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水柱当头而来,奶娘见了急忙过来想帮忙。
“别动!”蒋庆之轻喝,然后把孩子放低了些,尿液便浇在了的他的胸腹处。
直至孩子撒完尿,蒋庆之才说,“孩子此刻无知无识,不可惊吓。”
奶娘心想还有这等道理?
李恬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担心夫君会是严父,谁曾想比我这个慈母还柔和。”
“这是我的儿啊!”蒋庆之忍不住亲了孩子的脸蛋一下,孩子下意识的挪动脑袋,像是嫌弃。
夫妻久别相见有些淡淡的生疏感,蒋庆之坐在床边,问着生产的情况,慢慢的,气氛融洽。
奶娘知机,抱着孩子出去。
“陛下如何?”李恬问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蒋庆之莞尔,李恬说:“外面谣言满天飞,捷报传来,竟像是坏消息。”
“人心叵测,做好自己的事儿即可。”蒋庆之说。
“夫君还没说呢!”李恬嗔道。
“陛下,还是那个陛下!”
蒋庆之得知一切还好,心中一松,就觉得疲惫不堪,“我先去沐浴。”
“哎!”
李恬想叫住他,旋即忍住。
她坐在那里,喃喃道:“陛下还是那个陛下?”
道爷自然还是那个道爷。
蒋庆之回京的消息迅速传到各处。
正在和老友喝酒,打探消息的夏言霍然起身,“老夫先回去了。”
老友说:“哎!那么急切作甚,说好的不醉不归!”
夏言说,“改日。”
老友拉住他,“先前你问那些人准备如何对付新安巷,此刻为何不等老夫细细说来?”
夏言说:“庆之回来,老夫还担心什么呢?”
“你就对那小子这般有信心?”
“没错。”
“你就不怕跟着他被帝王猜忌?要知晓你当年可是差点掉了脑袋的人。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再有,同样的错儿,你不能犯两次吧?”
“怕,也不怕。”
“为何?”
夏言干脆坐下,喝了口酒水,眯着眼,说:“彼时老夫担心帝王猜忌,为的是一己之私,想长久执掌大权。而此刻老夫……”
夏言一饮而尽,把空酒杯递过去,老友瞪了他一眼,还是给他斟酒。
“你可知晓,此次出兵之前,庆之和老夫夜谈,说此战必胜。”
“果然是名帅,这份自信令人心折。”老友叹道,把酒杯推到夏言身前。
夏言说:“老夫问,陛下猜忌如何应对。你可知他如何说?”
“别卖关子!”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
老友身体一震,“此子竟然如此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大气磅礴,令人心生敬意。老夫本对此子没多少好感,可此刻却想见见此人,与他痛饮!”
“老夫寓居于新安巷,刚开始是羞于回乡,后来却是为了那小子……”夏言轻声道:“他有梦想,那个梦想打动了老夫。”
“什么梦想?”
“让大明屹立于当世之巅!”
夏言看着老友,“他不但是说,而且认真在做。老夫看着他奔走,看着他努力,看着他为此不惜与儒家为敌。老夫愧煞!”
“你羞愧……”老友愕然,“你夏言竟然会羞愧?”
“是。”夏言说:“老夫回想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有多少是一心为公,有多少是一心为私?
就说陆炳,当年若是一心为公,老夫就该把他所做的恶事禀告陛下,而不是借此来要挟他。
扪心自问,老夫身为宰辅,愧对陛下,愧对天下。
老夫被免官,对陛下满腹牢骚,可后来仔细一想,这便是因果报应,是老夫以公肥私的报应。苍天有眼,不曾饶过谁。
故而老夫本该死得其所。但得了庆之相助免死。可见苍天觉着老夫还有些用处。既然如此,老夫便用这残躯,辅佐那小子,去为这个大明,为这个天下……拼一把!”
夏言走了,老友独自坐在那里自斟自饮。
过了许久,一个官员进来,低头道:“王公。”
老友斜睨着官员,“你来何事?”
官员恭谨的道:“那人又来问了,说准备弹劾蒋庆之,问王公的弹章可有了。”
老友眯着眼,“告诉他们,此事,老夫不掺合!”
官员一怔,“王公,这是说好的……”
“老夫行事还要你来教?”
“下官不敢。”官员低声道:“那他们若是不满质疑,下官如何回复?”
老友拿起酒杯,“告诉他们,从此后,老夫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公!”官员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老友,“您……您这是要和他们决裂?”
老友点头,摆摆手,“去吧!”
等官员走后,老友轻声吟诵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夏言老了老了,竟然走了这条道,为国为民,老夫呢?老夫的道为何?”
