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长廊的尽头，过道渐渐宽敞了起来。


    周围的光线也从淡白开始变得有些微微发黄，两侧墙壁渐渐浮现出一些线条抽象的浮雕，上面似乎描述着先民狩猎怪物的画面，一笔一划都充斥着古早的蛮荒气息。


    通过雕像的某些特征——比如獠牙、蝠翼、夸张的颅骨、炭火粪便等等——郑清隐约可以判断出那些怪物的身份。


    却也仅此而已。


    猎手们的真实身份他确凿无法得知了。


    因为壁画上的猎手们模样大同小异，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区别在于有的猎手个头极大，与小山相仿，却又与巨人模样迥异。而大部分猎手都很小，簇拥在大个子周围，让郑清无端想起寺庙里攀附在佛陀坐下的那些小人儿。


    在与蒋玉一同跨过一座被大红色帷帐与两支伊卜莱仙火装饰的拱形垭口门洞之后，他便正式抵达今晚舞会的主会场了。


    这是一处极为宽敞的大厅，却没有太多郑清想象中的奢侈风格，反而带着几分朴素与古旧的气息。


    天花板游走着一条条细长的光丝，散发着朦胧而清澈的星光，宛如一条条徜徉在遥远天际的飞龙；又有一根根如长雨伞般悬空垂落的花苞，客人经过时，那些花苞会如雨伞般轻柔绽开，重叠的花瓣中蜷曲着一团明亮的光焰，洒落一路光辉。


    会场一侧是长长的条桌，上面摆放了今晚宴会的各色菜式，看模样似乎是自助餐的风格，却又有一张张参差不齐的小桌点缀在周围，供客人们休息与用餐。


    另一侧墙壁上方悬挂着各种怪物的头颅，旁边还有发黄的肖像与简介，向每一位客人述说着这些怪物的身份、恶行以及狩获它们的猎手的伟大事迹。


    郑清很难想象古时候的巫师们出于怎样的心理，会选择在用餐的时候看着对面那些丑陋的脑袋，难道他们不会消化不良吗？


    舞池位于会场中央。


    四周有一根根齐肩高的白色大理石柱，颇有些古希腊柯林斯柱的风格，柱体纤细，只不过柱头不是毛茛叶纹饰，而是以豪麻草（一种充满魔力的草药）层叠交错环绕，其中还夹杂有雪绒花，塑造出仿佛花篮的模样。


    天花板落下的光辉洒在花篮上，激起一缕缕肉眼可见的璀璨魔力，宛如彩虹般升起，汇聚在舞池上空，构筑起一重朦胧而又梦幻的光之穹顶。


    石柱之间，是一排排武器架。


    从斧钺刀叉、到各色法杖，再到各种法书，从竹制的符板到玉石护符，一个个被陈列在玻璃柜之中，供客人们欣赏瞻仰——不知出于什么奇怪的想法，郑清竟然还在其中看到了两口竖立着敞开展示的棺椁，一口木制、一口石制，当然，棺椁里面是空的，只能看到酱红色天鹅绒垫子与枕头，看上去曾经躺在里面的吸血鬼还是个享乐主义者。


    间或有一两尊造型古朴的盔甲，拄着沉重的铁剑，肃立在角落里，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瘆人气息。


    郑清出现在拱门下，立刻引来会场许多关注的目光。


    郑清迎着那些或者挑衅、或者好奇、或者跃跃欲试的眼神儿，颇有些拔腿就跑的冲动。但因为胳膊被蒋玉挽着，他只能强行按下心底的不安，小声问道：


    “我们是先吃东西吗？”


    “如果你饿的话。”


    女巫挺直腰板，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平静的接受着四周目光的洗礼，嘴唇微动，用郑清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小声答道：“虽然名义上是晚宴，但没人来这里是真的吃东西……桌上那些食物，用参观来形容更恰当一点儿。我猜大家都只是想观摩观摩各位世家小姐的手艺。”


    “非常合理。”


    郑清想到上林苑春狩的‘相亲’属性，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拽着想要立刻进舞池的女巫，脚步坚定的转向餐桌。


    这让一直跟在旁边的薇薇安大失所望。


    “哪道菜是你做的？”郑清扫视着桌上那些看上去有些奇奇怪怪的菜品，最终把选择权交还给蒋玉。


    女巫放下挽着男生的手臂。


    “我去帮你取，伱就在这里，不要走动。”她目光很随意的掠过附近那些有意无意靠近的身影，轻笑一声，转身便走。


    ……


    ……


    “就是现在。”


    巴拉什·萨珊目送蒋玉离去，轻轻吸了一口气。


    “现在吗？”露易丝·科蒂显然还有些犹豫，目光在另外几个方向微微一停，视线顿时有些退缩：“我们一起吗？我是说……”


    巴拉什顺着露易丝的目光看向另一个方向，冷笑一声。


    “这里是上林苑，今天是狩猎的日子……而狩猎，是一项公平的竞技。”女巫扯了扯领口，露出不逊于其他人的沟壑，侧脸，看向自己的同伴：


    “你有狩猎经验吧……狩猎的时候最忌讳单打独斗与猎物面对面，这样很容易把双方逼到绝境。最好的狩猎方式，要围三缺一，故意再三给猎物留有‘余地’，这样它不断转向、不断逃蹿，直至最后回寰余地越来越小，它也越来越疲惫，最终只能翻过身，把肚皮露出来……具体露给哪个方向，露给谁，就是非常考验运气与实力的事情了……这既是狩猎的乐趣所在，也是狩猎的技巧精髓……就像现在。”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另外两位女巫已经近在咫尺。


    “非常精彩的观点，”贝塔西·布莱克目光在巴拉什与露易丝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巴拉什身上：“我记得你，萨珊家的女儿……我以为今晚你的舞伴会是巴恩斯小姐。”


    琳达·巴恩斯，与巴拉什一样，都是第一大学校报的人，关系向来不错。只不过两人一个在校报编辑部，一个在伦理委员会。


    “巴恩斯有男朋友了。”


    巴拉什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贝塔西身旁那个红发美人儿身上，停了停，径直开口：“还没跟猎物打招呼，猎人之间就不要内讧了……公平竞争怎么样？”


    “非常好。”


    贝塔西扶了扶帽檐，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目标一致的她们，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签好一份魔鬼见证的契约。


    这是独属于女巫们的默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