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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拓人脉

    一月长安雪未消,二月长安春莺叫。


    雪融万物复苏,蛰伏了一个冬天的动物也开始活跃起来,于是就成为了关陇子弟们喜好的猎物。


    数十骑骏马如旋风般卷过,冲出了长安城,沿着渭水南岸一路向东而行,疾速奔行在驿道上。


    位于先头的三骑,一人年纪稍长,约有三旬,乃是大野昞。


    另外二人则是二十中间岁数,正是那罗延和侯胜北。


    一群随从苍头跟随在后,还有十余匹从马,驮了各项田猎用具,弓袋箭囊、帐篷毡毯、吃食酒水乃至烧烤架子和上好木炭等一应俱全。


    “侯兄弟果然诚不我欺,这一路疾驰,你竟是一点都没拉下,骑术不逊于我等北人。”


    那罗延高声笑道。


    侯胜北答道:“昔日刘备语孙权曰:南人驾船,北人乘马,信有之也。孙权驰骤下山,加鞭上岭以自证,至今建康城犹有驻马坡。今日既然蒙普六茹兄相赐骏马,在下也不得不披露一二了。”


    大野昞微笑道:“侯兄弟讲的三国故事颇为有趣,什么过五关斩六将,七进七出长坂坡,明知并无此战,听来仍是令人热血沸腾,豪气顿生。”


    “如今我等不也是三国鼎立?谁知道又会留下何等事迹,让后人传说呢。”


    那罗延豪气满怀:“须不能像前朝一样,曹刘孙三家英雄开创的国家,最后被司马阴险小人摘了桃子去。”(^_^)


    “宇文泰、贺六浑,以及我朝陈霸先,三位开国皇帝确实都是一代英杰,方才各自开创局面。我等后辈仰望先人功业,不由心存敬畏。”


    “今天咱们可是来祖龙长眠之处打猎,始皇帝可是更加了不起的人物。哎,快到了。”


    长安周围的田猎之所甚多,如昆明池、咸宜宫、骊山、上宜川、高陵、灞陵等皆是好去处。


    今日众人便选了渭水岸边,骊山脚下的一处猎场。


    僮仆铺开毡毯,支起小几,摆上肉脯酒水。


    主人稍事歇息闲谈,随从自去勘察猎物丰茂的地点。


    “侯兄弟,你这随从不错,数十里路步行竟然快逾奔马,脚底板的功夫实在了得。”


    侯胜北淡然一笑,麦铁杖照理完全没必要跟着已经没落的侯家。


    不管是救命之恩、同郡之谊、还是单纯的讲义气,这个开朗阳光的年轻人一直跟随着,来到了这异国他乡。


    自己也曾经和麦铁杖一样的单纯乐观,只是现在……


    他开口问道:“伏陀在蜀中,不知可有我等之乐?”


    大野昞笑着回答道:“他沉寂六年,新获启用,正想大展拳脚一番,哪会有如我等这般清闲?”


    那罗延则道:“我听说蜀中经过齐国公这几年的打理,人心安定,只怕伏陀去了也无事可做,哈哈。”(注1)


    “哦,不知齐国公是何等人物?”


    侯胜北借着思念伏陀挑起话题,不着痕迹地转向了齐国公宇文宪的身上。


    大野昞对那罗延笑道:“你我谁来说?”


    那罗延抬手示意你请,大野昞于是说道:“齐国公小我十岁,年方双十,却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乃是太祖皇帝第五子,名宪,鲜卑名为毗贺突。生母达步干氏是蠕蠕人,蠕蠕灭国,地位一落千丈。达步干氏直到现在还没有得封尊号,也挺可怜的。”


    大野昞彷佛有些替宇文宪感到惋惜。


    “太祖皇帝曾经赐诸子良马,唯独毗贺突取了杂色斑点马,说若是从军征伐,牧圉易分。得太祖皇帝称赞智识不凡,当成重器。之后太祖皇帝经过官马牧场,每见杂色驳马,动辄就说这是我儿之马,取以赐之。”


