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东安知道,西陆佛国几乎与魏朝同时建朝。
但那里却是由各大寺庙把持地域,便是普通百姓也多少礼佛之人。
某种程度上讲,那里的百姓和魏朝百姓相比,有些畸形发展的味道。
就像是断了一条腿的残疾人,他们整日里不事生产,只以礼佛度日。
但在佛门传教到了大魏后,他们还想把老一套的做法用在魏人身上,却是遭到了儒、道的极力阻止。
最艰难的时候,不论朝堂还是江湖中人,遇到和尚就杀。
这种情况一直到大空寺的修建,方才有所改观。
若不是数百年前,当时的魏皇的兄弟向佛,从而修建大空寺并成为第一任住持,现今的佛门仍旧不会壮大。
想到这里,谢东安又打量一番下方的僧侣,暗自将他们的形貌记在心里,只等回到京都学府询问几位先生。
“安哥儿,你说圣上赐婚陈远,那陈远会乖乖的迎娶瑾瑜公主吗?”
姜夜又出了一个难题。
谢东安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问道:“小叶子,你是不是看上了瑾瑜公主?”
“我?我才没有!”姜夜闹了个脸红,连连摇头道:
“我只是想到陈远绝刀传人的身份,觉得他可能不是瑾瑜公主的良配。”
“咸吃萝卜淡操心,圣上都不担心,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谢东安倒了杯酒,一口喝干。
“与其在这里想这些闲事,你不如回学府多练几遍拳脚。”
“先生可是说了,若是这次盛会你的表现不合格,以后每日抄写十遍《圣人书》。”
“……”
姜夜苦着一张脸,嘟囔道:“先生只说表现,也没说我达到什么名次才算好啊。”
“以你如今修为,前十就别想了,但是前二十还能争取一下。”谢东安闻言,语气随意的回道。
“前二十?还争取?”姜夜不乐意的问:“安哥儿,我有那么差吗?”
“差!还差很多!”
谢东安想到一骑绝尘的陈逸,又想到大先生的那位弟子,心头不禁直打颤。
妖孽,都是妖孽!
有一个妖孽,他尚且还能争一争第二,有两个妖孽,他还争个屁啊。
再加上江湖上的几位隐世高人的关门弟子……谢东安甚至怀疑自己能否闯进前十。
姜夜掰扯道:“几大学府里,我必然能排进前十。然后算上道门,前十无望,前二十吧。”
“然后是佛门,额,隐世宗门,额,还有皇室、世家弟子,额……”
越是计算,姜夜越是心凉。
想他十五岁年华,四品灵窍境修为,拳道大成,怎么都算是位天骄。
但是比起陈逸、谢东安和一众同辈中人,他竟然连前二十都排不进。
这还只是在魏朝,范围若是扩大到整个天元大陆,鬼知道他能不能进入前百?
到最后,姜夜认命似的直接拿过半坛子酒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
“慢些喝,小心喝多了惹先生们不高兴。”
“放心,我别的不行,比拼酒量我谁都不怕!”
谢东安也由着他,自顾自的小酌,时不时还拈起一粒花生米下酒。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让我一顿好找。”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清脆声音,让谢东安微微皱眉。
但很快看到包厢的帘布探进一只手,他的神色瞬间恢复平静,起身整理一番儒士长衫。
姜夜同样起身,待看到一张如玉般的面庞时,他双手交叠一礼:
“王阳师兄。”
“王师兄,”谢东安同样行礼道:“你怎么有时间离开学府?”
只见来人身长七尺,穿着一袭纯白长衫,头上戴着纶巾,容颜英俊,当真一位绝世美男子。
赫然是京都学府大先生的关门弟子王阳。
他摆了摆手,径直坐到靠窗的位置,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道:
“自从你们回了京都府,就整日里不在学府,不会是在躲着我吧?”
