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一番话说完，四下震惊。


    原来他竟是因伤残从边疆退下来的战士。


    可他如今却是个乞丐。


    拄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的木棍，穿着破破烂烂陈旧不堪的粗布烂履，端着一个缺了好几口的破碗，瘦得皮包骨头，头发稀松花白，瘦骨嶙峋的脸上还有一些血迹都没干的伤疤。


    一个将士，一个乞丐。


    一个保家卫国的战士，一个受尽欺辱的老者。


    而所谓的公主殿下，就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大言不惭地说曦国能有如今的安宁全是因为她，是靠着她所带来的祥瑞。


    何其可笑！


    何其讽刺！


    何其可耻！


    老人的质问掷地有声。


    迫于对「紫霞公主」这个身份与生俱来所带的威严和皇权的畏惧，此刻并没有人站在老者的立场上去反驳什么。


    可他们愤怒不屑，嘲讽冷笑的表情，同样也掷地有声。


    对上老人那只浑浊却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锦瑟身体忽然颤了一下，她微微发愣，很快便冷声道：「为什么？战死是一个将士最高的荣誉，他们应该感谢朝廷能给他们一个战死的机会。」


    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难道所有将士，都必须要战死才算真正的战士吗？


    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他们以血肉之躯上战场是为了保家卫国，可也是为了建功立业，没有人是奔着战死去的。


    然而就在这时，锦瑟又说出了一句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义愤填膺的话。


    她高高在上，用轻蔑不屑的眼神审视着老乞丐，语气天真而残忍，「你不应该质问本公主他们为什么死，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好好反省，为什么你没有战死沙场！」


    四下顿时一片哗然。


    老乞丐狠狠一怔，嘴唇都在发颤，浑浊苍老的独眼微怔过后便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绝望。


    他看了锦瑟一眼，忽然低头笑了起来，笑声苍凉而悲怆，「哈哈哈……」


    老乞丐什么话都没再说，转过身，踉跄着向城外的方向走去，围在前方的人，见他走近，都自发的后退一步，为他让出了一条可以通过的道。


    人群在此刻又变得沉默起来，所有人都目送着老乞丐那已经不再挺直的苍老而悲凉的背影。


    老乞丐身影远去，围观的人要么去做自己的事情了，要么跟上了老乞丐，唯有锦瑟被留在原地。


    她手里还拿着抢来的糖人儿，表情一片茫然，这是怎么了？


    怎么所有人都走了？


    刚刚不都还多管闲事，吵着让她一个公主付钱吗，怎么这会儿又不说了，又走了？难道是知道她尊贵的身份后，都害怕了？


    哼！


    「一群贪生怕死之辈！」


    话落，无数道愤怒的视线都落到了她身上。


    「你们对本公主的话有异议……」


    「有大夫吗？快救人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锦瑟的话完全被掩盖住了，随即铺天盖地而来的便是众人呼救的声音。


    远处的人听了一下，才知道是老乞丐突然吐血晕倒了。


    正好街上便有大夫，有人立即拉了大夫来救人，却见大夫查看一番后摇了摇头。


    最先发现老乞丐倒下的书生模样男子关心道：「王大夫，老人家怎么样了？」


    王大夫摇了摇头，「怒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没救了。」


    「啊？」


    众人一片惊呼，都不愿意相信这个现实。


    「怎么会吐血呢？」


    「我每日都能在街上看到他，给他银子他也不要，只吃一些客人吃剩的东西，但身子瞧着还算硬朗，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有人含着仇恨的眼神看向了对这一切茫然不知的锦瑟。


    怎么会突然死了？


    没听大夫说，怒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


    他是被活生生气死的啊！


    那书生本来扶着老乞丐的身子，此刻他将老乞丐放到了地上，起身走向锦瑟。


    「你真的是公主？」书生问。


    锦瑟哼了一声，神态傲慢，「在这京城之中，除了我，你难道还能找出第二个敢自称是公主的人吗？」


    她从身上拿出一块玉佩，在书生面前晃了一下，「这块玉佩，世间仅此一块，被父皇送给了我……」


    「那敢问公主，一个人没战死在疆场，他就不配活着吗？」书生问道。


    先前他想替老乞丐说句话，被同窗拉住了，他们还要参加明年的会试，若是因此得罪公主，别说科考了，他的脑袋，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再者，若会试高中，将来能得个一官半职，便能替百姓做些实事。


    他犹豫片刻，想到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前程，想到家中殷切期盼着他能高中成就一番事业的亲人，他退缩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老人从战场上拼死活下来的老人，哪怕成了乞丐也依旧不该报国之心的老将，竟然会被活活气死！


    锦瑟一听，怒从心起，「本公主方才说的不够明白？他是一个军人，他就应该选择战死，而不是苟且偷生！」


    书生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其他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而锦瑟又道：「像他这般对皇室大不敬，对朝廷安排颇有微词之人，本该被千刀万剐，满门被抄，看在他如今羞愧而死的份上，本公主便不迁怒他的家人了。」


    说罢，她还露出一个「本公主是不是很仁慈」的表情。


    百姓看着，许多人都已经怒不可遏了。


    一个壮汉从人群中出来，直直盯着锦瑟的眼睛道：「他不是羞愧而死，他是绝望死的，是寒心死的，是被活活气死的！」


    锦瑟不悦，「你是在说本公主气死了他？」


    壮汉冷笑了下，「公主殿下，你最好派人去抄他的满门，那样你便能知道，他的父兄子侄皆死在战场，知道他家中老母伤心而死，知道他的妻子被梅家管事玷污后投井自尽，知道他的女儿被梅家几个公子折磨致死……」


    「放肆！」


    锦瑟怒气冲冲瞪着壮汉，「这等污秽之事，你竟敢在本公主面前提起，你罪该万死！」


    壮汉一怔，继而跟那老乞丐一样大笑起来，声音凄惨沧桑，悲凉绝望。


    显然，他想要用老乞丐一家的遭遇从这位享受着万千宠爱的公主身上找出哪怕一点对百姓的仁慈和愧疚出来。


    可是没有。


    一点儿也没有。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