    “薄居罗平蜀之后,哦,侯兄弟你们南朝更加习惯称他为尉迟迥。毗贺突主动请缨镇抚蜀中,因其年幼未能成行。”


    “先帝即位,追遵太祖皇帝意旨,授毗贺突益州总管,他当时才十六岁。那天一起去给伏陀送行的独孤宾担任益州总管长史辅佐他,由此齐国公就和伏陀家有了渊源。”


    侯胜北插了一句:“那日听伏陀称他为宾叔,很是尊敬啊。”


    “哎,他本姓高,渤海高氏出身,和北齐皇室乃是同族,只因受同僚在高欢面前诬陷,自东奔西。朝廷感其忠义,赐姓独孤,成了我岳父的属吏。”


    “那个年轻人是他的儿子?”


    那罗延插话道:“正是,高宾单身来投,家小均在山东,重新娶妻后有了阿敏。说起来还是和我同一年所生,取名高颎,字昭玄,阿敏是他的小名。”


    他一挥手:“阿敏有器局、习兵事、多计略,等我发达之日,定要招他入府辅佐!”


    大野昞调侃道:“阿敏深得齐国公器重,只要他在一日,只怕是不舍得放给你,哈哈。”


    几人说了会儿闲话,随从来报,找到一处猎物聚集的地点。


    “走吧,活动活动筋骨。之前在晋阳的大雪中熬了快一个月,骨头都快冻僵了。”


    那罗延站起身来问道:“侯兄弟,你用多少力的弓?”


    侯胜北听出他有考较之意:“全力可以拉开一石半弓,不过射不了几箭。射猎还是就用一石弓,不要如此辛苦了吧。”


    那罗延点头道:“军中标准配备七斗弓,能开九斗弓已是一等箭手,侯兄弟能用一石弓射猎,相当的不俗,我也不过如此。”(注2)


    当下命人取弓和箭来。


    几副弓箭放在面前,那罗延道:“侯兄弟,你先挑吧。”


    侯胜北一看,四种弓箭,各不相同。


    弓之制有四:一曰长弓,二曰角弓,三曰稍弓,四曰格弓。(注3)


    长弓以桑柘,步兵用之。


    角弓以筋角,骑兵用之。


    稍弓为短弓,利于近射。


    格弓配彩饰,羽仪所执。


    侯胜北看那罗延一脸笑嘻嘻的表情,心想他还是不忘考较自己。


    当下挑了角弓,拉开试了试弓弦松紧,缓缓道:“既然是田猎骑射,当用角弓。”


    又从各个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放于掌心托平,比较重量:“弓为父、弦为母、箭为子,一家人须当匹配。过重则不能及远,过轻则不能受力,伤及弓臂。”


    侯胜北挑了重量最为合适的一囊箭,对准空处将空弓拉满:“大野兄、普六茹兄,小弟说得可对?”


    大野昞笑道:“伏陀的眼光还能差了?那罗延,速速取了弓箭,莫要让猎物跑了。”


    ……


    三人打马来到一处高地,远远眺望随从发现的围猎地点。


    只见那是一处水洼,阳光点点闪耀金色光辉,周围芦苇丛生,刚长出的鲜绿浅草覆盖了土地。


    各种黑白灰色水鸟栖息芦苇荡中。


    微风吹拂,芦苇摆动,时不时有水鸟飞起掠过水面,宛如一副美妙的水墨画卷。


    在芦苇丛的遮蔽下,成群结队的野鹿在水洼中饮水,或是啃食春季新生的嫩草。


    鹿群也有首领分工,一边喝水一边保持警戒,不时抬头竖起耳朵倾听动静,或是向四周瞭望扫视。


    若有虎豹豺狼等猛兽接近,芦苇荡中的水鸟就会被成片惊起,届时鹿群必然拔腿就逃。


    然而这等程度的防备又怎能难得住人类,随从远远地四面散开,小心围拢,准备驱赶堵截逃跑的猎物。


    侯胜北以前和萧摩诃打猎时,向来都是只有二人不带随从,猎物撞上一切随缘,不曾用这等围猎手段,此时也是长了见识。


    遥望两家数十名随从都已到位,沿着水洼外侧围成了一圈,大野昞发话道:“可以了,你们两位年轻,先请。”


    那罗延也不客气:“侯兄弟,那我们就去吧!”


