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门八宗之人显然是明白她这个规矩的,等到卫将离稍停箸,便道:“盟主既已办了金盆洗手大会,自此不涉江湖事,怎的还如此操劳?可是去了楚京之内的诸宗门?”
卫将离此时显然飨足,闭目了片刻,摇头道:“我既已卸任,自不会再去叨扰东武林,只是自昨日便在楚京南郊农户家探访,多花了些时间。”
“盟主观感如何?”
“不愧是天下盛京,诸般农事胜过太荒山以西何止一筹。”
太荒山以西便指的是西秦,按理说西秦蛮荒之地,女儿家来了东楚便不是被锦缎华服勾了魂儿,也合该为胭脂水粉失了神。卫将离瞧着也仅有二十出头,来了东楚不过三日,有两日便耗在农事寻访上,倒教一墙之隔的皇帝讶异不已。
一旁的侍卫幽幽地看着早已忘记之前有多嫌弃西秦虎狼女的皇帝,不由想起先前太后嘱咐自己尽量让皇帝压制一下对未来皇后的好感度,咳嗽一声问道:“陛下,人也见过了,不知对其有何感想?”
皇帝勉强把自己的耳朵从墙上揭下来,皱眉回忆了一下,细数道:“黑了点,糙了点,身段平了点,声音也不好听,清平调越女谣怕是唱不得。”
皇帝说完便又把耳朵死死地贴在铜管边。
侍卫顿时心生不祥,小心问道:“那……西秦大公主,好看吗?”
皇帝毫不犹豫地答道:“好看!”
完了。
去年皇帝把丞相儿子的未婚妻从池子里捞出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现在那倒霉的未婚妻成了他的慧嫔。
侍卫一脸无语之际,皇帝转头催他道:“巡城司的人呢?”
“陛下放心,再约有半刻巡城司便能将这条街道重重包围,料那些谋害西秦公主的匪类插翅也难逃。”
这个时候皇帝发散思维了,问道:“那等下动手时朕能不能出场?”
侍卫斩钉截铁道:“陛下万金之躯,岂能轻涉险境?!”
皇帝不死心:“真不能藉此机会和卫氏交流一下?”
侍卫道:“此魔门中人与西秦大公主相较虽不成气候,但在江湖上也是二流高手,陛下若执意要去,届时场面一乱,我等难以向太后交待。”
言下之意就是陛下实乃战五渣就不要去添乱了,皇帝听了只得作罢。
而那边厢聊得已是渐入佳境,魔宗之人见差不多了,对卫将离说道:“盟主出嫁本是喜事,可惜宫闱高深,武林中人不宜多涉朝廷之事,兄弟们日后怕是再也见不得盟主一面,薄酒一杯,祝盟主万事顺遂。”
卫将离抬眼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他敬的酒,说道:“蝰老儿,少见啊,当年白骨灵道死了一半也没见您老人家低头,现在竟然亲自给我这个江湖后进敬酒。”
那蝰老儿面色未变:“如今世易时移,西武林在盟主治下数年,压过东武林何止一头,我们这些个刺儿头面上有光,自然便认服了,这杯酒就权当平了这些年的猜忌,盟主可愿给我等这个面子?”
碧色重瞳在座下每个人脸上扫过,卫将离放下筷子,挑起一边嘴角笑着,端起杯子碰了一下那人的酒杯,送至唇边。
“我卸任之后,还望你们主持西武林大局呢。何况西秦至楚京,诸位一路相护,将离感恩还来不及,怎么敢不给诸位这个面子?”
她倒也不多废话,饮下之后将杯子倒过来以示尽饮,气氛便微妙地变了。
那蝰老儿放下杯子,话风一转,道:“说起来也是遗憾,一想到以盟主之武姿,竟要半生困囿于宫廷,我辈武夫实在扼腕,不如我们稍后去城郊,盟主再以诀指教我等一二如何?”
卫将离在西武林闯出名头时,人问她修了哪门哪派,她支支吾吾半天,只说了从边上捞上来一卷无名竹简,上载绝世武功,因打捞于,索性便叫诀。
又因卫将离修习诀,两三年之内功体便能大成,又毫无副作用,是以江湖中人人渴望从她口中撬出那武功心法。
魔门诸人也是对诀志在必得,这才设下此局。
卫将离听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淡淡道:“我这两日心情不佳,若打起来怕伤了兄弟们多年的情分。”
旁边的人阴阳怪气道:“自盟主与剑圣决斗之后便再未动过武,难不成真如传言所说,盟主与剑圣一战,被正一剑意废了武功,才匆匆答应了东楚求娶,以图给自己找个安全的所在度过余生?”
“……”
卫将离没说话,只是眼睛看着墙上的画轴,一脸若有所思之状,气氛便更加古怪。
蝰老儿这便放下了一百八十个心,冷笑道:“毕竟盟主乃是我西秦皇女,纵然做不了江湖人,也自可嫁入宫廷享尽荣华富贵,可怜我魔门八宗之主当年被盟主尽数屠尽,数十载之后,怕是要支离破碎,门人子弟流落街头……”
“我明白了。”卫将离轻轻点头,“没为魔门诸道善后,是我疏忽了。”
蝰老儿面露喜色:“我等也不要求什么补偿,只要盟主能将诀全本授与我等,待我等修炼大成,便可力压东武林,也好让盟主了无心愿不是?”
