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北方这场大战的各种可能,京师众说纷纭,各路神仙陆续登场,各种分析,各种指点江山,一时间仿佛京师多了无数名将和兵法家。
户部也是如此,多番争执后,最终一种看法占据上风,那就是此战大明吃点亏,损失惨重之下……挡住了俺答的南下。
回到家中,向佑也分析了一番此战,说能维系不败,蒋庆之就是大功。
不败!
想到那个连襟比自己小了几岁,不但是帝王信重的臣子,更是墨家巨子,大明名将。
户部的官员和他开玩笑,往往会说:哟!这不是长威伯的连襟吗?
对头讥讽他也会说:这不是蒋庆之的连襟吗?有这么一位连襟在,向检校竟然数年无法升迁,真是奇怪了哈!
向承从不承认自己在嫉妒,但此刻!
妒火宛若怒涛,猛地从心中涌起。
接着是不敢置信。
他竟然胜了?
不是说能打个平手就算是大功吗?
不是说能挡住俺答就算是成功吗?
可这是什么?
假的!
向承喃喃道:“假的!定然是假的!”
可那是露布啊!
向承仔细看去,露布在风中招展,有人看了一眼,喊道:“斩杀两万余……”
轰!
此刻街上都是上朝的官吏,闻言都炸了。
“两万余?老天,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大捷啊!”
俺答号称二十万大军南下,京师舆论分析,最多十五万。
斩杀两万余!
这是空前的大胜啊!
可俺答麾下不是还有十余万人?
怎地就大败了?
向承心中一振,策马追了上去。
他想看看俘获多少。
若是真的大胜,那么俘获必然会比斩杀的多。
否则就是作伪!
蒋庆之作伪……一旦被士大夫们抓到证据,顷刻间就会引发轩然大波。
这是在拿国祚开玩笑?!
前方早有好事的官吏跟了上去,报捷的使者也顺势减速。
让这些人看个仔细。
这也是露布报捷的用意所在:让所经之处的官民都能看到捷报。
而不只是呼喊。
口说无凭,文字才是货真价实的捷报。
“俘获……”
“俘获三万余!”
前方一个小跑着追上去的小吏回身,举着拳头,就在这黎明到来之前的昏暗中,用一种狂喜的声音呼喊。
“大捷!我大明……大捷了!”
“三万余?”向承勒马,只觉得眼中都是昏暗。
那些欢喜的声音陆续入耳。
“斩杀两万余,俘获三万余,这是溃败之势啊!”
“为何?十五万大军,若是大败,按理至少也得斩杀个五六万,俘获个七八万吧?”
“你懂个屁。一支军队但凡伤亡超过两成,士气就荡然无存。超过三成必败无疑。一旦溃败,那些溃兵便会夺路而逃,就如同漫山遍野的兔子,你怎么抓?”
“咱们这边就十万不到,除非长威伯能撒豆成兵,堵住敌军溃逃。能俘获三万余,可见敌军是真的一败涂地。”
“五万余,这一战打断了俺答的脊梁骨。”
“北方,怕是从此就要安定下来了。”
“果然不愧是我大明名将,不,是名帅!”
“可新安巷那个孩子……”
“老夫管什么孩子,老夫只知晓从此北方就少了威胁,户部每年也会少许多钱粮开支,天下人也会少了许多赋税。这是……这是国运啊!它回来了。”
一个老官员兴奋不已,此刻前方传来了欢呼声,“万胜!”
是几个小吏!
蒋庆之大败俺答,对于这些文官来说算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从此北方安宁,忧的是蒋庆之和墨家怕是会顺势崛起。
就算是有狂喜的,暗赞蒋庆之的,也只能憋着。
可小吏们却没有这个顾忌,几个小吏举手欢呼。
“万胜!”
向承觉得心中空荡荡的,想到早上自己一家子对妻子的态度,不禁有些后悔。
他看到那个老官员憋红了脸,突然骂道:“这口气不出,老夫能活活憋死。什么儒墨之争,老夫只是大明人。”
老官员振臂高呼,“万胜!万胜!万胜!”
另一个官员也忍不住举手高喊,“万胜!”
多少年了,从大明立国开始,北方就是最大的威胁。自从成祖皇帝迁都北平后,大明的都城就处在北方异族的视线内。一旦九边被突破,草原铁骑顷刻间便能兵临城下。
所以,当草原异族强大时,京师官民总是觉得自己头顶上悬着一把刀。
这把刀叫做也先,叫做俺答,以后叫做……蛮清。
现在这把刀被一脚踹开,那是何等的欢喜。
“万胜!”
欢呼声一直延绵。
附近百姓被惊动,纷纷跑出来打听。
“北方大捷!”
“长威伯击败俺答大军!”