老友一饮而尽,重重的顿了顿酒杯。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夏言想对老夫说的话吧!闻道则喜,闻道则行。苟利国家生死以,苟利国家生死以……来人。”
随从进来,老友吩咐,“你去新安巷告知夏言,以后有事只管开口。记住,是新安巷那位伯爷的事!”
“是。”
夏言急匆匆回到伯府,问道:“庆之呢?”
“说是睡了。”富城笑眯眯的道。
自从蒋庆之回来后,整个伯府的气氛就变了。
仆役们红光满面,连富城都是如此,满脸皱纹仿佛都舒展开来,笑吟吟的。
“师父!”
孙重楼急匆匆出来,手中拿着个包袱。“这是我给你买的。”
富城有些意外,“你这娃……竟买了礼物?”
孙重楼大大咧咧习惯了,挠挠头道:“是少爷说了……亲父子都得互相惦记关爱,否则……”
“否则什么?”富城心中欢喜之极。
“否则下次肉干就没了。”
“老夫打!”
“嗷!”
夏言嘴角含笑,心情愉悦。
他去了外书房,开始写信。
信是写给几位当年的老友……夏言的朋友不多,但却铁。
——此次大捷,俺答将有数年无暇他顾。外无大患,陛下必会锐意革新。当下大明百废待兴,如此大好局面……
夏言抬头,仔细思忖着该用什么词,想了想,落笔下去。
——我辈,当奋勇直前……
严嵩在大军中享受了一番众星拱月的待遇,每到一处,总是能引发万人空巷。除去有人欢呼长威伯令他有些小尴尬之外,这一趟班师之旅堪称是完美。
“元辅!”
午后刚出发没多久,就有京师使者来了。
使者是严世蕃派来的,他看看左右,赵文华心痒难耐,可使者却盯着他,颇为无礼。
严世蕃看不起赵文华,觉得他是靠吹捧自家老爹上位的小人。严世蕃跋扈,因此对赵文华的态度颇为不善。连带着他的人对赵文华也不屑一顾。
赵文华干咳一声:“义父,我去后面看看辎重。”
这是大明境内,辎重有什么好看的?
严嵩点头,温言道:“晚些你去打前站。”
为凯旋之师打前站是个美差,地方官会争相奉承,想投靠严党的一干人等也会有好处奉上。
老义父的体贴让赵文华感动不已,但回过头就冷笑,“独眼龙,你特娘的这般嚣张跋扈……可敢冲着蒋庆之去?”
使者单独和严嵩说道:“元辅,小阁老的意思是,大军凯旋,便是一次机会。若是能彰显元辅亲赴戎机的果敢和担当,想来能拉拢不少人。”
“唔!”严嵩沉吟着,使者低声道:“小阁老说,机不可失啊!若是错过了此次机会,那些人会用各等法子来抹黑阁老。到了那时,再想拉拢人心,就难了。”
严嵩问:“京师如何?”
使者说,“小人出京前,针对新安巷的谣言层出不穷。另外,陛下在西苑并未表态,引得不少人蠢蠢欲动。”
使者出京前捷报未至。路上得知大捷后,不禁感慨蒋庆之的命不好。
“都说蒋庆之若是不胜不败最好。”
严嵩说:“你且回去告知东楼,此事……老夫知晓了。”
“那阁老的意思……阁老恕罪。”使者苦笑,。“小阁老说了,让小人获知了元辅之意后再回去。”
严世蕃知晓自家老爹对嘉靖帝的畏惧,大军凯旋顺势拉拢人心,严嵩定然会忌惮,不敢放手施为。
严嵩叹道:“你回去告诉东楼,蒋庆之孤身回京,而老夫若是招摇过市,落在陛下眼中会如何?不过此事……老夫会斟酌。”
“是。”使者无奈,随后便告辞。
幕僚们随即过来,严嵩并未隐下此事,沈俊思忖着,张远说:“元辅,在下以为小阁老此言甚是。”
“嗯?”严嵩抬眸,张远说道:“此战后,蒋庆之声望如日中天,无论他是否愿意,那些人都会推着他和咱们争夺权力。咱们此后将会多一个对手。对手多了,那么,帮手也得多不是。”
沈俊点头,“元辅,当下局势大好啊!岂能错过?”
前方就是城镇,严嵩举目看去,只见城门外站着数十官员,两侧百姓多不胜数。
“万胜!”
那些百姓在欢呼。
那些官员拱手。
“我等,恭迎元辅!”
严嵩的心,猛地加速跳动。
他轻声道:“如此大好局面,我辈,当奋勇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