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北海王氏帝道剑的剑谱,李天澜让王逍遥足足等了六七个小时,才将半式影字诀交给他。
这倒不是李天澜故意怠慢,而是对他来说,这本来就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情。
劫的九字真言精妙诡谲,虽是剑走偏锋的路数,但却锐利如剑,锋芒裂天,每一式都堪称极致深奥,对于李天澜这种刚刚接触九字真言的人而言,如何整理出半式影字诀,考验的不止是他的眼光,还有他的悟性和分析能力。
李天澜不可能为这种交易破坏自己的信誉,该给的,他给。但能不给的,他也不想多给半点,王逍遥需要的只是一个影子,如何让他达成目的又不多透露一点影字诀的精髓,这对李天澜来说绝对是一个考验,也能加深他对影字诀的理解。
所以整个上午的时间,李天澜都将自己关在卧室里,一点一点的死扣影字诀的精髓。
早饭没吃,午饭没吃。
一直到下午三点钟,他才拿着精心整理过的影字诀走出卧室。
王逍遥依然坐在原本的位置上,似乎李天澜进去到现在,他根本就不曾动过,也没有变换姿势。
看着李天澜出来,他抬头笑了笑,淡然道:“好了?”
李天澜点点头,将一页a4纸交给王逍遥:“都在这里了。”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但却也带着一丝愉悦,数个小时的时间加上一夜的沉思,他对影字诀的了解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脉络,作为九字真言的核心之一,影字诀如何形成影子,这是关键,虽然极难,可对于影字诀来说却只是入门的基础,如何让影子移动,甚至模仿自己的动作,这才是最精髓也最难的地方。
李天澜给王逍遥整理的半式影字诀,简直就是吝啬到了极致,如此的影字诀,就算修习有成,最多也就是一个影子,并且能跟影子换位一次,至于想做别的,那基本是不可能了。
但这也足以满足王逍遥的需求,他草草的看了一眼手里的资料,眼神微微亮起,沉默了一会,才对李天澜伸出手,笑道:“合作愉快。”
李天澜伸出手跟他握了握,表情淡然。
王逍遥深深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资料细心的放起来,再次笑了笑道:“你我的恩怨,以后再说吧。至于我们的交易,王氏帝道剑,不能轻易泄露...”
李天澜倒不觉得跟他有什么恩怨,跟他有恩怨的是北海王氏,具体到王逍遥身上,只能算是心结,不过他也懒得多说什么,知道王逍遥后半句话是在提醒他对这次交易保密,他草草点了点头,看上去有些敷衍。
王逍遥也不啰嗦,转身直接离开,在即将踏出房门的时候,他突然回头,看着面前的李天澜,意味深长道:“天澜,知道什么是乱臣之相吗?”
“王先生有话还请直说。”
李天澜内心情绪翻覆,表面却愈发安静。
王逍遥哈哈一笑,也不多说,转身直接离开。
李天澜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皱起,想了一会还是不得其要领,摇摇头,拿出手机给王月瞳发了个消息后,就回到客厅,静静等待。
足足过了半个小时,宿舍门才被人从外面打开,李拜天嘻嘻哈哈的嗓音在门外响起:“让让,让让,我说逼哥你靠边,这可是宝贝,咱们兄弟今后的门面都在这了,金贵的很,你别给碰了。”
李天澜顿时来了兴趣,他笑着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迈步,李拜天就已经扛着一块长将近三米宽一米多的巨大牌匾走了过来。
他的身材着实太瘦了点,跟肩膀上的牌匾结合在一起,看上去极为滑稽,牌匾挡住了他的视线,但李拜天的语气却极为兴奋,不停的招呼着:“天澜呢?天澜?来看哥给你准备的礼物。”
“是挺不错的。”
李天澜距离他不到半米,帮着李拜天将肩膀上的牌匾放下来,笑道:“黄花梨木?这玩意挺难得吧?”
“还行。”
李拜天嘿嘿一笑,猥琐而又得意道:“属山上有的是,每个大殿上面都挂着一个,这块是最大的,我昨天跟我师侄一起回了趟蜀山,把这玩意偷...嗯,那个拿过来了,上面原本有字的,不过被我给弄掉了,怎么用?这玩意够不够气派?”
李天澜嘴角一抽,李拜天尽管只说了半句就改口,但他又不是聋子,岂能不知道这块牌匾来历不明?
黄花梨木极为珍贵,如此大的黄花梨牌匾,按市价的话,每公斤至少要数万元,放在拍卖会上甚至还能翻番,就算不说他的经济价值,这挂在蜀山大殿上的东西,象征意义恐怕要远大于实际意义,而且李拜天还说这是蜀山最大的牌匾,其珍贵程度更是不可想象了。
“偷的?”
