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缓缓道:「我们虽是刀客家族,但也不会滥杀无辜。第一代的刀客所杀的便全是乱臣贼子。后来这规矩虽然放宽了些,却也是只及事主,从不牵连对方的家人。离鸿山庄的事,实在另有原因。」
苏妄言惑道:「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七笑了笑,话锋一转,道:「苏公子,你可知道我们每一代的继承人都是怎么选出来的?」
他不等苏妄言回答,自顾自地接了下去:「刀法的继承人要担负一族的生计和安全,所以他必须是一族中最聪明、最强悍、最有能力的一个。为了找到合适的人选,族里每个小孩从一出生,就开始要受到族里长老的观察。一般到了六七岁的时候,便已经大致确定了人选。」
老七突然显出犹豫之色,顿了顿,才道:「这个被选出来的孩子,会被打断手脚,丢到千里之外。」
苏妄言不觉悚然,他下意识地看向阿渝,喃喃道:「你的腿……」
阿渝木然地点了点头,淡淡道:「处理得不好,没能复原。」
苏妄言哑着声音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七道:「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被打断手脚扔到陌生的地方,想要活下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就算伤好了,也是流落街头四处乞讨,处处遭人白眼,被人唾弃。这样恶劣的情况,他如果还能生存下来,就一定有非同寻常的能耐。而且有过这种痛苦经历,才会有被生活磨练出来的智慧和机警,身体、意志会强过普通人百辈……只有通过了这种试炼的子弟才堪重任,否则,是不能担当族长,也是没有资格继承刀法的!到了这孩子十六岁的时候,前一代的刀客便会去找他,带他回山,教他刀法。」
「这套刀法一代一代都是这样传下来的。每一代的子弟只有一个人能学到这套天下无双的刀法,绝无第二人可以一窥其中奥妙,这是我们一族决不能违反的族规,也是最大的禁忌!但是在二十七年前,当时的族长带回来的,却是两个少年。」
苏妄言心头一紧:「吴钩和关城?!」
老七凝重地一点头,沉声道:「不错。这两个少年,一个是六岁时被丢弃在襄樊,被族长找回来的的吴钩,另一个,就是关城——那个时候,他叫君思。」
老七道:「我还记得,因为犯了族规,他们一回来便掀起了轩然大波,长老们连夜把族人都召了来,聚在一处商讨此事。那时侯我才十五岁,也跟着去了。吴钩那时还是个少年,但已经高大挺拔,虽然一身的风尘僕僕,仍是难掩英气——唉,我们族中有好些女子,便是那夜一见之后从此就对他念念不忘的……他旁边有一个少年,也是差不多年纪,体形秀颀,一直低着头躲在吴钩身后。所有人到齐之后,族长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到吴钩旁边,拍着他的肩头说:『我把吴钩带回来了。这孩子很好。很好。』他连说了两个很好,嘉许之意场中人人都听得出来。接着,他拉过藏在吴钩后面的少年,说:『他叫君思。』他虽然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坐回去,但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当时便是一阵譁然,包括三个长老在内,多半族人都不同意这么做,大家吵成一团。族长一直不做声,到最后嘆了口气,轻声道:『吴钩,你看见了。』吴钩点点头道:『看见了。』族长又问他:『那你说怎么办?』那吴钩往前跨了一大步,朗朗道:『各位不必吵了。君思是我带来的,要师父教他功夫也是我的意思,将来若是有什么事,都由我担着!各位若执意不肯,那也没办法。』他顿了顿,却回头向君思一笑,轻声道:『小思,那我俩还一块回去就是了。』他说了这番话,众人一时也都安静了。」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脸上神色像是忆起了当时的情景,露出嘆服之色。
苏妄言心底默想,吴钩其人,说话处世,别有担当,自有一派非凡气魄,便隐隐有些神往,但想起他屠灭关连两家的残忍手段,又转而长嘆了一声。
老七接着道:「吴钩说出了事由他担着,但,其实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半大不小的孩子,能有什么担待?但这些话由他说来,没的便让人信服。君思也笑了笑,走过去和他站在一起。他本来一直站在暗处,这时走出来,才让人看清了他的脸——嘿嘿,这么多年了,我还一直记着那天晚上他在灯下一抬头的样子呢……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脑子里轰地一响,满心就只想得到一件事——我只想着,乖乖,世上竟真有这么俊的人!原来那些个『墙头马上』、『美哉少年』的戏文倒也不全是瞎编的!族长见大家都不做声,嘆了口气,道:『各位既然不说话,我就当你们同意了。这事可大可小,吴钩他不清楚,我是清楚的!我今天既然敢说这话,就一定有我的安排,将来就是天塌下来了,也自然有我们师徒撑着,决不会给族里带来任何麻烦!』他这么说了,连三位长老也都没办法了,最后只好由着他们去了。」
苏妄言道:「那后来呢?」
老七惨澹一笑:「能怎么样?第二天族长便带他们两个上山,教他们武功去了……唉,现在想起来,当初要是不答应他们,事情大约就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唉,等到他们二十岁的时候,两人终于都学成了。族长说,虽然当年破了规矩教了他们两个人刀法,但一代只有一个刀客这个规矩却不能变,所以吴钩和君思只有一个可以下山到外面去。吴钩从来就让着君思,这次也是,本来是要让他二人比武定高下的,结果不知道君思跟他说了些什么,吴钩便自愿留在了山上。那会儿老族长年事渐高,便把族长一位传给了吴钩。君思走了好几年,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直到有一年冬天,他突然满身是血的回来了,问他是什么人伤的,他也不说话。君思那次回来住了一年。那一年中,君思不吃不喝,从早到晚发了狂似的练刀,吴钩看不下去了,终于对他说:『小思,你这么练是没用的,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帮你了了这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