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莫青山的样子,李爱国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疏忽了。
这年月的工业产品都是部委同意调配的,消费者也有选择的权利,只不过只有两个,一个是不买,一个是买。
在这种情况下,产品的外观,产品的易用性,并不在生产厂家的考虑之中。
生产厂家只要保证产品的质量就可以了。
如此以来,等到春风出来之后,国外那些五花八门,经过消费者考验过的产品,进到内地,国内的产品瞬间失去了竞争力。
其实国内产品的质量和可靠性要远超国外。
但是质量和可靠性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在消费之眼里,远没有那些设计得当,外观优美的产品有吸引力。
虽然在这个年月,李东来并不需要担心这些问题。
但是他做事情一向喜欢未雨绸缪。
思虑明白后。
李东来拨通内线电话,将张青翠请到了办公室里。
“李主任,您有事儿。”
“是这样的,我记得你在美术学院有些关系?”李爱国问道。
没错,国内其实早就开设了专门的艺术学校。
1918年教育家蔡先生倡导成立了国立京城美术学校,设中国画、西洋画、图案三系。
解放后,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和华北大学三部美术系合并,后来更名为美术学院。
李东来一直坚持一个观点,那就是办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才。
既然实验室这边要为产品优化设计,自然要请设计学院的人才出马。
而张青翠有两个高中同学,现住在美术学院担任讲师。
张青翠点点头:“是一个男同学和一个女同学,他们学习的分别是图案设计和西洋画。”
“现在麻烦你去走一趟,询问一下,他们有没有意向加入咱们轧钢厂实验室。”李东来沉思片刻,手指敲在桌子上发出嘚嘚的响声:“待遇跟一级研究员一样。”
听到这话,张青翠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轧钢厂实验室成立后,李东来有感于传统的教授级别,不利于激发研究员们的赶紧,容易让他们养成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的习惯,所以根据工人的制度,制定出来一套全新的研究员等级制度。
研究员级别已经分为九级,一级最低,九级最高,每研究出一项重要发明,在获得实验室同行的认可后,级别可以提升一级。
目前,整个实验室里只有两个九级研究员。
但是,
就算是一级研究员的待遇,也远超过大学里的教授,更不用说她那两个同学还只是讲师了。
“李主任,这待遇是不是太高了,咱们实验室虽然经费比较宽裕,但是也不能浪费。”张青翠现在真把实验室当成了自己家,小声提建议。
李东来哈哈笑:“要想马二跑,就得跟马儿吃草,这些设计人才我有大用,就算是再好的福利待遇也不为过.....”
说完,他沉思片刻,看向张青翠:“等会你前往美院的时候,不要独自去,将刘大队也带上,我现在给他挂电话。”
李东来给刘大队挂了电话,并没有在电话中说明具体原因,只是表示要请他相看两个人。
刘大队立刻明白了,保证道:“李主任,你放心,我的眼睛就跟刀子似的,那些心怀邪念的人,绝对逃不过我的眼睛。”
“那就有劳你跑一趟了。”李东来放下电话。
他的举动并没有出乎张青翠的预料。
张青翠跟在李东来身边工作那么多年,深知这位赤脚医生的性子。
他用人秉承着思想第一的原则。
一个研究员,要是思想落后的话,就算是水平再高也没有办法进到实验室里。
每个月实验室都会对研究员们展开思想教育,到了年底,刘大队还要挨个跟研究员们谈话。
就是为了防止研究员在工作中,受到一些居心叵测人的诱惑,思想跑偏了。
这种事情在这个年代屡见不鲜。
张青翠领了任务,没有过多的停留,就带着刘大队来到了美院。
张青翠的那两个同学得知要轧钢厂实验室想要招聘设计人才,反应各不相同。
学习图案学的刘洪山憨厚的挠挠头,疑惑道:“青翠,你们轧钢厂实验室的高待遇是人尽皆知的,但是我学的是图案学,就会设计点小图案之类的,压根就没有用处啊。”
提起自己所学的专业,刘洪山就有些郁闷,当年为了追求艺术,从小痴迷于工艺美术产品的他,毅然决然的报考了图案学。
因为天赋异禀,再加上学习刻苦,很快就祝大师的欣赏,收为关门弟子。
如果照此情况继续发展下去的花,刘洪山很可能在毕业后不久,就能在美术圈内创出名头。
但是。
等到临近毕业,刘洪山才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用武之地。
国内工厂生产的产品,只遵循一种原则,那就是结实耐造,至于是不是美观,压根就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甚至优美的艺术感,还会被认为是花里胡哨。
好在刘洪山出身良好,这才得意进到美院,成为一个安贫乐道的小讲师。
张青翠看着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老同学,叹口气道:“洪山同志,说实话,具体的情况我也不了解,但是我们轧钢厂实验室李主任的名头你应该听说过,他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可以说,我们实验室的每一个职工,都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你进到实验室里,肯定也能拥有用武之地。”
“就是那个诺贝尔奖得主李东来?”刘洪山的眼睛一亮,心中的想法发生了偏移。
他沉默片刻,点点头:“青翠,我答应,不过麻烦你们给我两天的时间,我把手头上的工作移交一下。”
“当然可以。”
刘洪山爽快的答应,让张青翠感觉到有些惊讶。
当年这位老同学,可是出了名的倔强,为了报考图案学,甚至不惜跟家里人决裂。
仔细想想,她也就释然了。
李东来这个名字在京城越来越响亮了,诺贝尔奖在民众中的反响可能不大,但是在学术圈内却如同放了一颗卫星差不多。
名气也是一种力量。
张青翠敲定了一个后,满怀信心的前往另一个女同学的办公室。
结果发现那个名为张秀娜的女同学请假没有来学校。
张青翠问道:“同志,你知道张秀娜什么时间上班吗?”