李天澜干咳一声,小声问道。
“开什么玩笑?我是蜀山的四大剑主之一啊,蜀山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拿的?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拿,怎么可能去偷?”
李拜天语气昂然,义正言辞的否认道。
李天澜干笑着点头,换了个方式,笑眯眯道:“那这牌匾上原本的字是什么?”
“涅槃...”
李拜天内心兴奋,他本就是咋咋呼呼的性格,高兴之下说话更是不过脑子,两个字一出口,他顿时意识到了不对,话语也直接止住。
涅槃...
这一下不止是李天澜,就连宁千城甚至王月瞳都一脸匪夷所思,看着李拜天,就像是看妖怪一样。
“拜天,你怎么不把整个蜀山给偷来?”
王月瞳沉默了一会,才轻声笑道,笑容戏虐。
李天澜已经不是刚来华亭的土包子,最起码对于中洲特战系统和各大武道势力的局势,他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只听到李拜天提了个话头,他就已经知道了这牌匾的来历。
蜀山涅槃剑主卫昆仑,中洲当代十大高手之一,排名还要在边禁军团军团长东城无敌之上,仅次于四位无敌境高手,涅槃剑主可以说是蜀山这一代的掌门人,也是李拜天的大师兄,还不到四十岁的他剑意据传已经登峰造极,有望无敌境,跟李拜天空有辈分和名头不同,涅槃剑主卫昆仑在整个中洲,都是绝对的高手和大人物。
李天澜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牌匾,牌匾两侧,果然各自雕刻有一把造型古意盎然的长剑,如此说来,这牌匾上被李拜天抹掉的四个字,便是涅槃剑主了?
李天澜嘴角抽搐了下,只觉得有些荒唐,更有些感动,将涅槃剑主的牌匾千里迢迢的扛过来,李拜天几乎等于是将蜀山的脸面都扛到这间小宿舍了。
“干得漂亮。”
李天澜伸出大拇指,一脸猥琐的笑道。
李拜天愣了下,顿时哈哈大笑,笑容爽朗而愉悦。
“不过你大师兄难道没找你麻烦?昨天的事情,他现在估计早就知道了吧?”
李天澜有些好奇的开口道。
“所以说我这不是偷的,不然大师兄早就把我抓回去了,我这是拿,懂吗?这就算是蜀山送给我们的礼物吧,我们的机构不是可以自己命名吗?到时候你机构名字写上去,挂在大门前,多有面子?”
李拜天嘿嘿一笑,看着一边的牌匾,越看越满意。
看着李拜天煞有其事,李天澜也将信将疑,不再多问。
曾经亲眼见过那位浑身剑意冲霄的涅槃剑主的王月瞳却不会轻易相信李拜天的鬼话,她眼睛转了转,不动声色的拉了拉跟他们一起进门的一位少女,低声道:“画雨,你师叔说的是真的?”
少女长得眉清目秀,不算绝美,但清清淡淡的,却让人看着极为舒服,她也是天空学院这一届的新生,而且是涅槃剑主卫昆仑的大弟子,名为夜画雨,在开学的前一天,她还跟李天澜和宁千城一起吃了顿饭。
当初吃饭的时候,夜画雨就能察觉到自己的小师叔对李天澜非同一般的热情,可她却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刚过了几天,小师叔就能为了兄弟将师尊挂在大殿前的牌匾都投了过来。
听到王月瞳的问话,夜画雨强忍住翻白眼的欲望,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脸纠结。
昨日跟小师叔回蜀山,师尊是极为高兴的,结果晚饭的时候,小师叔拉着师尊大吹牛逼,说自己遇到了两个好兄弟,都有无敌之资,潜力惊天动地,也许多年之后,他们三人会一起踏入无敌境,从此纵横黑暗世界,所向无敌...
师尊和另外两位师叔对于小师叔杯酒格外宽厚,听到这话自然高兴,一顿晚餐吃的酣畅淋漓,小师叔更是借机不停劝酒,说着他们三兄弟入无敌境之后如何将蜀山发扬光大,一顿饭愣是灌了师尊六瓶白酒,酒看上去一般,五十三度的茅台,可里面装着的却七十度的霸王醉,小师叔偷奸耍滑没喝多少,六瓶白酒几乎全部进了师尊的肚子,那顿饭还没完全吃完,师尊就已经人事不省。
结果小师叔将师尊殿前的牌匾摘下,扛起来就跑,事情虽然过了一天,估计这时候,喝了五六瓶七十度烈酒的师尊还在迷迷糊糊睡着呢,哪里有时间来抓他?