    当下腿夹马腹,手抖缰绳,那马放开四蹄,窜了出去。


    侯胜北紧紧跟上,二骑绝尘,双龙出海,几个呼吸之间就冲下高地,闯入平静的画卷之中。


    鹿群立刻发现了入侵逼近的不速之客。


    为首的一头强壮公鹿带头,众多野鹿紧跟在后,沿着岸边逃窜,无数只蹄子此起彼落,踏起水花四溅。


    那罗延和侯胜北紧追在后,各自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勾弦搭弓认准目标,猛然松手,两支利箭嗖的向鹿群飞去。


    两头野鹿应声倒地,皆是贯颈而过!


    “好箭法!”


    身后大野昞也赶了上来,笑道:“我都不敢出手献丑了。”


    “大野兄,何出此言,才刚开始而已。今日我们就以射空四囊箭为数如何?”


    一囊十五支箭,射六十支箭颇费体力,不过也在可承受的范围内。侯胜北自觉不至于沦落到两臂酸软,拉不开弓的窘境。


    转瞬间,鹿群就已经逃到了包围圈的边缘,那一边的随从立刻挥舞长杆,大声恐吓。


    受到惊吓的鹿群调头改变方向,把侧面暴露在三人面前,又是一个射击的大好机会。


    三箭齐发,三鹿倒地。


    那罗延纵声长笑:“痛快!痛快!”


    侯胜北也恍惚间,有了昔日和大壮哥一起漫山遍野飞奔,追逐猎物的感觉。


    ……


    三月长安花枝俏,四月长安桃花娆,五月长安柳色新。


    北方春迟,天气逐渐转暖,迎来了贵族公子走马踏青,交际出游的好日子。


    几个月下来,侯胜北和那罗延、大野昞的交情也逐渐加深,交谈内容也更为随意。


    “唉,贺兰盛乐才四十八岁就薨了。别看他年纪大了些,可是我的忘年交,大冢宰数次为难,都是他居中打圆场。他们是中表兄弟,他说的话大冢宰还听得进去。”(注4)


    “那罗延,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得罪了大冢宰呢?”


    两人关系亲近,侯胜北已经直呼他的佛名。


    “嗐,说起来又得是六年多前,先帝即位那时候的事。连襟嘛,就授我左小宫伯之职。当时大冢宰想招揽我入府,我和老爷子一提这事,他说什么‘两姑之间难为妇,汝其勿往’,于是我就回绝了。这不就得罪了大冢宰。”


    “伯父是怕你卷到天子和大冢宰之间难以两全,也是好意。”


    “道理我明白,可是得罪了大冢宰,日子就难过得很了。前一阵子陛下有意拜老爷子为太傅,就被大冢宰拦住,改拜总管泾、豳、灵、云、盐、显六州诸军事、泾州刺史,打发看守长安的北大门去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冢宰权倾朝野,你得多加小心才是。”


    大野昞也劝道:“两位先帝的事情,不用我多说了吧。外出多带护卫,饮食也要小心。”


    “也只有如此了。侯兄弟,你们使团都回去了,你怎么还待在这里呢?哎,我可没有赶你回去的意思啊,就是问一下而已。”


    侯胜北微微一笑,将自己奉命收集整理图书名册一事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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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他和江陵寓居长安之士的交往也颇有进展。


    此前除了和伏陀往来,侯胜北也在打听萧大圜的下落,这也是他之所以同意来北周的原因之一。


    答应淽姊的事情,怎么可以不做到。


    前一年,北周至尊下诏:汝南王萧大封、晋熙王萧大圜等梁国子孙,宜存优礼。


    萧大封得封晋陵县公,萧大圜得封始宁县公,邑各一千户。


    之后萧大圜加授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并赐田宅、奴婢、牛马、粟帛等,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下落是打听到了,只是就和毛喜说的一样,萧大圜闭门不见客。


    幸好侯胜北有萧妙淽的书信作为敲门砖。


    可是两个人相见的场面,实在是有些难堪。


    ……


    萧大圜打量着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轻人。


    姐姐的信上说了,叛乱平定后托身于侯氏。与眼前这人相识十年有余,如今更是有了此人的骨血。


    姐姐的用词虽然委婉,意思还是很明白的。


    所以你就是我的姊夫,未来外甥的爸爸?