那位女讲师摇摇头:“不好说,张秀娜今年经常请假,我听说她打算辞职了。”
辞职?
张青翠微微皱皱眉头,张秀娜学的是西洋画,情况跟刘洪山差不多,要是离开了美院,在国内很难找到新的工作。
另外,她的出身好像还有点问题。
那女讲师见张青翠的脸色不对,连忙站起压低声音说道:“同志,张秀娜不让我把这事儿告诉别人,你千万别把我卖了,她那个人挺凶的。”
“你放心吧,我也是她的老同学。”张青翠安慰女讲师两句出了办公室。
她将张秀娜请假的情况跟刘大队讲了一遍。
刘大队沉思片刻道:“你如果想跟她谈一下的话,我可以帮你找到她。”
“那太好了,我正发愁没办法完成李主任托付的任务!”张青翠连忙答应下来。
不管张秀娜是不是愿意去轧钢厂实验室工作,她都得按照李东来的叮嘱,找她谈一次话。
刘大队回到轧钢厂实验室后,拨打了几个电话,很快就拿到了张秀娜家目前的地址。
他见天色不早了,特意动用了实验室的那辆吉普车,一路风驰电掣,来到了位于京城郊区的一座独门独户的小别墅前。
“原来张秀娜的家在这里啊,难怪读高中的时候,她不愿意让我们到她家里做客。”张青翠下了车,打量着小院说道。
小别墅在这个年月并不多年,一般只有解放前的那些大资本家才住得起。
刘大队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份资料说道:“张秀娜的父亲在解放前是纺织厂的股东,后来解放后,因为配合公私合营,得到了上面的表彰。不但保留了这栋小别墅,现在他父亲身为纺织厂的董事,每年还能拿到不菲的分红。”
“对对对,我上学的时候,就感觉张秀娜的家庭条件特别好。”张青翠点点头:“她那时候穿的衣服,有很多都是从国外带进来的。”
“国外带进来的?”刘大队停住脚步,脸色严肃的看向张青翠:“资料上显示,张青翠一家在外面并没有亲戚。你会不会看错了?”
“怎么可能,我父亲可是教授,我从小学习过英文,自然认得她衣服上的英文标牌。”张青翠很肯定的说道。
刘大队抬头看看小别墅,眼神中闪过一道厉色,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
“青翠,敲门吧。”
砰砰
张青翠在大铁门上轻轻敲了两下,片刻之后,铁门缓缓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身穿考究中山装的中年妇女同志,她虽然有四十多岁了,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皱纹,皮肤白皙,特别是看人的目光中,带着些许上位者独有的考究。
张青翠瞬间猜出对方的身份,笑道:“是伯母吧?”
中年妇女上下打量张青翠两人,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你们是?”
“我啊,青翠,当年下雪天的时候,你去给张秀娜送雨衣,我们在学校里见过。”张青翠笑吟吟的说道。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中年妇女并没有记起来,不过出于礼貌,还是点头道:“原来是张青翠啊,你今儿咱们来我家了?”
张青翠感觉到她有点抗拒,笑道:“当然是找秀娜,我现在在轧钢厂实验室里工作,那边正好有个工作.....”
中年妇女听到这里,脸上依然没有一丝笑意,神情反而阴沉下来,似乎是想要拒绝。
这时候,别墅内传来一道声音:“东芝,谁来了?”
“是秀娜的同学,给秀娜介绍工作的。”
屋内沉默片刻,一个身穿中山装的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头发花白,腰杆笔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他还没走到门口,就对中年妇女嗔怪道:“你是怎么回事,人家是来找咱闺女的,你拦着算是怎么回事。”
“秀娜不是生病了吗.....”中年妇女迟疑了片刻,小声解释道。
中年男人斜了她一眼,走上前,双手对着张青翠和刘大队拱了拱:“两位,真是不好意思,内人没有文化,也不懂得招待客人,怠慢了你们,还忘记你们千万不要在意。”
刘大队在中年男人出现后,一直在注意他,这时候也想起来了,此人就是张秀娜的父亲,纺织厂的私方董事张天鹏。
张天鹏看着面色和气,就跟一个和蔼的邻家大叔一样,在解放前在京城也是跺跺脚,附近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特别是他以一己之力,将当年濒临破产的张家纺织厂救了回来,还兼并了十多个小厂子,成为了国内纺织业里的大亨。
要知道那时候局势混乱,能够从中崛起,要说他手上没有沾点血腥,谁也不会相信。
刘大队暗暗提高警惕,脸色却没有发生一点变化,也没有吭声。
张天鹏的目光落在刘大队的身上,好似无意的问道:“这位同志是?”
张青翠连忙解释道:“他是我们实验室的人事部主任,您应该也清楚,我们轧钢厂实验室现在是国内最大的实验室,所以招聘人才,需要格外的慎重。”
“对对对。轧钢厂实验室,那可是数次获得上级表彰的单位。”张天鹏说道:“秀娜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肯定会高兴的。”
“老爷,咱们不是要去.....”中年妇女话说一半,脸色一变,突然将剩下的话音吞咽进了肚子里。
张天鹏冷着脸说道:“胡说什么,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赶紧去请秀娜下来,另外,去沏上茶水。”
阴着脸看着中年妇女转身进去后,张天鹏再次扭过头看过来,脸上已经充满了笑容。
“两位,我这内人年纪大了,有点糊涂了,两位千万不要见怪。”
张青翠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毕竟人说错话是常有的事情。
刘大队的眼睛却微微眯了眯,暗暗打起了精神。
虽然他现在专职负责轧钢厂实验室的保卫工作,但是对于其他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二的。
这年月从内地到港城的通道并没有关闭,有不少有前科的家伙,趁着还没被人注意,悄悄携带家属前往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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