夜画雨看着王月瞳越来越疑惑的目光,违心的点点头,道:“是真的。”
这话一说出来,夜画雨都觉得自己的良心好像都被狗吃了一样,看着李拜天的眼神也愈发幽怨。
李天澜却不管不顾,看着还有些发呆的李天澜,笑道:“笔墨我都准备好了,天澜,别墨迹,赶紧,名字想好没有?马上写。”
夜画雨柔嫩的嘴角再次抽了抽,在场几人,恐怕也就只有她能看出小师叔是在心虚,只要李天澜将字写上去,师尊就算知道了,也只能憋着,总不能真叫人来学小师叔再把字抹掉将牌匾带回去吧?
这种斗气的事情,做起来可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名字想好了,东皇殿。”
李天澜轻声道,眼神扫视着每个人的反应,看到夜画雨,他顿了顿,随即点点头道:“你们觉得如何?”
“我没意见。”
宁千城笑呵呵道。
“这名字霸气,有气势。”
李拜天嘻嘻哈哈,突然顿了下,皱起眉头道:“东皇?这名字有点耳熟啊,前几天好像谁跟我说过一个叫东什么皇...”
内心原本一喜的李天澜顿时一阵蛋疼,他还以为是李拜天听到过关于东城皇图的传闻,可随着他的自言自语,李天澜顿时无语,东城皇图这个名字,前几天是他告诉李拜天的。
“那就这样?”
李天澜轻声问道,又看了夜画雨一眼,随后道:“拜天,你这位师侄...”
“她啊?”
李拜天似乎还在想前几天到底是谁跟他说了东什么皇的问题,闻言随口道:“她当然跟我一起加入东皇殿啊,她是大师兄的嫡系传人,我的好师侄,这有什么可说的?”
夜画雨小脸一红,冲着李天澜点了点头。
“欢迎。”
李天澜冲着夜画雨笑了笑,入学演习中,夜画雨的成绩就在前五十名,名次好像还比较靠前的,这样的人才,来多少他都不嫌多。
夜画雨点了点头,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小师叔,也不知道他整天琢磨什么,无奈道:“东皇殿的名字挺好,现在写吗?”
她扬起手中拎着的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的是早已准备好的笔墨。
“这么急?”
李天澜愣了下,对于写字,他倒是不惧,从小到大,他几乎每日都会跟着爷爷练字,风雨无阻,多年练字,他的书法虽然没有令人惊艳的大家风范,可一笔一划却极有气势,拿出来也绝对能够入眼。
“越早越好啊。”
夜画雨轻声细语的,将原本属于李拜天的一口大黑锅背在自己身上:“今天是东皇殿成立的第一天,早点写,意义更大一些。”
“好。”
李天澜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将牌匾放好,随口吩咐道:“月瞳磨墨。”
王月瞳乖巧的应了一声,接过了夜画雨手中的笔墨。
李天澜放空心神,站在巨大的牌匾面前,神色平静。
“我知道了。”
李拜天突然大叫一声。
正在磨墨的王月瞳小手一抖,墨汁飞了出来,落在了她白色的紧身裤上。
李拜天笑道:“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天澜,你前几天跟我提到过那谁,叫什么名字来着?”
同样被吓了一跳的李天澜深呼吸一口,又深呼吸一口,最终还是没憋住,直接爆了粗口:“滚滚滚,赶紧滚,千城,把这货拉出去乱棍打死。”
宁千城憋着笑走过来,拉着一脸懵逼的李拜天直接出门。
夜画雨和虞青烟也跟了出去。
客厅内,王月瞳皱着小脸看着自己裤子上的墨汁,摇摇头,忽然笑道:“他们挺有意思的。”
“是啊,挺有意思的。”
李天澜轻声道。
王月瞳用笔蘸了墨汁递给李天澜,轻笑道:“我欣赏一下师兄的墨宝。”
李天澜接过笔,看着面前的牌匾,一时间竟然难以落笔。
这一刻,他突兀的想起了边境营地中的那块珍贵程度更胜一筹的紫檀大匾。
那块写着李氏二字,代表着李氏数百年荣耀辉煌以及凄凉落魄的牌匾。
那块牌匾如今正放在边境的营地中,代表着李氏的结束。
而眼前这块匾,却代表着开始。
一个有着无数可能的开始。
李天澜心境复杂。
有昂然斗志,有万丈豪情,有茫然忐忑,同样也有不甘和怨气。
昆仑轩辕台到如今已经是第十代。
李氏从第五代延续至今。
九位无敌境高手,皆为中洲之战神,皆为国家之脊梁。
以一家一族,守一城一国之平安。
有人天下无敌,拔剑之时天下皆为蝼蚁。
有人笑傲乾坤,谈笑之间令万敌俯首。
有人誓死血战,用生命与灵魂铸造战神的光芒。
有人庄重宣誓,立于边境,守卫边疆。
不同的境遇,不同的时代,有人力挽狂澜,有人马革裹尸,有人气吞山河,有人睥睨天下。
上下五百年,九代无敌,那闪烁在过去无尽岁月间的威严和骄傲,怎会散了?
