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满院子都是落叶!”
“小声些,别把娘子吵醒了,回头黄烟儿一准责罚你。”
“娘子今日倒是睡得好。”
“昨日小伯爷好转,娘子心情大好,自然就睡得好。”
“说来也怪啊!小伯爷出生后,多多老是喜欢站在屋顶上叫唤。”
“这事儿你不知道。”
“给我说说呗!”
“就在小伯爷出世前,家里来了只大鸟,好大一只,就停驻在产房上。多多悄然上去,竟然不敢抓它。”
“天爷!大鸟……这怎地像是异象呢?”
“就是异象,你没看到当时黄太监的脸色,难看之极。国公夫人的脸阴云密布,娘子的母亲当时去更衣,没看到,回来还笑呵呵的,不知知情后会如何。”
“这……莫非小伯爷是什么神灵转世?”
“谁知道呢!不过这年头除去龙子龙孙之外,有几个敢说自家孩子出世时有异象的?”
“黄烟儿来了。”
卧室里,李恬缓缓睁开眼睛。
“大鸟?”
这事儿她压根就不知道。
黄锦不会告诉她,国公夫人那日临走时笑的有些勉强,李恬还以为是累了,此刻想来应当是在发愁吧!
侍女都看到了,那么……
“娘子!”外面黄烟儿说。
“我醒了。”李恬说道。
吱呀!
黄烟儿缓缓推开门,身后是抱着襁褓的奶娘。
“孩子给我!”李恬接过襁褓,看着依旧在沉睡的孩子笑道:“这才几日,脸蛋就白净了。”
奶娘是常氏寻来的,说是三代清白,绝无问题。
“小伯爷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蒋庆之乃是红得发紫的帝王近臣,能成为他孩子的奶娘,此后不说富贵之极,但一家子衣食无忧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若是弄得好,说不得以后还能成为官家人。
不信你看看陆炳,那位就是靠着母亲做过当今皇帝的奶娘,从此飞黄腾达。
孩子缓缓睁开眼睛,明净的双眸让李恬的心不禁都软作一团,“我儿,等你爹回来了,便给你取名。”
“见过夫人。”
外面传来了侍女的声音,接着是常氏的笑声,“恬儿。”
“娘。”
常氏在门外说道:“且等等,等我散散身上的寒气再开门。”
常氏在门外跺脚搓脸许久,这才推门进来。
“孩子给我!”常氏接过襁褓,仔细看着孩子,笑道:“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娘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模样?”李恬不信。
“自己的孩子,哪怕他到了七八十岁,你依旧会记得他小时候的模样。不信你且看。”常氏笃定的道。
“哇!”这时孩子突然哭了起来。
“定然是拉了。”常氏很是熟稔的打开襁褓,揭开尿布,“果然。”
奶娘赶紧接过孩子出去处理。
屋里有些怪异的味儿,但母女二人都不觉得臭。
“这孩子看着是个有福气的,你也是个有福气的,一索得男。”常氏坐在床边,笑吟吟的道:“那日得知你生了个儿子,你爹欢喜的不行,进了书房就没出来过。后来我去叫他吃饭,进去一看,好嘛!你爹正挠头琢磨给这个孩子取名字。”
“真的?”李恬忍不住笑了。
“可不是?”常氏拍了一下大腿,“我就说了,这给孩子取名的事儿是父祖的权力,你是外祖父!莫要搞混了。”
“你爹不服气,嘟囔说什么……女婿毛手毛脚的,若是取个不好的名字,对孩子一生影响颇大,什么老夫吃的盐比他吃的饼子都多,什么过的桥比他走的路都多……哎哟哟!笑死人了。”
李恬轻声道:“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娘,你可听闻过谁家孩子出生时有异象的?”
常氏一怔,然后笑了笑,“多了去,以前在娘家的时候,有街坊家生了孩子,便吹嘘说什么……孩子出世时有什么紫云罩在产房上,久久不散。另一家说什么孩子出世时异香扑鼻……哎哟哟!哪有那么多异象哎!”
“那就是些愚夫愚妇,旁人只会当做是笑话。”常氏拍拍女儿的手背,嗔道:“有子万事足,莫要强求这些。再说了,女婿如今位高权重,富贵之极。你爹在家也时常说,女婿到了这个地步足够了。你莫要弄这些有的没的……你……”
常氏看着面色平静的女儿,“你……不会是……”
李恬点头,“那日生孩子时,有大鸟停驻在产房之上,多多驱逐都不肯离去。”
常氏:“……”
母女相对默然。
不知过了多久,李恬苦笑道:“这孩子就是个魔头,爱哭不说,还招来了什么大鸟。”
“什么魔头?”常氏叹道:“人说嫌货才是买货人,你这是心疼担心孩子,我知道。不过恬儿,这事儿……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那日生产后,黄锦就回宫了,想来大鸟的事儿陛下也得了禀告,可随后赏赐依旧源源不断进府。卢靖妃那边的东西更是给了不少,还有她亲自做的小肚兜,很是喜人……”
“皇家但凡要示好谁,那手段谁不迷糊?不过恬儿,莫要被那些赏赐弄昏了头。这边赏赐,暗地里在磨刀霍霍的事儿,历朝历代的帝王干了不少。”
“我知道。”李恬不过坐了几天月子,就有些焦躁,“夫君统领大军在外征战,胜负不知。这个孩子出世偏生带着异象,任谁也会猜忌几分。”
“你爹最近几年不知怎地,性情越发古怪了,知晓我为何忍他?”常氏拍拍女儿的手,“再如何,只要他在,就会为咱们撑起一片天。这才是男人。”
可我的夫君呢?
