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伦心知肚明,他所说的圣旨,是废宋斐爵位并贬他出京,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刘炟又道,“郭宁你去告诉她,这件事就收尾在这里,让她不要再闹了,回去好好静一静心。”
郭宁说“诺”,开门出去说了。但不过片刻,又回转了过来,带着满脸的尴尬神色,“奴才无能......贵人还是坚持要见陛下,否则她今日绝不离开。”
殿中中人的视线一下子都凝聚在了刘炟身上。他沉默了片刻,重新拿起了筷子,将剩下半个蟹黄包慢慢地吃尽了,这才说,“不见。”
这一次,郭宁出去说后,宋贵人没有再坚持,告退着走了。
他松了口气,回来禀告刘炟。却见他并不欣喜,反而神色倦怠,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说,“朕今日有些不舒服,早朝罢一日吧。”
不止是郭宁,连蔡伦都惊讶起来。刘炟为人勤勉,即便患病,也从来坚持上朝。今日却这样失态,多半也是太过寒心的缘故。各怀心思地答应了一声,一个出去通知朝臣,一个去请御医来走一遍过场,诊治一番。
而早先出去的宋月楼,还没回到自己的广阳宫,远远便见梁玫打扮的焕然一新,迎面向她走来。
内廷并不大,宋斐便贬的消息想必已经传遍上下。何况皇后昨夜里兴师动众地把茗茶的所谓口供交给了二梁。宋月楼一想到这个,就有冰冷的恨意浮上心头。
但对着梁玫,终归是有些心虚的,不欲和她打照面,低着头匆匆便想走过去。不料对方今日似乎兴致很高,叫住她道,“宋姐姐!”
她只好停下来,看着梁玫。
对方绝口不提茗茶的事,只是喜滋滋的看了眼身旁的雁书。雁书从身后小宫女抱着的一跺包装精致的饼上抽了上面两包,笑吟吟地递了过来。
第109章 梁玫
内殿转瞬就到。梁玫带着宫女们福下身去,“参见陛下。”
刘炟顾及着涅阳大长公主,一向待她客气。所以马上就虚扶了一把,温和道,“坐那儿吧。”
梁玫摇摇头,喜滋滋地说,“先说了再坐吧。陛下可知妾此来何意?”
刘炟迟疑地摇了摇头。
梁玫喜不自禁地说,“陛下,阿敏有身孕了!”
刘炟不由地一愣,随即欣喜,“可是真的么?”
梁玫说真的,“早起匆匆地请了三四位御医来诊,已经断定无误。”
刘炟听了更加欢喜,一连声笑道,“好,好,蔡伦,传朕的旨意,把前几日代郡进贡的吉光裘找出来,赐给梁美人。
梁玫听的直笑,“陛下真是欢喜的糊涂了。如今是初夏里呢,您赏了阿敏裘衣,她哪里能穿?”
郭宁在旁笑嘻嘻地解释,“贵人误会了。那吉光裘虽称裘衣,其实是很薄的。入水不濡,入火不燃,最是个宝物。”
梁玫这才含笑,“好好,原是妾没见识。代阿敏谢过陛下了。”
刘炟道,“怎知你就没有赏赐呢?”转头对蔡伦道,“再把前阵子小宛进贡的十二时盘找出来,赐给贵人。”
蔡伦笑道,“恭喜贵人,那时盘四周皆有物象。如辰时,草间皆戏龙,转已则为蛇,午则为马,所以号十二时盘血落。可比水钟有意思的多。”
梁玫喜出望外,忙谢过了。
刘炟温言地嘱咐,“阿敏是你妹妹,有你照顾着,我很放心。”又说,“御医苑里的御医、六尚局的女官宫女们,这程子你可尽情调派。阿敏有什么想吃的、想顽的,她自己想不到,你也只管去找。”
梁玫喜滋滋地答应了。
刘炟便道,“那等到了晚上,朕再去看看阿敏。”嘱咐了人好生送她出去。
梁玫带着满满的赏赐去了丽景宫。正逢梁敏打算出殿透气。她见了,一下子急了,快步上前去搀住了妹妹,“当心当心。那里有道门槛很高,你仔细别跌跤。”
梁敏淡淡的笑,“姐姐也太小心了。这殿门我来来回回的走了几个月了,熟着呢,哪里会摔?”
