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送晚了些。”
两军的厮杀依旧如火如荼,渐渐适应了大战气氛的严嵩看到战事平稳,便提及了此事。
“乱岭关那边欣喜若狂,裕王是新丁也就罢了,陈益作为老行伍,竟忘记了报捷。”蒋庆之说道:“再有,信使一路还得躲避敌军可能的溃军,不过晚了半日罢了,还好。”
“可你又拖了半日,别以为老夫不知晓,你是故意的。”严嵩说道。
“没错。”蒋庆之点头。
“为何?”
“京师那边最近颇为动荡,有人说我大败,有人说我投敌……”蒋庆之呵呵一笑,抖抖烟灰。
“那伯爷为何把捷报压着半日才发?”杜贺不解问道。
严嵩却抚须叹息,“你这是想接踵而至……要给那些人一个惊喜?”
老元辅说到惊喜二字时,眼角微微一挑。
“没错。”蒋庆之点头,“既然要打脸,自然就该接踵而至。”
“你自信了些。”
“我没法不自信!”
“老夫看着当下战事,虽说我军京卫并未出动,可就算是出动了,俺答最多率军撤离。”
“我要的是大胜。”
“如何能大胜?”
蒋庆之挑眉,用药烟指着北方,“你看。”
“有烟火!”
杜保突然指着北方喊道。
一缕缕烟火在北方升起。
秋风迅速卷走了烟火,但烟火越来越高涨,竟然成了势。风卷着火,火催动着风,呼啸着把一股子味儿送到了俺答后军。
“是烧粮食的味道!”
严嵩死死地盯着蒋庆之,“这是什么?”
“这是我给俺答准备的惊喜!”
从一开始,蒋庆之就把马松所部视为此战的破局点。
悄然出关,悄然隐入北方。随后绕到俺答大军后方,利用自己的甲衣兵器,以及和草原人一模一样的言行习惯,包括战法,骗过俺答的斥候……
最终给俺答补给线重重一击!
“是俺答的辎重!”杜贺兴奋的喊道:“俺答的粮道,断了!”
蒋庆之叼着药烟,淡淡的道:“马松的一千骑,此刻就在那里。”
严嵩想到了上次见到的那支假想敌军队,猛地醒悟,“你……那一千与俺答麾下一模一样的骑兵。”
蒋庆之点头,矜持的道:“物尽其用罢了。”
严嵩面色微红,“俺答辎重被毁,如此,就不得不提早发力。这才是你的谋划!”
“先让俺答得意洋洋,再给他一巴掌。”赵文华喃喃的道:“俺答此刻的脸,怕是都肿了。”
“大汗!”俺答正全神贯注的关注着战事,闻声回头:“何事……那是什么?”
俺答看到了远处的烟火,瞬间身体一震,脸上就多了怒色,“谁在玩忽职守!”
从出征开始,俺答就在提防蒋庆之偷袭粮道,故而广布斥候。就算蒋庆之化为飞鸟,也无法躲开他的耳目。
所以见到烟火后,俺答的第一反应是麾下不小心点燃了辎重。
“大汗!”孟宪面色微变,“那是……今日有辎重到。”
俺答面色一紧,“去问问。”
数骑从中军疾驰而去。
俺答回头,见自己的麾下依旧在不断冲击着明军的防线,而明军的防线看着也有些强弩之末的味儿。
“大同守军看来坚持不了多久了。”有人乐观的道,“弄不好晚些蒋庆之就会派出京卫。”
可俺答的面色却平静了下来,握着刀柄的手骨节泛白。
孟宪低声道:“大汗,若是不小心点燃了辎重,也不会如此多……”
不小心失火,最多能烧十几辆大车的辎重罢了。
可看那烟火的规模,分明就是巨量的辎重在同时燃烧。
“噤声。”俺答微微摇头,眼中有坚毅之色。
可后军那边传来的喧哗却越来越近。
“是粮草被烧了。”
“天神,没了粮草,咱们如何回家?”
马天禄策马到了赵全身侧,低声道:“是辎重车队被人纵火。”
“那是最后一批粮草。”赵全眼中有震惊之色,“据我所知,那一路斥候密布,且随从押解的有两千铁骑,就算是蒋庆之令人潜入,最多不过数百人。这数百人要避开密集的斥候眼线,且还得和那两千铁骑厮杀……怎会能击败他们?”