李恬在这一刻有些茫然。
“你此时身体亏虚,莫要动脑子,一切等大战的消息传来再说。”
……
唐顺之自从和心学的人闹翻后,便搬出了沈炼家。沈炼苦苦挽留,以为他是恼了自己,唐顺之却笑着说既然道不同,住在一起也尴尬。
他洒脱说出了缘由,随即搬出沈家。本想租赁个地方暂居,却碰巧遇到了一个方外故人凌青,便去城西的西云观栖身。
道观的日子很是规律,天还没亮就起床,洗漱,早课……早饭。
“可吃得惯?”凌青五十余岁,看着四十岁的模样。
“粗茶淡饭最养人,滋味很是淳朴。”唐顺之喝了最后一口粥,把剩下的饼子吃了,起身和凌青出了饭堂。
庭院外晨光明媚,石板被露水打湿,绿色的青苔就在石板缝隙中顽强的生长着。
“听闻你与新安巷那位伯爷相交甚密?”凌青问道。
“嗯!”
“昨日有贵人来上香,贫道听他们提及了那位伯爷。”凌青说道:“说是那日他的娘子生产,有大鸟驻于产房之上久久不去。”
“咦!”唐顺之轻咦一声,“是谣言吧?”
“贫道也不知,不过后来的香客也在议论此事。”凌青饶有深意的对唐顺之说道:“此等事可大可小,贫道在方外也知晓此次大战对大明国祚的影响之大。
当年王翦身负国运出战,一路频频令人回咸阳,向秦王讨要田宅,以安秦王之心。长威伯今日亦有此等危机,却不见他如何动作……”
唐顺之随即去了新安巷。
他是个洒脱的人,见到富城也不卖关子,径直问了此事。
富城愕然,“谁说的?”
唐顺之微微蹙眉。“你是管家,谨慎是应当的,去问问庆之的娘子。”
富城干笑着,亲自去了后院。
那日得知此事后,富城就下了禁口令,夏言事后得知说他犯蠢,此时下禁口令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味儿,但事已至此,便将错就错。
夏言让富城先瞒着李恬,担心她产后焦虑,急火攻心。
歇息了几日后,御医说李恬的身子强健,恢复的不错,富城这才准备告知此事。
李恬说:“可是大鸟之事?”
娘子竟然知晓了……富城低头,“老奴有错,请娘子责罚。”
李恬说道:“此事你是好心,不过……当罚!”
“是!”
“罚一个月月钱!”
这不是罚酒三杯吗……黄烟儿暗道。
蒋庆之对身边人很是大方,没事儿就会发钱,美其名曰什么奖金。年底的时候最为丰厚。富城是管家,年底奖金多的让人眼红。
“娘子,荆川先生来了,提及了此事,老奴否认。”富城看了李恬一眼。
“你啊!”李恬说:“你在宫中多年,谨慎惯了,却不知越是这等谨慎,越是让外界猜疑。大大方方的,该如何就如何。咱们心中无愧,便无需遮掩。”
“是。”
富城羞愧难当,去前院的路上检讨了一番,发现自己的性子确实是太过谨慎了些。
在宫中谨慎是一种美德,是一种自保的手段。可这是伯府,不是宫中。
唐顺之就在院子里踱步,见富城来了,便止步。
“荆川先生,我无礼了。”富城想到唐顺之和蒋庆之的关系,便先赔罪。
“那么,此事为真?”
“是。”
唐顺之眯着眼,“庆之不在,夏公没发话?”
“夏公说今日就去西苑,和陛下说说此事。”
这是不遮掩之意。
“夏公老成持重,不过……”唐顺之说道:“此事的关键不在孩子,而在庆之那里。”
富城蹙眉,“还请荆川先生直言,回头我转告娘子和夏公。”
唐顺之眸色沉凝,“此战若是平淡收场,一切好说。若是大捷……庆之威望一时无两,这大鸟之事便会成为那些人攻讦他的手段。火上浇油!”
富城说,“那日夏公已令人北上了,不过宫中需弥补一番。”
“晚了。”唐顺之摇头,“按照时日计算,此刻大战也该结束了。”
富城呆立原地。
“那该如何?”
唐顺之是蒋庆之口中的天才,全才,此刻徐渭和胡宗宪不在家,富城唯有请教他。
唐顺之负手叹道:“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