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妃心中微沉,她刚才分明看见皇帝对那舞姬有些兴趣,怎会拒绝?
疑惑间,侧边传来一声通禀,说是慧充仪带着小皇子和小公主来了。
皇帝立马起身,快步走下去,亲自扶着一身紫萝襦的慧充仪,道:“你身体不好,朕不是说了你不必亲自送孩子来吗?”
慧充仪温婉一笑,道:“今日是皇儿和菡云的大日子,妾怎能不来?”
皇帝答应过女儿的闺名让慧充仪起,慧充仪便取了个‘菡云’,她与皇帝初见时便是落在菡萏池子里,让皇帝给救了,可见其情深意重。
饶是太后一向不给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妃嫔好脸,但看在龙凤胎的份上,好歹没有当面拂了慧充仪的面子,接过三皇子,道:“礼部尚书,三皇子的名字可拟定了?”
下首一个官员站出来,恭敬跪下道:“回太后娘娘,今日午后便拟了十二个字交由陛下择选,礼部与宗庙共议,得了个‘稷’字。”
太后闻言一滞,问道:“哪个‘稷’?”
自然是社稷的稷,不过礼部尚书听太后的口风,不敢这么说,便换了个说辞道:“是‘五谷之长’的稷。”
皇室这边安静了一瞬,太后脸上浮起一丝冷笑:“皇帝,你给的这个脸真是不小。”
太后对慧充仪冷淡不是没有缘由的,慧充仪曾经是名满京城的才女,早早许给了丞相家的公子,已换了八字,只是还未成婚,后来因意外而进宫,致使皇帝一直背负强掳臣妻的骂名。
一边的慧充仪抓紧了皇帝的手臂,皇帝却仿佛是没听懂太后话里的意思,道:“母后若觉得不喜,可再行修改。”
“皇帝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下的谕旨,哀家怎么敢改?”太后将三皇子交给辱母,起身道,“哀家累了,今日便到这里吧,你们继续。”
“……恭送母后。”
在场的人都看明白了,皇帝若不是溺爱慧充仪太过,就是在故意惹恼太后。
神仙打架,教在场的凡人们一阵慌乱,除了叼着半块蟹黄月饼一脸懵逼的卫将离。
接下来言官便开始念慧充仪的加封旨意——
“充仪任氏,温良贤淑,勤勉柔顺,今诞育龙子龙女有功,着加封为慧妃,位列四妃。”
贵德淑慧,不多不少刚刚好压了武妃一头。
翁昭容机敏,很快闻出了当中的猫腻,不声不响地走到卫将离身边,建议道——
“涉及东楚内政,不是西秦人能沾惹的,我们去后面的东苑躲躲风头吧,这里交给江贵妃把持场面就是了。”
“这么走能行?”
“无妨,江贵妃膝下只有一个公主,应付这种场面再适合不过了。”
翁昭容的意思是贵圈太乱,留在这不仅讨不了好处,没准还会被扫到风尾里,还不如跳出棋盘外静观其变。
正巧卫将离喝得也有些上头,便与江贵妃打了个招呼,向后殿走去。路过武妃身侧时,见她状态不对,问道:“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与我一道去东苑透透气?”
武妃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慧充仪,身形摇晃了一下,掩下眼底的阴鸷,道:“臣妾也略感不适,先行告退,请皇后娘娘勿怪。”
翁昭容看着武妃的略显苍老的背影,轻声道:“她太急了,今后只怕要惹出祸事。”
卫将离倒是看得明白,道:“其实仔细想想,皇帝这才刚登基没几年,今日这事儿多半是他拿慧充仪敲打太后,看得清的自然不放在心上,看不清的大概要从此执迷不悟了。”
翁昭容轻轻一吁,卫将离就是这点让她放心,不该糊涂的时候绝不糊涂。
太华殿后面东苑的风景也是极美,尤其是此时落霞池上飘着数百只船灯,更添风情。
但卫将离这会儿却是无心欣赏,坐在假山上的亭子里揉着眉心。
宴上的酒各有不同,给女席的用的是上好的芙蓉琼苏,入口时甘甜绵柔,但后劲不小。卫将离也曾经是海量之辈,但如今伤了根本,体质大不如前,刚刚应付了四五波朝中大臣夫人的敬酒,现在出来被冷风一吹,眼前便有些发黑。
“是我疏忽了,快去拿醒酒汤去,不必回拾翠殿了,就近去太医院里拿。”
这是私底下,翁昭容便不拘礼数了,一边给卫将离揉穴位一边抱怨道:“那些妇人巴不得你赶紧给她们女儿让位子,敬的酒里不知道带了多少眼中钉,就你心大,一滴不剩地都喝了。”
卫将离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喝起酒来差成这样子,哼哼唧唧道:“我年轻的时候跟人斗酒都是成缸地干,从来不知道躲酒这回事,哪儿知道现在弱成这样……谁在那儿!”
卫将离醉归醉,这段时间毒剔得七七八八,别的不说,对动静的感应又敏锐了一些,听见风吹糙动地便瞬间清醒过来。
亭子后面的假山石后走出来一个修长的少年身形,待翁昭容脸色微变时,那少年唤了一声——
“翁姐姐。”
翁找容顿时惊得差点叫出声,连忙让侍女在周围守着,对那少年道:“霜明,你怎么会来东楚!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我……”那少年只说了一个字,目光便转向扶着亭柱站起来的卫将离。
卫将离终于想起来这少年为何面熟了……分明是与她长得有五分相似。
“你是……”
那少年猛然朝她走过来,带着几许哭腔道:“阿姐,我听见了的,那些女人都欺负你……你随我回家吧。”
……
中秋宴上后半段本该是各家大臣家的儿子显露身手的诗会,可太后和皇后依次离席,气氛便有些古怪。
皇帝也不知在想什么,仿佛完全忘了刚刚尴尬的场面。
倒是新册封的慧妃在宫女的通报后,对皇帝温婉道:“陛下,这殿中气闷,不如去东苑一边赏月一边听各家才子吟诗作赋吧?”
