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阳镇,镇政府大院外面黑漆漆的一片。
天空阴沉,雨要下未下,倒是起了一阵风。
镇干部组成的巡逻小队,才刚刚从石门闸河道巡守换班回来。
领头的人,正是之前守在石门闸的镇干部小雷,其名叫雷本红,是詹腾镇长的心腹,被他一手提拔上来的。
“行了,你们都赶紧回去睡一觉吧,下一班去石门闸河道巡逻,要到明天凌晨三点了,这段时间我们辛苦一点,绝对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雷本红站在镇政府大院前面,对着身后的几名干部道。
“好的,雷股长!”
几名穿着雨衣,手里拿着电筒的镇干部纷纷应道。
说完,就要各自离开。
忽然。
其中一名镇干部看到了不远处正有着一道人影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因为天黑路滑,那人的脚步有些踉跄。
那名镇干部唰的一下,就将手电筒照了过去,“谁啊,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出来晃悠?不知道现在天黑路滑,洪水多发,多危险啊?快回去!”
那正走过来的人影被电筒照射的睁不开眼,急忙用手挡住了脸,嘴里声音沙哑的道,“我要到防洪指挥部那边去,天太黑了,不知道路怎么走……”
先前那名干部的手电筒还照在对方身上,刚要开口。
一旁的雷本红就走了过来,拿开了手电筒。
前面那道人影,才把手从脸上拿开。
夜幕漆黑,天空中雨水飘落,没有丝毫星光,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雷本红刚刚还记得,手电筒照射到对方身上的时候,虽然因为灯光刺眼,对方遮住了脸,但是却完全可以清晰的看到,对方身上居然还穿着一件橘黄色的救生衣。
“你是什么人?听你口音,不是我们镇上的吧?”雷本红朝着的那人影走去,手里的电筒打开,没有照射到对方的脸上,而是投射在一旁的地上。
反射的光线,再加上近距离,完全可看清对方的脸了。
只一眼。
雷本红还不等对方回答,待他看清之后,整个人直接被吓得汗毛倒竖,脚步踉跄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那张脸。
他太认识了!
这最近一天来,市委书记,市长,县委书记,县长和镇党委书记,镇长……所有人,无不是都在寻找这张脸!
为了防止认错,镇上还特地印刷了彩色照片,分发了下去。
让发现其尸体者,务必上报!
可是现在。
在这黑漆漆的夜里,雷本红就看到对方浑身是水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如何能遭得住?
“你……你……诈尸了啊,郑局长……郑局长的尸体,从水里爬起来了!”
雷本红吓得脸色煞白,尖着嗓子大喊了起来。
后面的那些镇干部一听到这话,纷纷把手电筒朝着郑谦那边照射了过去。
郑谦这次眯着眼,没有用手遮挡。
所以,他的模样,也被看了个真切。
“噗通!”
当即。
就有几个胆子小的镇干部直接跪了下来,顾不上满地的泥水,直接朝着地上磕头。
“郑局长,俗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您的死……不是我们造成的,是那洪水淹死了您啊!”
“您就算是有怨气,也不能回来找我们啊,你是为了救我们而死的,我们整个山阳镇的老百姓,都会铭记您的大恩大德的!”
“对对,您放心,等这次洪水退去了,我就去找祁书记,让他发动群众,在石门闸给您塑身建庙,永享香火!”
“郑局长,您用命救回来的被困牛新洲的那十四个人当中,有我的亲妹妹,您的大恩,我永世不忘,明天我就去石门闸给您烧纸,您就安心的去吧!”
……
郑谦整个人都懵了。
看着面前那跪倒一地的镇干部。
又听到他们嘴里说的那些话,郑谦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我这活的好好的啊?
郑谦上前一步,伸手就朝着雷本红摸了过去。
他的本意是让雷本红抓一下自己的手,感受一下温度,知道自己还活着。
可他的这一动作,在那雷本红看来,分明就是厉鬼索命无疑了。
“郑局长,别……别过来!”
