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原本一片金黄的稻田,变得空荡荡的了。
水稻都收割完了,田里只留下一截不长的稻茬,和一串串掉落的稻穗。
房前屋后和路边,都立着一个个正在晾晒的稻秆把。
村里很多人家的院子里、楼顶上还在晒着谷子。
也有已经晒好了的。
谷子晒了四天的太阳,陈小梅弯腰捧起看了看,拿起一粒放进嘴里卡在牙齿上一咬。
卡察一声,谷粒应声断成两半。
断声清脆,陈小梅转身进屋喊儿子:“小非,出来帮忙搬谷风车。”
“来啦。”蒋非应道,放下手机走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抬着谷风车,从屋檐下搬到了院子里。
蒋非把谷子倒进上面的梯形入料仓里。
陈小梅右手摇动风车摇手,让风先扇出来。
然后左手把搁条放下几档,让谷子从车斗底板开口处滚落下来。
这时风即穿过纷纷漏下的谷子,把草屑杂碎从出风口飘出。
饱满的谷粒比较重,则从漏斗口垂直滚下,落到接在漏斗口的箩筐里。
不饱满的瘪粒则从旁边的小漏斗里出来,底下也放了箩筐来接。
“小梅,风谷呢,你家谷子这么快晒好了。”郑丹乐抱着孙女来串门。
“这季谷子熟得快,收割得比较早。”
陈小梅看着流着口水伊伊呀呀的小娃娃,笑道:“小铃铛,口水一直流,说话没人信的呀。”
小婴儿长牙经常流口水,村里的大人看了,就爱这么打趣他们。
郑丹乐扯过孙女围在脖子上的口水巾,给她擦了下嘴角的口水。
“最近一个星期,小铃铛口水流得厉害,一天下来要换七八条口水巾。”
“口水流得厉害啊,又要长牙了吧,长几颗牙齿了?”陈小梅问道。
“第四颗正在冒出来,摸得到一点尖尖了。”
“小铃铛,奶奶抱,乖,别下去。”郑丹乐抱着孙女站了起来,在院子里走动。
蒋非见小娃娃蹬着腿要下来,进屋拿了竹席,往桃树下一摊,说道:“郑婶,让小铃铛到这里爬。”
树阴下比较凉快,地板也没被晒烫,竹席凉丝丝的,坐在上面很舒服。
郑丹乐把孙女放竹席上,她爬来爬去,好奇地到处看。
“小铃铛爬得好灵活利索,星星这么大的时候,她都不肯爬。”
蒋非翻了女儿婴儿时期玩过的摇铃出来,在小铃铛面前摇得铃铃响。
她圆熘熘的眼睛一个劲地盯着摇铃,往左晃,她的脑袋转向左边,往右晃,她又跟着转向右边。
“六月坐,八月爬。”
郑丹乐指着孙女说道:“再过两天,刚好八个月大,她是七个月大时开始会爬的。”
“星星七八个月大的时候不肯爬,到了十一个月,她可以站着走两步了,忽然就喜欢爬了。”
蒋非想着女儿那时的可爱模样,笑道:“边走边爬,走两步跌倒,星星就不起来的了,爬得飞快。”
“是这样的,有一些小孩子七八个月不爬,到了学走路了,爬和走一起学。”
郑丹乐伸手把快爬出竹席的孙女抱回来:“也有些小孩一直不爬,直接学走路。”
“白露就是啊,郑嫂,你还记不记得,当时白露妈妈可着急了,担心她发育落后,到了十个月都不会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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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梅摇着谷风车说道:“我们这些过来人都告诉她不用担心,这样的小孩不少。”
“等周岁一过,白露就会走路了。”
“有一点印象。”郑丹乐想了一下说道。
小铃铛在竹席上爬来爬去,爬累了,郑丹乐拿着摇铃逗了她一阵。
她躺在竹席上玩着摇铃,摇着摇着,把自己催眠了。
小铃铛睡着了,郑丹乐拿了蒲扇,在一旁给她轻轻地扇风。
“你们家这谷风车用了几年了?”郑丹乐问道。
“十多年了,我算一下啊,用了有十一、二年了。”
陈小梅拍了拍谷风车:“质量好得很,一次都没坏过。”
“我家的也用了十几年,今年坏了,准备买一架,但去了发现没有这种木制的谷风车了。”
郑丹乐接着说道:“用了这么多年,用得顺手、习惯了。”
“是啊,好多年了。”陈小梅跟着感叹。
“妈,郑婶,以前没有谷风车的时候,怎么风谷?”