众人纷纷贊同:“正是如此,诀出自西秦,自当是西武林之物,盟主嫁去了东楚便是东楚之人,西武林之物当留给西武林才是。”
卫将离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那情状哪还有江湖人的模样,活似临街的长舌妇,心底不禁无奈一笑,出声道:“给你们倒也可以,只是近日因我嫁入东楚,楚京里处处皆是江湖耳舌,若是传出去是你们得了我的功法,那魔门八宗的门面道场可还保得住?”
蝰老儿脸色一沉,道:“我等自有办法保住,这便不劳盟主费心了。”
卫将离眼中微冷,讽道:“是啊,只要拿了我的功法,杀了我,便只有天知地知你们知,到时西秦的百万饥民便也跟我一同去了,边关东楚大军倾巢出动,乱世即来,谁还在乎几个跳樑小丑练的拳脚功夫?”
两国和亲事关西秦灾荒,若和亲的公主死在楚京,那相当于要生生饿死西秦百万灾民。
正所谓人要脸树要皮,虽说这些个魔门江湖客们自标游离于家国法度之外,但被这么血淋淋地撕了那么一层面皮,谁脸上都挂不住。
众人的脸色瞬间便阴鸷下来,蝰老儿冷笑道:“民间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想到公主嫁去了东楚还为西秦忧国忧民,若是东楚的国君听见了,只怕会觉得枕边人有所异心,不知还睡不睡得安稳。”
——朕今年二十八,睡眠好得很,最喜欢赖床没有之一。
饶是心里这么想着,墙那边的皇帝还是很感兴趣卫将离的心态,正所谓嫁夫从夫,大婚之前卫将离还是西秦人,有为国为民的想法无可厚非,但嫁给他之后,作为夫君他还是很重视她的立场的。
只听那边厢西秦公主笑了一声,道:“您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止老脸皮厚,连说出来的话也腌得越发酸了。卫将离既觅得天下鼎贵的夫君,又能以这桩婚事挽饥民于水火,令两国修好,何乐而不为?偏你等在此狺狺狂吠,可为饥民送过一粒粮?可为平乱出过一分力?”
听窗根时不意龙臀被拍得这般舒适,皇帝心花怒放,问侍卫道:“大婚是定在明日初七吗?”
侍卫:“……是初十。”
皇帝怒:“为何不是初七?”
侍卫:“陛下,国书上本来写的是初七,您不高兴被太上皇逼婚,这才改成了初十。”
皇帝语塞间,隔壁忽然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便知那些人终于恼羞成怒要对卫将离下手,顿时喝道:“巡城司的人还未到吗!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万勿让匪徒伤了她!”
除了,随行的其他几个侍卫应声而动,身法极快地闯入隔壁包厢,一片银光闪动的打斗间,魔门之人怒吼不断——
“卫将离!动用官家势力便是坏了江湖规矩!”
“卑鄙无耻!若老夫能走脱,定要让你在江湖上名声扫地!”
“原来你武功真的被废,难怪白骨散阻断内息无效……天下英雄不会放过你的!”
此时此刻被一群陌生人护在角落的卫将离的内心是崩溃的。
她本意是通过赴这场鸿门宴,让这群杂碎认识到她武功没被废,藉此安定武林人心,而现在可好,被官家势力强行介入,她拼命吃换来的能让她暂时恢复身手的药基本没派上用场。
今天这事儿传出去……那些个对她的功法有企图的杂碎就更加蠢蠢欲动了。
谁这么积极地管闲事啊。
这些侍卫显然个个是一流高手,不出一会儿便将在场四个魔门之人斩于剑下,只有蝰老儿撒了一把毒粉破窗而逃。
卫将离呛得眼睛发红,一边扇着一边退出包厢,在栏杆边扫了一眼,酒楼的大堂里已是人仰马翻,东楚的巡城甲士鱼贯而入,直接把整个酒楼包围。
一脸懵逼间,持剑的侍卫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只见从隔壁门里转出个紫衣的年轻公子,那年轻公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越看眼神越是热烈。
还是武侠文状态的卫将离实在没能把眼前这位和哪个魔教少主或者是宗门少宗对上号,不禁发问道:“阁下是——?”
“你可伤着哪儿了?”
“多谢阁下援手,我无妨,只是不知阁下……哎?”
卫将离猛地看了一眼楼下一个武将模样的人跪在楼梯口,很快想到了什么,瞳仁倏然缩起。
只听那年轻公子答道——
“再过两日,朕便是你夫君了。”
第四章 大婚
“……那见了楚皇之后呢,公主可有提及两国盟约一事?”
卫将离被巡城司和宫中侍卫一起护送回来时西秦使馆的人都吓了一跳,翁县主受西秦皇帝所命,负有监督公主顺利出嫁的责任,一听她竟早早被东楚皇室跟踪了行径,心下不安,立即屏退了众人向卫将离仔细询问。
倒是卫将离回来之后淡然得很:“楚皇却是比我想得随和,那之后便去了巡城司喝茶,期间相谈的时候就算我言语打了不少两国间的擦边球也没见他生气,我便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盟约的事。”
翁县主凝神道:“楚皇口风如何?”
“和传言相类,现任楚皇徒皇帝之名,但上有先帝后及太后,下有宗室皇亲,这桩婚事实际上是东楚太上皇一手促成,现在粮已至了边关,待大婚当日便能在皑山关交割。”
“只是妾还是担心那粮——”
“放心,粮是真的。”说到这一节,卫将离眉心那一丝隐约的郁色淡了些许,从袖袋里拿出两根麦穗,“这是楚京城郊的春粮,穗子沉颗粒重,还不是南方渔米之地所产,可见以东楚储备,若战事再争上三年,西秦便耗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