雷本红整个人都要吓尿了,声音颤抖,脸色煞白。
眼见郑谦那被水浸泡的发白,后面为了爬上来,抓着树根蹭破皮,弄得血呼啦的手伸到跟前。
雷本红再也忍不住了,整个人‘嘎’一下就抽了过去。
而这一幕,被后面的镇干部看到,一个个的更是吓得不行。
他们之前就听镇上的老人说过,那些意外死亡的人,很多怨气难消,最后会形成怨鬼,回到他生前的地方寻找替死鬼,以平息怨气。
一想到这里,那些人更是拼了命的磕头。
“郑局长,饶命啊,我们……我们没有害你啊,我一定给你烧纸钱,给你……”
“行了!”
郑谦的嗓子疼的厉害,火烧一般,所以他刚刚并未说太多话。
“我还没死呢!”郑谦道。
说完,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上前抓住雷本红身后的一人的手。
那人想躲,却晚了一步。
被郑谦抓住之后,想晕过去。
却发现……
“嗯?这手看着血呼啦的……但还有温度!”
那人一下子站了起来,“郑……郑局长,真……真的是你?你没死?”
郑谦没好气的道,“怎么听你们这语气,还盼着我死呢?”
“不……不是,怪我,乌鸦嘴!”
那名干部激动的满脸涨红,嘴里的话语都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后面的镇干部们,也都起来,惊出一身冷汗, 才发现是乌龙一场。
“郑局长,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指挥部那边,林书记,杨市长他们今天还没离开!”
其中一名镇干部快速的道。
“等一下!”
郑谦指了指地上的昏过去的雷本红,然后蹲了下来。
他伸手在雷本红的人中,以及胸口处的几个穴位按了下。
雷本红才悠悠醒转过来。
不过,他刚睁开眼,就看到郑谦正低头看着他。
雷本红吓得两眼一翻,又要昏死过去。
幸好旁边一名镇干部眼疾手快,一下子拉着雷本红站了起来,嘴里同时道,“雷股长,郑局长没事儿,他没死!”
雷本红晕乎乎的脑袋,这才恢复了一丝神智。
“郑局长,没死?”
郑谦走到了雷本红的面前,“你很希望我死?”
“不……不是!”雷本红的脑袋摇晃的跟拨浪鼓似的。
仔细确认了一番,自己不就是在做梦,雷本红就兴奋的带着郑谦朝着防洪指挥部赶去。
半个小时后。
防洪指挥部的帐篷内。
灯光很亮。
照在场中众人的脸上,无比的清晰。
所有的人,全都瞪圆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的盯着郑谦。
而此刻。
郑谦就坐在椅子上,旁边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面包,牛奶水果之类的的食物。
郑谦毫无形象的吃着。
他看到旁边众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就急忙摆手,声音含糊的道,“先别问,等我吃饱了先!”
又过去了十分钟。
郑谦吃了五个面包,喝了两瓶牛奶,整个人缓过来了一点后。
他才看向面前的众人,“好了,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可以问了!”
郑谦这么一说。
林立恒,杨善源,钱泽昌,祁逊和詹腾反倒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最后还是林立恒最先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郑,你是我们南云市的英雄,你今晚好好休息!”
“谢谢林书记挂念!”
郑谦起身道。
他看得出来。
林立恒是真的关心他。
即便是城府再如何深的上位者,在真情流露的那一刻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而一旁的杨善源和钱泽昌,以及祁逊几人,虽然眼睛里面有震惊和意外,但是欣喜之色,却并不太多。
当然。
郑谦也没有苛求对方一定要高兴。
毕竟这事儿,是他自己选的,作为一个成年人,结果如何,郑谦都理应自己负责的。
林立恒上前把要站起来的郑谦给按了下去,他这才看到,郑谦的双手血呼啦的样子。
“你的手……”林立恒问道。
郑谦笑了笑,“不碍事,林书记,就是在水里泡久了,浮肿了,最后爬上来的时候,蹭破了!”
