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收服了雷降地带？”


    篝火一如几年前那样普通，柴火在其中迸发出爆裂声，火星四溅，稍有些灼热的温度烤在两人身上，温暖舒适。


    沈同裳听着好伙伴的疑问，有些得意地摇头晃脑起来。


    “也不看看你跟前的是谁，以本少主的实力，还能被传承考验难倒不成？”


    她深色的眸子中盛着月的银光，溢出的温柔投射在那个仿佛没有长大过的少女身上。


    夜晚的微风徐徐吹过，远处的雷声嗡鸣低响。


    她们就好像回到了那个彼此结伴历练的时候，一个伪造身份取了个假名，另一个撒谎说自己已是孤家寡人。


    两个骗子，谁也没戳穿对方，就那样除了真相以外的全部交付，连性命也不在乎地互相信任。


    如今再重逢。一个是大宗少主，执掌众多门人的未来，肩上的责任愈发沉重，另一个则是都院天才，前途无量的明日之星，还似乎早已有了相守的伴侣。


    当初的那一丝丝情意单方面膨胀，汇聚成无法融化的苦味糖，哽在喉中。脱口也不是，吞咽也不是。


    幸好，幸好这家伙是个榆木脑袋，呆愣得很，所以看不出她每次心如擂鼓的窘迫。沈同裳不无庆幸地这么想着。


    在朋友面前傻乎乎，浑身轻松的墨箐盘着腿坐在篝火旁，眯起眼睛露了个笑容。


    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已经令她从精神到身躯都倦怠不已。初伏都院沉重的课业、闵昭钰和关兴络的严苛要求、与天遨的相遇再别离、来自邪仙柳蛇疯狂的羞辱……


    时间完全不够用的来到论武集会，切磋、调解、摆脱拉拢、知晓墨家的祖事。


    所有的情绪被她压迫在心底，几乎没有喘息的时候。


    也唯有靠在颜染身边时，才能得到片刻的，从身到心的安宁。


    她太累了，累到不是吃饭睡觉，过上一段普通平静的日子就能恢复的累。


    与沈同裳的重逢叙旧令她回忆起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多少年的那时。刚从殷烁的束缚中挣脱还没有很久，心态稚嫩而好奇，带着几分穿越者才会有的傲慢和热血。


    跟仰慕自己的齐业裘不同，也跟尊敬自己的齐业羌不同，更与半个合作关系的管才棋不同。


    沈同裳是第一个，因为她是她自己而结交的朋友。


    暂且抛弃了背负着的责任的两人，在互相欺骗中启程，结下说不清楚的缘分。


    只是对上彼此的那双眼眸，就会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意。她们心底都清楚，身旁的那人同样也在回忆着什么也不想，只顾往前走，四处冒险历练、插科打诨的悠然日子。


    “喂，沈少主。”


    墨箐从怀里掏出一枚果子，丢了出去。


    随手便将其接下的沈同裳挑了挑眉，全然没有任何疑心地咬了一口。


    “我听海平潮生她们说，你有段时间在找心上人。”


    唯有两人的相处尤为松快，谈论过大观秘境中那些稀罕事之后，墨箐先前许久藏在心底的好奇又涌上来。


    能被沈同裳瞧上，还接连不断找了好些年的人，会是个什么模样、如何的性格呢？


    定然也是个骄傲到天边，半点不肯低头的强者吧。


    丝毫不意外墨箐会大喇喇地问出口，沈同裳弯了弯眉眼，缓缓举起手，在空中比对着她，一点一点勾勒出木头桩子的样子。


    她笑着:“确有此事，怎么，你还想窥探本少主的心思？”


    从篝火里拿出一串烤肉的少女撇撇嘴，语调里含着些许调侃。


    “你要还记着我们同甘共苦的日子，还把我当朋友的话，最好就讲给我听听。”


    柴火迸裂的声音在沉默中愈发的响，风呼呼地吹过，墨箐看着沈同裳缓缓收拢了四根手指，直直指向在自己的心口，眼睛里写满的认真。


    她的声音不含一丝颤抖，嘴角勾起弧度，似乎有些苦涩，也仿佛释解了压力。


    “恐怕要叫你失望，因为我很早前，就没有将你当做朋友了。”


    “墨箐，我没想说的，但你既然问了，我便没有理由再藏起来折磨自己。”


    这一次脸颊覆上皮肤的冰凉，墨箐呆得没有办法反应，因而连闪躲也没有，就这样任由那双手抚摸过脸畔，游入发丝，盖住了那只总被发丝遮挡的耳朵。


    “可……那个时候的你我，并不熟知对方的身份啊。”木头似的少女抿着唇，不敢对上目光灼灼的眼。


    “所以喜欢这种感情，微妙得让我也不知所措了。”


    沈同裳像是无奈地轻叹:“世间有的是人比你对我更有价值，更有意义，也更漂亮有趣。”


    “但那些却平淡寂静得很，丝毫不像你，每一个靠近都让我没办法相信自己。”


    她的靠近克制而僵硬，收回手时，却带出一根墨绿色的发丝，握在拳中。


    “怎么会有人随便就跟着陌生人结伴呢，又怎么会有人嘴里讲着贪生怕死，最后倒还喊着要走一起走，连命也愿意搭上呢？”


    “你贪吃好睡，连带着躺在你身边的我也忍不住困顿，你歪曲理论，总是又让我听着听着就被带歪了去。”


    “是一日一日的相处，一字一句的闲聊，你的笑、怒、悲、叹，逐渐感染了我的心。”


    “当喜爱和恋慕占满空虚后，我就知晓，我就明白，今生，我非你不可了。”


    “所以，看吧。喜欢、爱恋，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感情。想摆脱却丢不掉，想找寻却没头绪。”


    昔日傲气十足，连身份大名都要重复三遍的少主大人低了头，肩碰着肩，不自觉时强硬地锢住了那人的一只手腕。


    “是你先问我的，你要给我答案，就在此刻。”


    她的双眸明亮，映着对方红棕色的瞳仁，显得执着且幼稚。


    “也说好，已有伴侣在炙州是个很笨的理由。”


    “……”


    墨箐一言不发，她想跟以前那样匆惶地逃走，可脑中闪过齐业裘失落的脸庞，便没办法忍下心了。


    她曾因没有正面回复阿裘，愧疚了许久，觉得自己相当无情，连个准确的答案也不肯敷衍出去，伤害了朋友。


    因而这次，她想，不论多么过分的话，她总要向沈同裳交代清楚。


    “沈同裳，无论是作为无衣的你，还是作为世雷宗少主的你，对我来说都同样。”


    “我们是彼此忠实可信的朋友。”


    她没有后退，也没有甩开那只手。


    “我对你没有恋人的感情，这就是我能给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