蒋非忽然想到,便问了出来。
陈小梅说道:“那时候不叫风谷,叫扬谷。”
“扬谷要借助人力和风力,把饱满的谷子和瘪粒分开,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来的,很讲究技巧。”
“扬谷一般要三个人配合……”
扬谷时,一人拿着木铲,铲起谷子向上抛到空中。
老把式能把木铲的角度掌握的非常好。
不是把谷子随便抛向空中,而是靠手腕往外一剪,剪成一个扇形。
抛起的谷子会像抛物线一样均匀地撒开。
一人则用竹箕对着谷子扇风扬场。
瘪粒借助风力会被吹开下游,似天女散花一样。
饱满的稻粒在重力的作用下如雨点般落到预定的区域。
另外一人负责打扫清理瘪粒和稻叶碎灰尘等。
“除了扬谷,我们有时也会用簸谷法。”
簸谷就是把谷粒放在簸箕上,通过手腕有节奏的抖动,把杂物与谷粒区分开。
杂物逐渐被簸到簸箕的前端,谷粒则留在簸箕的后端。
陈小梅对儿子说道:“这个你应该熟,我们现在还常用到。”
“只是不是用来簸谷,而是用来簸豆子、花生什么的。”
“熟,我也会。”蒋非点头说道。
“其实我们用得熟练的,也是簸谷法,不怎么会扬谷,老一辈的人才是老把式。”
郑丹乐在一旁说道:“后来有了谷风车,风谷就方便多了。”
小铃铛在竹席上翻了个身,留下一串口水。
郑丹乐伸手摸了摸她躺过的地方,笑道:“这么小一点,把竹席一边睡热了,还会翻个身,睡凉的那一边去。”
“哈哈,娃娃虽小,可小脑袋瓜聪明着呢。”蒋非笑道。
“小铃铛睡觉还挺省心的,不用抱睡,不用哄,玩着玩着,累了倒头就睡。”
陈小梅风完了谷子,走过去看了下睡着的小铃铛,刚擦完口水一会,又流到竹席上了。
“对,出生到现在都不用抱睡,睡觉方面省心,比较难搞的一点是吃米粉。”
郑丹乐摇着蒲扇:“文虎和小婷说要科学养娃,一岁前不能吃盐,给她煮的米粉没加盐没加糖。”
“我尝着味道太寡澹了,小铃铛越来越不爱吃,喂一顿半小时起步,上不封顶。”
“现在都讲科学养娃了,不是我们那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了。”陈小梅说道。
“是啊,你看这娃儿,光是纸尿裤都不知道用多少包了。”
郑丹乐说道:“以前坐月子,大冬天要给娃洗脏裤头,刮风下雨都得洗,一件又一件,洗了干不了就放灶台上烘干……”
小铃铛又在竹席上翻了个身,压着自个儿的小手,把自己翻醒了。
她眼睛一睁,哇哇地哭了起来。
郑丹乐赶紧抱起来哄:“乖乖,奶奶抱啊,别哭了。”
“小铃铛饿了,我抱着找她妈妈喂顿奶去,还不到吃米粉的时间。”
郑丹乐抱着孙女往外走:“小梅,小非,我们走了。”
“嗯,慢走。”
陈小梅和蒋非把谷子装进蛇皮袋里,再套上一个密封的薄膜,搬进房间的谷仓堆放好。
晒完了谷子,打谷机、谷风车和箩筐等工具也可以收起来了,等到秋收时再拿出来使用。
收拾完,陈小梅进厨房做晚饭。
“奶奶,爸爸,我回来了。”
星星背着书包蹦蹦跳跳跑了进来,举着手上的东西喊道:“你们看,我有一个绿色的兔子。”
“绿色的兔子?”陈小梅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蒋非定睛一看,答道:“就是用狗尾巴草编的兔子。”
“哦,我还以为兔子的毛发被颜料染成绿色了。”
陈小梅在短视频里看到过,商家为了把宠物兔子卖出去,给它们染色,拿到小学门口去卖。
有些高年级的学生不用家长接送,零花钱也多,看到五颜六色的兔子,被忽悠几句,忍不住就买了。
“谁给你编的兔子?”