    侯胜北尬笑着,脸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


    他总有些心虚,觉得当初在萧妙淽眼里,自己就是萧大圜的替代品。


    后来更是抢占了萧大圜在萧妙淽心中的地位。


    萧大圜会不会把我看成抢走他姐姐的人呢?


    不会把我当作趁人之危,甚至宇宙大将军之流的一丘之貉吧?


    侯胜北忍不住一阵胡思乱想。


    好在萧大圜温文尔雅,没有他想象中的恶语相向,接受了这位年轻的姊夫。


    不仅如此,他还拿出三本书册送给侯胜北:“数年前,北周先帝开麟趾殿,招集学士,吾亦在其中。得见祖父文集四十卷,父皇文集九十卷,各止一本,因而历时一年手写抄录,刚好完成。”(注5)


    萧大圜叹息道:“想必江南已无全本,烦劳侯兄,呃,姊夫带回传世,给姊姊做个念想。另外一本是我这几年来整理的梁朝旧事,共三十卷,就一并托付给姊夫了。”


    侯胜北慎重接过,收入行囊,心想这可是难得的珍宝。


    要是能够平安归来,把这些书物带给萧妙淽,她读到父皇的文卷不知会有多开心。


    离家数月,侯胜北的思念之情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升起。


    然后又被强行镇压下去。


    ……


    萧大圜得知侯胜北有结交江南人士,拓展人脉的意愿,看在萧妙淽的份上,怎么说也得帮衬一把。


    萧大圜虽然不爱交际,然而以简文帝幼子的身份名望,以及麟趾殿学士的才华学识,要去拜访谁都是递个名帖的事情,顺带就把侯胜北介绍给对方。


    除了王褒、庾信、逍遥公韦敻这等顶级人物还见不到,次一等如萧撝萧济父子、萧世怡萧子宝父子、萧圆肃、宗懔、刘璠、柳霞等人,看在萧氏同宗和旧主的份上,一一同意相见,接纳了他。


    这其中除了萧大圜的介绍,侯胜北是周弘正、徐陵弟子的身份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要是自己大声报上“而且我还是简文帝的女婿”,那就更加不得了吧,可惜这种事只能意淫想想而已。


    侯胜北不由感叹圈子的强大,圈外人要想加入难如登天,阶层名望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堑沟。


    可是一旦有人引荐,跨越过去又是容易之极。


    ……


    除了南朝文士之外,他和宇文泰第八子,十五岁的谯国公宇文俭也搭上了关系。


    因为宇文俭的母亲权氏是汉人,也可能是因为喜欢他的文采?


    宇文俭还说以后要介绍七哥,接替六哥宇文宪,去蜀地继任益州总管的赵国公宇文招给侯胜北认识。


    七哥宇文招的母亲王氏也是汉人,平时作文章喜欢模仿庾信的风格,词句轻放艳丽。(注6)


    等他回来一起聚会,好好讨论一番文学,七哥一定也会喜欢和你交朋友的。(^_^)


    侯胜北微微一笑,他的所谓文采,其实是托了萧妙淽的福。


    那时候为了讨好佳人,他使劲啃过一阵子简文帝的诗词文章。如今再加上萧大圜给的文集,更是如虎添翼,所谓的宫体诗信手拈来。


    虽然这种艳诗作起来有些别扭,没想到此时却派上了用场。


    侯胜北在北来的江南士族中,小小的有了一点“文名”,更是颇受北周权贵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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