梁玫一边说,“那是以前。现如今你肚里还有一个呢,可得小心着些。”一边携了她的手,一同进去。
两人在椅上坐下后,梁玫指着雁书等宫女笑道,“瞧瞧,她们手上捧着的,都是我刚刚去禀了陛下,他赏赐了你的。他又叮嘱我说,这程子你有想吃的、想顽的,只管去和六尚局说。可见陛下对你这胎有多上心。”
梁敏不为所动,“姐姐也说,陛下是为这孩子。”
她语气颓丧,渐渐令梁玫也收了笑意,叹气,“你就不能开心一点么?”
梁敏听的心中苦涩。在闺中时,她是再外放不过的性子,如今却只能每日呆在这深宫里,不见天日、循规蹈矩。何况刘炟与她并不相爱,双方都是面子情罢了,每月里并不常见。偶然相度的一两天,也是相敬如宾。这样的日子,怎么能开心?
梁玫何况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挥了挥手,让宫女们都下去,这才说,“这进后宫,是你自己一意孤行要来的。现如今你又后悔了。阿敏,你到底要如何呢?”
梁敏攥着袖子,茫然地说,“我不知道......只是现在这样的日子,并不是我想过的生活。”
梁玫牢牢地看着她,“可是事已至此,你再怎么不甘心、再怎么后悔,日子也还是要一步步的过下去啊。”她伸手抚摸着妹妹还平坦的小腹,道,“阿敏,你要知道,不是每个女人的一生都必须要有郎情妾意,才能活下去。你既然觉得不快乐,不如学一学姐姐,把你的心胸都放去别的事物上。”
梁敏软弱地抬起头看着她,“可是姐姐,我并没有你那样硬气的性格。”
梁玫听的一哂,“我又何尝是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她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知道么?十六岁嫁给圣上的时候,我也是有过幻想的。那时候我想着脱离了梁家,在东宫,也许我会有一个新的未来。那时大家都说,五皇子脾性温和,最是妥帖良善。我也这样想——我会好好对他,和他恩爱白头。可是在我进内廷的第二个月上,就发生了一件栽赃。那时候我还小,沉不住气,拼命地辩着,解释着,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好多。他一直只是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那个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他并不相信我。他也不喜欢我。更永远不会和我有共度一生的念头。”她这样说着,眼中似乎有了一点泪光,但很快就仰头笑了一笑,克制住了。再看向妹妹的时候,还是如常的镇定神色,“从前我担心过,你进宫会不会过的不好。可现在,什么都没有关系了。阿敏,姐姐会保护你,我会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我们是真正的、唯一的骨肉同胞。所以你不要再去想过去了,有这份伤怀的时间,不如多为咱们的未来筹划。”
梁敏听她说这个,忍不住想起了昨晚皇后派人送来的茗茶的口供,后怕道,“未来?可后宫里的人心机都这样深,连咱们家的人都能够买通。我恐怕自己还没有想到办法,就先被别人给打倒了。”
“魏采薇已被陛下下了密令赐死了,别怕时空之恋,爱在千年前。再说,咱们家的人都是很忠心的。”梁玫的嘴角浮现了一个隐秘的微笑。她并不打算对单纯的妹妹说出真相。只是抚摸着她的头发道,“总之,有姐姐在呢。”她慈爱地看着妹妹的小腹,“我一定会让你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的。不止如此,我还要让他坐上最高的位置。”
梁敏听的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了她的意思,惴惴道,“这话可不能胡说。陛下已然有了皇后,也有了太子。咱们不能去肖想别人的东西。”
梁敏摇着头叹,“真是孩子话。”她看着妹妹,悄声道,“皇后和太子又非嫡亲母子。何况宋窦两家恩怨颇深,不管是后位,还是东宫位,里头的变数都大着呢。”她自信地微笑起来,“好好地生下这个孩子吧。将来咱们姐妹俩的福气,在后头呢。”
梁敏越听越害怕。待要劝她,忽听殿门上传来几声轻叩,雁书在外道,“美人、贵人,皇后殿下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