蒋非拿过看了看,手艺挺好的,编得立体形象。
虽然他也会编,但编出来的效果没女儿手上这个好。
“是孟奶奶编的,孟奶奶编了好多绿色的兔子,都送给我们了。”
星星晃着手上的兔子:“孟奶奶还会编竹编,跟程奶奶一块编的。”
“爸爸,这就叫心灵手巧是吗?”
“对,心灵手巧。”
蒋非点点头,初听到女儿说孟奶奶,他还愣了一下,想着村里有哪位是孟奶奶啊?
待听到编竹编,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跟程大娘学竹编的孟香灵。
孟香灵今年才四十多,其实还算不上是奶奶的年纪。
但她从女儿出生后一直过得不顺,操劳、操心、焦虑,整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不少。
村里的小孩见到了,都是一口一个孟奶奶。
……
吃过晚饭,陈小梅出去串门了,蒋非和星星散步着走去广场。
星星还把绿色的兔子带上了,拿在手上把玩,晃来晃去,看起来可喜欢它了。
“是孟奶奶。”星星指着广场上的其中一张石凳。
蒋非跟着看过去,确实是孟香灵,旁边坐着的是孟平安、程大娘、宋冬云和陈秀珍。
“孟奶奶,我带了你送我的兔子出来玩。”星星跑过去说道。
“喜欢吗?”孟香灵问道。
星星认真地点了点头。
“以后想要绿色的兔子就来找孟奶奶哈,孟奶奶给你做。”孟香灵笑着摸了摸星星的头。
“好,谢谢孟奶奶。”星星开心喊道。
蒋非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跟她们打了个招呼。
“我记得宅基地转让只能在一个村进行,你不是白河村的,想在我们村里买宅基地也办不了手续。”
陈秀珍一边说一边不太熟练地在手机上打字。
打到一半,她放弃了,对蒋非说道:“你帮忙在网上查查宅基地转让要什么条件。”
“宅基地转让?”
蒋非说着,拿出手机,飞快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需要满足受让人与宅基地所有人属于同一村集体的成员且户口在同一村,才可以转让。”
对着手机念完,他问道:“谁要转让宅基地?”
“没有,是孟妹子想在咱们村子买一个,虽说是不能买卖,可要是能办转让手续,不就相当于买了嘛。”
陈秀珍摇了摇头:“但不能办转让手续,那太不靠谱了,孟妹子,我建议你别买了。”
“我也建议别买了,我家里房间多,你们母女俩先住着,先把竹编学出师了再说。”
程大娘拍着孟香灵的肩膀说道:“到时你们愿意继续住就住,不愿意住的话,再做打算也行。”
宋冬云跟着说道:“对啊,住在一起,更方便学竹编了……”
“谢谢大家为我们母女考虑和着想。”孟香灵感动地说道。
没想到能从只认识一个多星期,还不太熟的人身上获得温暖。
感性的孟香灵眼睛都有些红了。
孟香灵住在云叶村,住在爸妈家。
一般小孩出生后的几天,医院会用仪器给小孩测听力。
当初孟平安出生,第三天的听力测试没有过关。
经过一系列检查,最终确定是先天性聋哑。
她前夫不想要这个孩子,想把她送养出去,再生一个健康的。
要是没人愿意抱养,就偷偷送到孤儿院门口去。
孟香灵不同意。
前婆婆阴阳怪气了一顿,让她跟儿子离婚。
孟香灵亲耳听到前婆婆在背后跟他说,离了再找一个生个健康的,得生个大胖小子才行,不带把的,还又聋又哑,养着除了费钱还能干什么。
孟香灵跟他们家大吵了一架,离婚了!
她带着女儿回了云叶村。
孟香灵家境还过得去,爸妈也开明,说家里永远是她的港湾。
这么多年来,她不愿意再嫁,爸妈从来不逼她,还一直帮着照顾自己女儿。
可爸妈相继过世了,家里的宅基地由哥哥继承。
哥哥和嫂子并不太乐意她和女儿住在家里。
孟香灵想着这次跟女儿来了白河村学手艺,干脆搬出来算了。
她以为同是农村户口,可以“买”到宅基地的。
一跟大家说起这事,孟香灵才发现自己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