“怎么会呢?师兄说笑哈哈哈。”姜夜眼神示意谢东安,嘴角连连扯了几下。
安哥儿,交给你了,我可搞不定他。
谢东安没理他,正色道:“大先生有交代,不让学府内的任何人打扰师兄。”
“我就知道是老师吩咐,”王阳张开手中公子扇,微微煽动两下,笑道:
“不过你们二人如此听话,可让师兄很不高兴,当罚当罚。”
“……”
谢东安和姜夜对视一眼,无奈的行礼道:“任凭师兄处置。”
没辙。
京都学府内礼数为先,这位王阳师兄不仅是大先生的弟子,还是整个学府为数不多的半圣大儒。
别说他们两人,便是朝堂上一些儒生见到他都要礼敬有加。
当然,若是这般两人也不会想太多。
实在这位“公子世无双”的王阳师兄,很擅长一种磨人的“战法”。
凡是被他盯上的人,一定会将他心中疑惑尽数解了,否则他能从早跟到晚。
哪怕是吃饭、睡觉、如厕等等,他都照跟不误。
着实让京都学府内从上到下头疼不已。
再加上他的身份、修为,谢东安等人便是头疼,也难以躲过,只能听之任之。
“那就罚你们今日陪我饮酒吧。”
王阳看了看桌上的酒菜,眼睛瞬间亮了几分,精光闪闪的说道。
“好……”
“来来来,两位师弟别客气,和我说说南蛮秘境的事情。”
“这些时日,老师看管太严,我都没来得及了解外界之事,听说那位‘小剑仙’一剑斩了百万大军?”
谢东安一边在心中埋怨大先生竟放此人出来,一边纠正道:
“传闻不实,只有几十万而已……”
“几十万蛮子?他真乃神人也!”
……
此时,位于繁华地段的敬业侯周府,和京都府大多数地方的热闹都不同,显得十分冷清。
尽管府内有沉疴等一众下人,有数十位敬业军伍组成的护卫,仍旧少了些许生气。
从前院到中院,再到后院,偌大的宅子不到百人放在其中,甚少能看到三两聚集在一起的。
不过很快,敬业侯府便被人声打破宁静。
“老爷,您回来了?”
沉疴打开后院的小门,看着门外一身低调朴素着装打扮的周天策低声问候道。
周天策戴着一顶草帽,身上穿着一件粗布麻衣,咳嗽着走进院子。
“咳咳咳,你什么时候回的京都府?远儿可一同回来了?”
沉疴小心的指了指后院中池塘所在,低声道:“远少爷正在里面等您。”
“哦?”
周天策佝偻的身体一顿,下一刻便挺直身体,苍老的面容也好似恢复了生气般精神许多。
“他可看到了那封信?”
“前些日子回来时,远少爷就看到了,并且,”沉疴迟疑道:
“还请老爷见谅,那日老奴见远少爷一脸怒容,不得已将‘潜龙’由来告知他清楚。”
“‘潜龙’……”周天策看了他一眼,并未和往常那般生气,反而平和的说道:
“远儿迟早都要知道,这时候说倒也无妨。”
“可是,”沉疴看着他,低声问道:“老爷那封信上说了什么?”
“您已经挑明一切,还是……”
“让他继任敬业侯!”