“说是斩杀数万,俘获数万,俺答仅以身免!”
“万胜!”
那些衣衫不整的百姓恍若喝多了,面色通红,振臂高呼。
“万胜!”
连妇人都披着衣裳冲出来,得知捷报后,忍不住跟着欢呼。
欢呼声如雷鸣,一直延伸到了大街小巷。
李萱抱着孩子在卧室里坐着,神色木然。
外面看她的仆妇嘀咕,“好好的娘子不做,偏生要忤逆公婆和夫君,这下可好。”
孩子在哭,李恬说:“给我弄杯温水。”
仆妇磨蹭不肯去,说:“夫人令我看着你,我不好去。”
“我口渴。”李恬恼了。
仆妇冷笑,“如今老爷和夫人都说了,让你老实些。你若是不老实,休怪我连门都给你锁上了。”
仆妇是陈氏的人,从来对李萱都是横眉冷眼,此刻陈氏令李萱禁足,仆妇更是趾高气昂。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别看新安巷那位伯爷了得,等战败的消息传来……呵呵!”仆妇笑呵呵的道:“我劝你还是和夫人低个头,免得以后日子难过。日子难过也就罢了。若是蒋庆之败了,亲家那边别说是执掌太常寺,就怕连官都没法做了。没听说吗?如今太常寺有人在对付亲家……”
仆妇这番话是在陈氏和向佑身边听来的,李萱闻言默然。
这时外面乱糟糟的有些纷杂。
仆妇本是个喜欢热闹和八卦的性子,喊道:“是闹什么?”
外面有人喊道:“露布报捷了,露布报捷了。”
“什么露布报捷?”仆妇没读过书。
“大捷!”
这时外面传来了欢呼声。
“长威伯领军大败俺答,大捷了!”
“万胜!”
欢呼声中,仆妇缓缓回身。
李萱坐在床沿,平静看着她。
仆妇嘴角颤抖了一下,“你看……奴……娘子,奴,奴这就去弄温水。”
李萱低头看着孩子。
小小的孩子,此刻睁着大眼睛,仰头看着她,“娘。”
李萱微笑道:“你姨父要凯旋了。这京师多少人会惶然不安,多少人在磨刀霍霍,多少人在欢喜……大娘子,欢喜吗?”
孩子手舞足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儿欢喜。”李萱轻声道:“不知家中那些人,是喜还是忧。”
陈氏正在和身边的仆妇说着李萱的事儿,“李焕老实巴交,能在太常寺做到太常寺丞出乎许多人的预料。
这人交游不多,我和夫君想着既然如此,若是娶了他的女儿,想来李焕会倾其所有,如此也是大郎的助力。
谁曾想他那二女儿竟然嫁给了蒋庆之。那是祸根啊!如今果然,惹火上身了。”
仆妇叹道:“那孩子才是祸根呢!”
“蒋庆之若是胜了,挟功而归,就算是帝王猜忌,可数年内必然不好动他。数年之内,要看他手腕如何。
不过夫君说,蒋庆之若是大败,回京后最好的结局便是远遁。否则,那些人会想方设法弄死他。”
“戏文里都说了,败军之将被帝王一怒杀了,蒋庆之是国戚,就算是能免死,也会被贬官。老爷说他遍地是仇家,怕是命不久矣。”
“他命不久矣和咱们无关,可怜大郎被他牵累,夫君亦是如此。早知晓当初就不该娶了那个丧门星进门。”
陈氏咬牙切齿的道:“当初我娘家那个远房亲戚的女儿颇为可人,温柔贤淑,可……哎!就是家底差些意思。否则哪里轮到李萱进门!”
“咦!外面是吵什么?”仆妇说。
陈氏起身,“莫不是有什么大事儿?去问问。”
仆妇刚想出去,就听有人高呼。“大捷!”
“什么大捷?”
仆妇一怔。
外面的欢呼声传来,还是从邻居家传来的。
“长威伯大败俺答,大捷!”
“万胜!”
仆妇缓缓回身。
陈氏呆立原地。
“夫人,娘子那边……”
“他……他竟然胜了?”陈氏喃喃道:“夫君不是说过,蒋庆之若是能胜,他便把眸子挖了去。可他……”
“夫人。”仆妇从未见过这等失魂落魄的陈氏,“蒋庆之若是回京,娘子那边怕是会顺势发难。禁足……是不是……”
陈氏抬头,“禁足?”
“是啊!夫人不是令娘子禁足吗?”
“我何时说过这话?”
仆妇一怔,轻轻抽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是奴听岔了,哎哟!奴这耳朵,奴这便去向娘子请罪!”
仆妇走后,陈氏呆立许久,良久,她冷笑道:“大捷又如何,平白惹来帝王猜忌。暂且让你得意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