怎么就能散了?
威严散尽,骄傲尽失。
边境的那片营地越来越小,李氏的末路,似乎已在眼前。
二十年前,上千名精锐跟随爷爷去了边境。
二十年后,整个边境不过百人。
人呢?
全都在营地后的那片坟墓中。
近千坟墓,近千墓碑。
底下埋葬的尸骨,有几人善终?
李天澜轻轻笑着,有些自嘲,但更多的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嘲弄。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那些爷爷让自己记住的叔叔伯伯,那些小时候抱过自己的叔叔伯伯,那些埋葬在坟墓中的枯骨,那些他原以为很清晰的记忆,再想起来的时候,原来已经模糊了。
这么多年。
真的是太久了。
久到了他快要忘记了那些为李氏而死的老兵。
久到了外界的人都已经忘了他们。
李天澜轻轻抬起笔,一笔落于牌匾之上。
客厅内,一股纯粹到没有半点杂质的剑意在淡淡的清香中突兀的爆发。
森森剑意。
席卷一切。
李天澜用笔越来越晚,客厅内剑意却越来越盛,逐渐趋于完美。
他的表情平静,一只眼中刀光剑影,闪烁不停,可另外一只眼却深沉死寂,毫无波澜。
王月瞳紧紧的盯着李天澜,眼神忧虑。
这种类似于冥想却又绝非是冥想的状态,对于任何一个武者而言,都是机遇,但同样也有凶险。
李天澜身体停止,笔锋在牌匾上一点一点的挪动着。
客厅内剑意呼啸旋转,威压重重。
“啪!”
放在茶几上的几个玻璃杯瞬间破碎。
李天澜全无所觉,只是静静的动笔。
时间流逝的极快又极慢。
王月瞳死死的盯着李天澜,一眨不眨。
东字落成。
森然剑意已经无处不在。
剑意划过,客厅内沙发,桌椅,地板,都已经出现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剑痕,王月瞳小心的保护着自己,犹豫了下后,终于还是站起身,慢慢走到了门口,随后在门口坐了下来。
她就在这里。
无论是谁,都不能打扰李天澜。
客厅内剑意更盛。
皇字第一笔落尽。
有滔天锋芒自笔画间飞跃而出,整个客厅已经是一片狼藉。
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其中的李天澜紧紧盯着牌匾,心神却落于岁月之中,在昆仑轩辕台数百年的荣耀和辉煌中恍惚而过。
那纵横于黑暗世界一代又一代的无敌,那不一样的剑,不一样的武道。
李天澜心神激荡。
有鲜血从他嘴角流淌而出,他的落笔却更加坚决。
客厅中剑意变杀意。
仿若疯魔。
时间流逝。
皇字落笔。
窗外已是夜色弥漫。
鲜血滴落于地板之上,李天澜表情愈发坚决,每一个笔画,似乎都融入了他的灵魂,他的骄傲,带着一往无前的锋芒和杀意。
当殿字最后一笔落尽。
窗外深沉的夜色细数褪去。
一抹极致的光芒跃入天穹,光芒万丈,朝阳初升。
李天澜终于放下笔。
他的眼神逐渐恢复正常的焦距,看着面前的东皇殿三字,他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
东皇殿三字墨香浮动,几乎要刺人心神的杀意和剑意正从每一个笔画中释放着,锋芒毕露。
这是他有生以来写的最完美的三个字。
也是他有生以来心境最完美的一夜。
杀意淋漓。
心境圆满。
隐约中已经有了种天地万物只需一剑的风采。
李天澜默默转过头。
在他身边,一道一模一样的影子站在他身边,同样在看着面前的牌匾。
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影子随着李天澜转头,一人一影对视一眼,同时一笑。
李天澜擦掉嘴角的鲜血,心神舒畅。
这一日,在服用了永生药剂之后,刚下御气境巅峰的李天澜,再上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