江贵妃一直观察着慧妃的动静,在她说话之后便立即开口道:“昨日才下过雨,东苑泥土cháo湿,若摔了三皇子如何是好?”
慧妃抿唇笑道:“我看稷儿与菡云也累了,交给辱母抱回秀心宫休息便是,难得中秋,不敢因此扰了陛下与朝臣的兴致。”
皇帝想了想,道:“不过是昨日落的雨,今日也该干了,贵妃不必过虑。”
皇帝既然这么说了,江贵妃自然也无意见,便跟着走出太华殿。皇后不在,江贵妃便一如既往地走在群妃之前,而慧妃如今地位仅在江贵妃之下,自然也可并行。
江贵妃头一次仔细看了看慧妃的扈从,只见一个抱着猫的侍女低着头站在她身边,心下便长了个心眼。
——哪儿有让养猫的宫女近身的道理?慧妃可是还没出月子呢。
“妹妹待宫人是真的好,这般场合,连养猫的宫人都要带在身侧。”
慧妃面上露出公式化的微笑,声音婉转道:“妾宫中只有这几个贴心人儿,不带在身侧,到哪儿都不安呢……”
第三十章 老家的弟弟
纵然团圆节不圆满,也败不了中秋诗会的兴致。
皇帝做太子时便尤为喜欢诗歌,登基以来若说做个什么特别的事,那就是科举上复前朝之兴,恢复诗词一科,作为品评预备役官员的文采标准。每至大宴群臣的年节之时,便要举行诗会,让各世家子展露文采。
尤其是在对卫将离的文艺情怀绝望之后,皇帝在这方面严重缺乏知音,一直郁郁寡欢。是以这次中秋诗会各家贵族儿郎都卯足了劲打算在皇帝面前露脸。
而每次诗会念出自己诗作的机会不多,皇帝也只会听九首诗,这次听到最后一首压轴的诗时,在诗词上有些挑剔的皇帝终于叫了声好。
“玉轮斗寒空,俯仰九州同。安梦天外天,不知几回秋……不错,爱妃你看,这五言倒是有你当年的几分诗风。”
慧妃抿唇一笑:“陛下见笑,作诗的是妾的三弟任宁。”
“是哪个?”
内监一声传唤,世家子弟前列里走出来一个翩然佳公子,面白如玉,眉眼间和慧妃有几分相像。
“臣任宁拜见陛下。”
慧妃母家姓任,其父为正三品太常寺卿,本也不算什么太大的势力,只是慧妃这番诞下龙凤胎,任家扬眉吐气,一时竟也站在了一流世家之列。
“不必多礼,你今年多大了?可有功名在身?”
那任二公子答道:“回陛下,臣今年二十有三,今年为三甲进士,如今为翰林院修撰。”
三甲进士算不得值得一提的功名,只是世家中能在一票苦学之士中考取进士的,也算是难得,而如今这任二公子得以在中秋诗会上露脸,想必是慧妃要为其弟讨官的缘故。
皇帝一听便知道了,想着这些年慧妃一直安分守己,不曾要求他什么,现在为其弟谋个前程也不算过分,便点头道:“你诗中颇见旷达之志,留在翰林院恐怕屈才了,过两日便去御史台做个侍御史锻鍊一二吧。”
那任二公子眼中见喜色,跪受道:“臣谢陛下隆恩。”
慧妃眼底喜色淡了一层,但还是挂上感激的笑容,屈了屈膝道:“陛下如此关怀,妾不胜惶恐。”
皇帝又问道:“朕还记得去年点了你另一个小弟去当太子的陪读对吗?”
说到这,慧妃一时不语,旁边一直冷眼看着的江贵妃道:“陛下怎的忘了?那任五公子心不在东宫,皇后娘娘与您提了提,说是要换个伴读,您也答应了。”
任家的人脸色一凝,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有慧妃柔柔道:“妾那五弟年幼无知,惹恼了太子,妾已经责罚他回家反省了。”
皇帝像是才想起这茬事,点了点头道:“小孩子之间难免摩擦不断,朕年轻时也换了不少伴读,既然回家了便好生学习圣贤经典,过几年争取考取功名。”
慧妃又道:“妾也曾听说那日夏宫中舍弟在皇后娘娘面前失礼,一直想找机会向娘娘致歉,适才见娘娘也来了这东苑的方向,妾想……”
刚刚那种场合,以卫将离的身份选择暂避,皇帝也很能理解,道:“这两日朕也少有与皇后见面,与你一道去吧。贵妃,这诗会你先主持一会儿,朕稍后便带着皇后回来。”
江贵妃凤眼微挑,看了看慧充仪,道:“陛下且去,此处自有妾。”
待皇帝走远,江贵妃心思电转,唤来绿绮,道:“不知她要作什么妖,你去查一查宾客中少了谁,马上来报。”
“是。”
……
东苑极大,当中的假山群错落有致,想要找个人一时半会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慧妃一边挽着皇帝在东苑散步赏桂,一边便派出自己的侍女,不多时,侍女带回两个带着食盒的宫女,一看就是扶鸾宫和拾翠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