周天策回了一句,当先朝池塘凉亭所在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吩咐道:“让厨房准备些酒菜,我和远儿久未见面,今日吃些好的。”
“老奴这就去。”
沉疴下意识的回了一句,脚步却是一顿,心中不免泛起疑惑。
以他对周天策的了解,在得知陈远回来后,他的反应不该如此平和。
即便不是霸道逼迫,也该是拿出“祖爷爷”的架子。
这,老爷这是去了哪里,怎么回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管沉疴如何思索,在看到周天策走远,他慌不迭的赶去厨房吩咐。
周天策独自来到池塘,看着对面凉亭中腰杆挺直端坐石桌前的身影,浑浊的眼睛竟有些恍惚。
观雾……
若非那一头银白长发让他认出陈远身份,他真的以为时间回到了四十年前,他看到刚刚从无量山回来的周观雾时的景象。
一样的俊朗,一样的身形挺拔。
不一样的则是两人的气息——一位如天空海阔般气息恢弘,一位则是冰冷如刀。
此刻的陈远同样看到了周天策,但他依旧端坐在石桌前,万钧刀摆在手边,神色平淡中隐约一抹冷漠。
他已经在敬业侯府等了两天,算上先前在武安侯府陪伴周婉仪的时间,他回到京都府已有五天时间。
五天来,他每时每刻都在等待周天策的出现。
一直到今天……
陈远看着眼前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身刀意早就将他看了个通透。
他十分清楚祖爷爷的身体已经如同筛子一般,怕是坚持不了几年。
反观周天策如同壮年时那般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来到凉亭内,坐在陈远对面,自顾自的打量着他。
两人都未曾开口。
良久,周天策苍老且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道:
“乖孙儿,长大了。”
陈远看着他,神色间依旧不露任何表情,只有靠近万钧刀的那只手下意识的动了一下。
他很难克制住想要拔出万钧刀的冲动。
“祖爷爷,您总算露面了,孙儿还以为盛会结束前,您都不会返回京都府。”
周天策笑着摇头道:“临时去见了一位老朋友,耽搁了些时间。”
“是老朋友,还是无量山的楼玉皇?”陈远单刀直入的问道。
“沉疴告诉你的?”周天策笑容不变的说:“楼玉皇是你舅舅的师父,我去见他也是应该。”
陈远身体一顿,脸色逐渐转冷:“那您可知道楼师伯几天前去了南河府?”
周天策毫不掩饰的说道:“当然,正是我央求他与一众邪魔前去围杀陈太平的二子。”
“……”
陈远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直接的承认下来,到嘴边的质问再也问不出来。
他直直的看着周天策,语气也变得冷漠许多。
“祖爷爷,便是你杀了二弟,父亲还可以选择三弟,选……”
说到这里,陈远猛地顿住。
他突然想到早在小时候周天策就曾经拿陈凡、陈逸威胁过他。
一念至此。
陈远再也无法说下去,沉默片刻,他方才略有沙哑的问道:
“南蛮之地的陆剀也是您吩咐背叛于我?”
周天策点了点头,再次承认道:“没错,那次是我传信给他,让他泄露你的行踪,以便经历更多磨难。”
噌!
陈远再也忍不住,万钧刀瞬间出鞘,横在他的脖子之上,眼神冰冷的瞪着他:
“祖爷爷,您为何要那么做?!”
周天策低头看了一眼光亮映照出他的脸的万钧刀,神情不变的回道:
“我这么做不为其他,只为你。”
“为了我……呵呵哈哈……好一个为了我!”
笑声之中,陈远的双眼蒙上一层幽蓝,冰冷的绝刀刀意环伺整个凉亭,更有一股冷风吹在周天策身上。
“你要杀我?”周天策怔怔的看着他,脸上竟好似有几分欣慰。
“其实你该杀了我,这样整个周家便彻底绝后,只剩下你母亲一人。”
母亲……
陈远体内热血好似被一盆冰水泼下。
他的确可以一刀杀了周天策,但是那样恐怕他和周婉仪的母子关系也到了尽头。
除非他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
“祖爷爷,您为何,为何一定要逼我?”
周天策摸了摸破了一层皮的脖子,嘴角露出些许笑容。
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招手示意不远处防备的沉疴,让他将美酒佳肴端上来。
沉疴犹豫片刻,闪身将手中酒肉放在石桌上,看着呆愣的陈远低声道:
“远少爷,您还年轻,千万别做傻事。”
方才那一刀若是斩下去,沉疴可以确定周天策不会死。
但是陈远的下场绝不会太好。
试想,外孙手刃外祖父的事情传扬出去,对周、陈两家都有极大的影响。
便是两家之能恐怕都难以保全陈远活命……
周天策摆手示意他先下去,然后亲自动手倒了两杯酒水,放在陈远身前一杯。
“我本以为自己坚持不到再见你的那一天,没想到上天对我不薄,让我苟延残喘活到现在。”
“乖孙儿,今日咱爷俩好酒好肉吃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如何?”
陈远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收起万钧刀,自顾自的端起酒杯。
“祖爷爷,您该死!”
“是……我也知道我该死,但比我更该死的人可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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