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他是因为他真的疼爱过我,我恨他是因为我和母亲的死,都是他一手造成。
这复杂的爱与恨,让我的心在一瞬间遭受到了数百千只手的拉扯。
一刹那,我几乎不能呼吸。
父亲也有些怔住的模样,不过片刻后,他变成了一脸的懊悔。
“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们母女,不过……你能如此,我也很开心。”父亲侧躺在床榻之上,有气无力的道。
我强忍着胸腔内汹涌的情绪,上下牙齿紧紧地咬合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父亲方才有气无力的声音听在我耳中,让我又气又心疼。
心疼他一大把年纪还要遭如此的罪,气他为了两个院子就巴巴的跑出去,落了李月珠的圈套。
良久之后,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压下了内心的百般滋味,扭头看向小竹,有些紧张的问道,“小竹,父亲身体到底怎么样了,你说,你告诉我。”
小竹沉默着低下了头。
一时间,许多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小竹的身上。
我有些急促的道,“小竹你说啊,你告诉我实情,我要知道实情。”
小竹抬头,目带怜悯的看着我,片刻之后轻声道,“原本老爷的身体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只肖等吴先生回来,也许就可以医治好起来,最不济也能延长个五六年寿命。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我艰难的看着小竹,勉强从干涩的嗓子眼里发出几句话,而后死死地盯着小竹,像是在她身上烧灼出两个洞。
小竹也察觉了我的紧张,她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终是一狠心,将实情说了出来,“但是现在,老爷的病情突然恶化了,他好像经过了重击,心肺被打伤了,伤上加伤,已药石罔救,哪怕吴先生来了,也不行了,因为老爷的五脏已经坏了。”
药石罔救……
那一刻,我的脑海中只有这几个字在拼了命的轰鸣,咆哮,嚎叫,像是要将我的耳膜撕裂一般。
“药石罔救?”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出现在了门外。
紧接着,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李斟一脸不敢置信的,出现在门口。
“为什么,为什么,他前几天都醒过来了啊,他为什么会药石罔救?”李斟像是发了狂一般,对着小竹疯狂的吼叫。
在他身后站着的那个切切的女孩子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袖,想让他冷静一些,却被他一甩手,推到了一旁。
“为什么。”李斟疯了一般对着小竹大吼大叫。
伏在屋梁上的游二忍无可忍的跳了下来,挡在了小竹的面前,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怒意显而易见。
“斟儿。”我凄凄切切的叫了一声,“回来。”
李斟回头看了看我,眼底的狂躁慢慢的平复。
他耷拉着脑袋,似是想对小竹说抱歉,不过碍于那么多人在跟前,又说不出来,只得给了小竹一个歉意的眼神,而后走到了我的身边。
我也歉意的看了一眼小竹,小竹对我摊了摊手,表示没事。
我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始终微笑着躺在床榻之上的父亲,咬牙问道,“是不是李月珠打你了?是不是?”
父亲微微一笑,竟是轻言轻语的开始劝起我来,“月珠那孩子也是多不容易,左右我也不想活了,她做的倒是合我心意,所以你就别跟她计较了吧。”
“不计较?”我骤然提高了声音,将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她还想划花我的脸呢,就在刚才,你在椅子上晕过去了不知道,但我和阿浔可记得清清楚楚的。”
说完,我扭头看了一眼聂南浔,想他为我作证。
而后他十分配合的轻轻地点了点头。
床榻之上原本微笑着的父亲面色瞬间就变了,连带着语气也冷酷了起来,“竟然敢伤你?我原是想着,她始终是我的血脉,才不计较她那么多事情的,但她竟然敢伤你,这件事罪无可恕。斟儿,我允你处决了李月珠,替你姐……替你六妹报仇,你可能做到?”
“能。”李斟僵硬着身体,点了点头。
父亲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声音又慢慢的软了下去,“叫其他无关人等下去吧,我有事情要跟你们……兄妹两个说。”
说完,竟慢慢的闭上了双眼,一副只等着人走干净再与我们说话的模样。
我无奈,只得让连带着聂南浔在内的所有人都出了房间。
其中,那个叫玉儿的女孩子双眼带泪的看着李斟,似乎是在等他的回应。
可自始至终,李斟连头也没回,只留给了她一个冷酷的背影。
玉儿眨眨眼,流下了一滴眼泪,慢慢的转身,离开了房间。
等到房间内除了我和李斟之外的人都走干净了,父亲这才睁开双眼,有些吃力的抬起胳膊,对着我伸手。
我赶忙上前一步,握紧了父亲的手,“父亲,怎么了?”
“我就要走了。”父亲开始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流起眼泪来,“李家的店铺和庄子的地契,不能随着我的离去也跟着离去。想当初,这些东西我不放心,连管家都没交给,自己藏起来了。打算的就是以后留给斟儿,如今又得知阿淳回来了,这东西便交给你们姐弟两个吧。”
父亲喘了一口气,继续道,“我把所有的地契都放在了一个盒子里,那盒子则被我埋在了甄家荒废的宅院里,就在你们母亲当年的闺房底下。谁能想到,我会把东西放在毫无关系的甄家宅院里呢,李稷如和李月珠怕是死也想不到吧。”
“从她们拼了命都想得到这些地契来看,你们应该猜测得出,这是一笔很庞大的财产。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为父当宰相这些年来,收集的许多官员贪污受贿的证据,只要捏着这些证据,他们就得为你所用……这才是一笔,无法估量的财富啊。”父亲轻轻地笑了起来,“我想,这应该对阿淳有用吧。阿淳的性格素来恩怨分明,爱着的便是倾尽所有的爱着,恨着的便是不顾一切的报复,我想,她应该很想报仇吧。”
话说到这里,我早已泪流不止。
父亲用力地抬起胳膊,轻轻地为我擦掉了腮边的眼泪,而后像小时候哄啼哭的我一般,柔声道,“阿淳最乖了,阿淳不要哭,这么多年,让你难过了……对不起……”
“没有……”我张着嘴,勉强呜咽着说出几个字,“没有,父亲……”
“阿淳不要哭了……你应该高兴,因为我就要去见你的母亲了,阿湘,我最对不起的便是她了,我希望她能原谅我……”话说到这里,父亲忽然又咳嗽了起来。
他用左手掩盖住嘴,右手拼命的对我们摆动,大约是想让我们都离他远一点。
可是这个时候,我们谁都没有移动身形,均都压抑着心情,担忧的望着父亲。
约莫十几个呼吸之后,父亲捂着嘴的手指缝里开始流露出鲜血,这鲜血越来越多,最后已经淌满了他的整个手臂。
我震惊的看着父亲,一时间竟然连流眼泪都忘记了。
“阿淳,斟儿……”艰难的说出这四个字之后,父亲蓦的移开捂着嘴的手,猛地吐了一口鲜血,便瞪大眼睛,栽倒回了床上。
我和李斟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十分的不敢置信。
前一刻父亲还在同我们说话,怎么下一刻就满身鲜血的离去了呢。
不,这一定是假的。
我们两个沉默了片刻之后,由李斟伸出手,颤巍巍的探了探父亲的鼻息。
在确定没有任何一丝呼吸之后,李斟突然忍不住爆发出了极大地哭声。
虽然他努力地捂着嘴压着,但依然有极大地抽噎声传了出来。
我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这么呆呆的望着父亲的身体,连哭都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