“我也不知。”马天禄说道:“此战的变数来了。”
赵全说道:“军心已经不稳了。”
“怕是要提前决战。”
俺答在此刻却展露了自己的枭雄气质,当十余骑狼狈冲入中军时,俺答淡淡道:“玩忽职守,杀了。”
身边侍卫一拥而上。
“不,大汗,是敌……”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十余人,瞬间就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俺答怒道:“玩忽职守,以至于粮草被烧。令人传令,带队将领全家处死!”
“是!”脱脱应了,但眼中却有隐忧。
俺答的身边人都知晓那将领未尽之意是什么。
是敌军!
而不是玩忽职守。
但玩忽职守可以安稳军心。
若是说敌军偷袭,对于大军来说,时刻都会感受到来自于身后的威胁。
一旦如此,十成力还得分出三成去关注身后方向。
俺答的杀伐果断让赵全赞道:“果然是俺答汗。”
“可覆水难收。”马天禄说:“前几日都在说蒋庆之龟缩城中不敢出战。此刻看来,他是在等,等乱岭关之战结束再出城……”
“随后令人焚毁我军粮草,打乱了大汗的如意算盘。”
“这是兵法!”
“是。”
“和咱们从书卷中学来的兵法……截然不同。”
这时俺答冲着赵全招手,等赵权过来后,俺答说:“传信号去城中,今日动手。”
“是。”这在赵全的预料之中,他不忧反喜,“大汗放心,今日城中必然大乱。”
“若能如此,你便是首功!”俺答许诺道,“你那边人手也多了,安置的地方小了些!”
——若是成功,本汗给你一块更大的地盘!
赵全就等着这句话,当下他麾下有上万百姓,但耕地明显不足,所以赵全也不得不减慢了从大明那边蛊惑百姓迁徙的举动。
十余号手举起牛角号,开始鼓吹。
呜呜呜!
呜呜呜!
苍凉的牛角号传到了大同城中,北门里的一户人家中,一个男子侧耳倾听,“一声,两声,别做声……”他看了妻儿一眼,不满的道。
“三声,四……”
“九声!”
男子兴奋抬头,“今日动手!”
妻儿有些畏惧的看着他,男子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男子从后面悄然出了家门,钻了几条巷子后,进了一户人家。
“城外传来九声号角!”
“好!”
消息就这么传递到了杨巡那里,他一怔,“为何提前?罢了,提前就提前。”
他去了后院,周原善正在针灸,几根银针扎在自己的小腿上,看着令人头皮发麻。
“城外传来消息,今日动手!”杨巡眼中有不满之色,“师兄,大事要紧。”
“我知。”周原善不慌不忙的拔出银针,又记下了一些感受,收好银针后,起身道:“那就……动手吧!”
杨巡说:“还是按照早些时日定下的先攻打总兵府?”
周原善点头,“擒贼先擒王,张达此刻就在总兵府,拿下他,城中才会乱。”
“如此,我去总兵府!”杨巡目光闪烁。
“你在担心什么?”周原善冷冷道。
“我担心师兄……会不忍下手。”杨巡干脆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一旦起事就得杀人放火,若是顾忌这来顾忌那,张达不是傻子,随后军队掩杀……咱们去了极乐世界,却把圣教大业置于何地?”
极乐世界……周原善眸中多了些茫然之色。
白莲教蛊惑教众的手段很接地气,百姓穷困,百姓受苦受难,百姓……红尘就是苦海,那就给他们一个希望。
那个希望就叫做极乐世界。
只要你虔诚信奉,死后便会飞升极乐世界。那里没有苦难,没有欺压,有的只是富足,是安乐……
底层百姓在苦海中煎熬着,一眼望去,这等苦难的日子好似没有尽头。就在他们放弃了对生活的希望时,白莲教来了。
人在苦难中需要的是不是安慰,而是,信仰!
当精神上有了寄托之后,再多的苦难他们也不怕。
因为他们看到了前方有光亮。
这便是信仰的作用。
能安人心。
让人甘于苦难。
所以统治者对宗教再有诸多不满,也会看在宗教能安定人心的作用上放他们一马。
“我去总兵府!”周原善说:“你带着人去城中……纵火!”
“也好。”杨巡知晓周原善的犹豫,他记下了,准备等大同城破后,见到赵全再私下禀告。
二人到了前院,十余大汉已经整装待发,他们腰佩长刀,甚至还有弓箭。
“今日便是我等为圣教出力的时候。”周原善接过一把连鞘长刀,说:“城外大军正在厮杀,你等马上去发动教众,在城中四处纵火……”
周原善看着众人,“让大同城,乱起来!”
“是!”
一双双眸子里都是疯狂之意。
“为了圣教!”
杨巡举起手,“战死也能飞升极乐世界!”
“去极乐世界!”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