初中起王友荣就住校，到了溧城中学更不例外。又因为个子太高，四人宿舍他住不下，便和另外一个同学一起住双人宿舍。


    很巧的是，他的舍友也是个铅球选手，毕业于北山中学，名叫钱路，通过体招考试进入溧城中学，是学校田径队的一员。


    如果是别人，或许会震慑于王友荣的身高和相貌不敢招惹，可这钱路在县比赛里多次和王友荣同场竞技，知道王友荣徒有其表好欺负。


    搬进宿舍的头天晚上，他就唆使王友荣帮他翻墙出去上网吧。


    钱路一个二百多斤的大胖子，踩着王友荣的肩膀滚出了墙，然后到了深夜一点多又电话王友荣到墙边来接他。


    没想到，王友荣竟在墙边一直没有离开，因为他没带钥匙，回不了宿舍，又不好意思开口和宿管阿姨借钥匙，竟生生在墙边等了四五个小时。


    看到王友荣这么老实可欺，钱路更加肆无忌惮。


    第二天上午军训一结束，他以天气太热为理由，让王友荣把午饭打好，给他送到宿舍，刷的也是王友荣的校园卡。


    到了下午，踢完正步回了宿舍，他又让王友荣去外面的小卖部给自己买包烟。


    在溧城中学学生抽烟是被绝对禁止的，买烟被发现也会吃处分。


    校门口的小卖部正对着学校的行政楼，有时候教导主任就从楼上盯着看小卖部，看谁鬼鬼祟祟像是去买烟。


    王友荣不敢拒绝，拖拖拉拉到了校门口的小卖部，偷偷摸摸地买了包烟，却不敢进校门，因为他总觉得远处的行政楼上有两道目光盯着他。


    这时候白叶出现了，围着他问了两句，见不回答，二话不说把他拉上了出租车，就带到了一个宾馆里。


    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上了贼船。


    ……………………


    陆源脸上惊异的神色很快就消失了，他问道：“王友荣，你会打篮球吗？”


    王友荣犹豫了一下，见陆源并没有嘲笑自己的意思，点点头说道：“会一点”。


    王友荣个子这么高，初中常被同学拉到场上打球，只是大家一直把他当成捡篮板和放在篮下吓唬人的工具。


    打半场还好，王友荣站在篮底下，一举手球就掉到他了的手上，他再把球放进篮筐。


    可一旦打全场，王友荣就会像个骑独轮车的狗熊，来回做着无谓的折返跑。


    因为没有人把球传给他。


    “你也是为了篮球队补贴来找白叶练球的吗？”


    陆源又问道，他心里隐隐地有些担心，像王友荣这样会打球的大个子，参加选拔通过的几率是不是比他大得多。


    这回王友荣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是被那个高个子拉来的……”


    王友荣嘴里的高个子就是白叶。


    对王友荣来说，自打他开始上学就是班里最高的，初三的暑假长到2米后更是一览众山小。


    身边的同学大多1米7到1米8，像1米85的钱路，王友荣已经觉得他挺高大的了，而1米9往上的白叶对他就算高个子，被白叶拉过来一路他都不敢吭声，因为没见过这么高的。


    “那你可以参加新生选拔呀，篮球队有补贴，听说进了篮球队就算体育特招生，还能免择校费！比赛拿了名次还有奖金！”


    陆源对王友荣说道，虽然他有些担心王友荣会对他产生威胁，但仔细想了一下，他还是决定把进篮球队的好处和对方分享，因为他觉得王友荣也是个好人。


    王友荣听了摇了摇头，说道：“我以前是练铅球的，可惜没进学校田径队，田径队也有补贴。”


    陆源听了一愣，说道：“还有这回事？”


    王友荣接着说道：“嗯，而且铅球拿名次比篮球简单，钱分的多。”


    这话让陆源的内心翻腾了起来。


    这时候白叶手里拿着一叠塑料障碍走了过来，准备在地板上设置几个障碍点，教陆源和王友荣运球变向。


    看到白叶，陆源立马把王友荣刚刚说的话告诉了他，一副要弃篮从铅的模样。


    白叶听了，哼了一声，说道：“瞅瞅自己，再瞅瞅别人，扔铅球轮得到你么？白痴。”


    陆源看了看王友荣，铁塔一样的身高，胳膊赶得上自己的大腿了，只好讪讪地说道：“那算了，我还是争取进篮球队吧。”


    王友荣见两人训练是为了进篮球队，觉得这事和自己没关系，他还要把香烟递给钱路呢，便说道：“那没我什么事，我先回去了，我不进篮球队。”


    白叶听到王友荣那细细尖尖的声音同样有些诧异，不过他面不改色，走到想离开的王友荣面前，一把掏向他的裤兜，从他的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来。


    王友荣没想到白叶手这么快，想捂住口袋已经来不及，见那包烟被白叶捏在手上，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是我的，我、我给别、别人买的。”


    白叶掂了掂这包烟，对王友荣说道：“晨会校长重点提示，学校内严禁买烟抽烟，一经发现轻则处分，重则开除。那家小卖部昨天我去过一趟，里面装了监控。而且你这么大个子，店主肯定记得你吧。不知道新学期第一天，校长想不想抓个典型，来个杀鸡儆猴啊。”


    王友荣没注意小卖部里到底有没有装监控，可听白叶这么一说，他脑门子上的汗都下来了，脸急得又红又黑，不知该如何辩解。


    他没法辩解，这烟确实是他买的。


    “不想被开除就乖乖留下，参加选拔，争取加入篮球队。”


    白叶说着把烟收进了自己兜里，继续在地上摆障碍物。


    陆源则在一旁安慰王友荣道：“你抽烟啊？以后别到门口小卖部买了，出了学校往东走，在城中转盘那儿有家超市可以买。那儿的香烟比学校门口的稍微便宜一点，因为他们是回收的……”


    王友荣叹了口气，这下是八张嘴都解释不清了，更何况他只有一张不会说话的笨嘴，只能拿起地上的篮球准备陪着陆源继续练习。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白叶摆放好障碍物后问道。


    “我叫王友荣。”


    “有容？有容乃大，以后就叫你大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