林立恒深吸一口气。
可以想到,郑谦一个人在水里浸泡了那么久,天黑雨大,筋疲力竭,拼了命的往岸边爬,最后双手血肉模糊……
“小郑啊,我已经让人联系了车子,明天一早,你就转往市医院休养,同时做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林立恒道。
郑谦听得一咕哝,怎么又做全面检查啊?自己刚从白岭镇做完检查过来的啊?
“林书记,不用了,这山阳镇的情况复杂,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而且,你也知道,我是医生,我的身体没事的!”郑谦道。
“那不行,这次你必须要听我的安排!”林立恒斩钉截铁,丝毫不给郑谦拒绝的机会。
就连杨善源,钱泽昌和祁逊也跟着道,“是啊,小郑(郑局长),现在根据气象监测,山阳镇的降水量在显着减少,后续的洪灾发生可能性会比较小,你就安心的去休养吧!”
郑谦苦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林立恒又交代了一些事情后,就打算带人离开,让郑谦早些休息。
詹腾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忍不住问道,“郑局长,我明明在下游的回湾里面捡到了你的救生衣,你身上怎么还有一件啊?而且,那件救生衣上面的写的信息,就是采石场的渣土车用的啊?而且,每辆车里面只配备了两件啊……”
这是詹腾一直以来心头最大的疑问。
甚至,因为这件救生衣,蓝天救援队的人,还去那回湾里面捞出来一具尸体,弄出来了一个大乌龙!
郑谦笑着道,“詹镇长,那救生衣的确是采石场的渣土车里面备用的,我当时拿出来了两件,给了你一件,我自己一件,但是那座位下面的铁箱子里面,还有一件的!”
“也就是说,一共有三件?”詹腾愣了。
这时候。
一旁的雷本红走了上来,问道,“郑局长,你开的那辆渣土车的车牌是南j吗?”
郑谦点了点头,“对,不错!”
“那就是了!”
雷本红道,“这辆渣土车是我二叔的,采石场停工的前几天,他的一件救生衣划破了,然后又去领了一件,但是那破的,忘记交上去了,就塞在了车里!”
“后面采石场停工,车子也就被扔在了那边,里面的救生衣也没人去管,所以,也就是有三件了!”
雷本红这么一解释,大家全都明白了。
詹腾也是哭笑不得。
他还差点因为那件破了的救生衣,直接宣判了郑谦的死亡!
但好在大家的努力没有白费,也算是给那沉在回湾下面的那具女性尸体一个交代了。
也就在大家都要准备离开的时候。
指挥部帐篷外面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一道浑身是水的人影,就这么直接闯了进来。
“阮县长!”
原本站在门口的詹腾急忙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来人正是阮轻舟!
因为阮轻舟是女性,住在这边安置点多有不便,所以她就去镇上没有被淹的招待所了。
而从招待所赶过来,是有颇长的一段距离的。
阮轻舟也是第一时间得知郑谦还活着的消息后,就匆匆赶了过来。
此刻。
阮轻舟就站在门口,一双泛红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郑谦,她双手紧握,极力抑制着内心的情绪波动。
因为一路匆忙跑来,她身上沾染了不少的泥水,甚至左边大腿臀部位置,还印了一大片的泥泞。
显然是来时摔了一跤,然后继续爬起来赶路的。
郑谦被阮轻舟的眼神盯着有些发毛。
毕竟驱车扎入决堤口这种冒险举动,从另一种层面来讲,那就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郑谦可是跟阮轻舟一起回家见过父母的。
而且。
郑谦曾因欠阮轻舟一个西瓜,而在晚上的时候,还给阮轻舟一根‘香蕉’,让两人的关系变得不一般了。
“阮县长……”
郑谦有些心虚的开口,不敢再去看阮轻舟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