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在族人和长老面前一力承担,求你师父传他刀法?」
「他念念不忘就是报仇,我自然要帮他了了心事。」
苏妄言恍然道:「怪不得老七说你把下山的机会让给了他,原来也是为了让他能回中原找仇人报仇。那几年后他受了伤回来,是没能报得了仇?但是你明明能用这套刀法立毙君思、连伐远这样的高手,君思又怎么会报不了仇,还受了重伤?」
吴钩嘆道:「不错,『明明是天下无双的刀法,为什么我会报不了仇?』——那一年里,小思也是这么问我的……他却不知道,族里的规矩,刀法的传人只能有一个,永不能外传。师父破例教他刀法已经是犯了族规,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师父始终没有把刀法中的杀招传给小思,还逼着我起誓也永远不把我学到的教给他。现在想起来,小思大概是从那次回来便起了疑心吧?他第二次离开,只过了几个月就回来了。他说他守了许久,终于等到一个机会杀了仇人。他说,他这次回来了就再也不走了,他要留下来,和我在一起……」他停下来,目光悠远,太息似地缓缓道:「长相厮守——那么多年,他说过许多次了,但每次听他亲口说出来,我还是那么高兴,我还以为他这次是真的不会走了……我却不知道,他回来,其实不是为了我——那半年里,他暗暗留心,查清了师父收藏刀谱的地方,接着就在饭菜里下毒,等我们毒性发作昏迷之后就杀了师父,把我扔下山崖,又把自己的玉佩留在崖边,让族人以为他也死了,自己就拿了刀谱改名换姓远遁他乡……」
韦长歌道:「直到因为那个马贩的一句无心话,你到了岳州,才知道一切都是君思所为?」
梅影突地道:「大哥,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送你回去,你以为君思死了,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睡觉,那时侯你跟我说你想了许多事,心里清楚了许多。后来,你来跟我告辞,又说,等报了仇你也就不想活了。当时我还以为是因为君思死了,你报了仇,也就对世间没有留恋了。其实不是。你早就知道是君思做的了,对不对?你第一次听到关城这个名字就已经知道他是君思了,对么?」
韦、苏二人皆是一怔,吴钩已颔首道:「不错。我早就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钩嘆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刚一听到他的死讯,我觉得自己好象也跟着他死了,我不知道手在哪,腿在哪,说不出话,也听不到声音。但慢慢的,心上却越来越明白。我们一族多少年来隐居山林,从前那些仇家早化了白骨,又哪来的仇家上门寻仇?若说是为了抢夺刀法,自然也说得过去,但这世上有几人知道刀客家族,有几人知道刀谱,又有几人能有机会在我们师徒的饭菜里下毒?我们师徒三人,师父死了,我逃得一条性命,而君思只留下一块玉,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等我回去,不但找不到刀谱,就连这个箱子也不见了,那时侯我就明白了……君思、关城!关城、君思!!他瞒得我好苦!」
默然许久,韦长歌道:「十二年的迷团,如今总算是水落石出了……」
苏妄言正怅怅点头,猛地想起一件事来:「这些年你究竟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们几乎翻遍了天下每一个角落还是找不到你?」
吴钩忽而微笑,淡淡道:「苏公子胆色过人,阿渝的刀法其实也很不错的。」
苏妄言一怔,「啊」了一声:「你怎么知道?原来你也在?!」
「这十二年我就住在以前那屋子里,你来找老七的时候,我一直就站在窗外听你们说话。」
「那,老七说没有你的消息原来是骗我的?!」
韦长歌突然一笑,道:「果然,我就觉得奇怪——老族长和君思都不在了,如果不是你,阿渝又能从哪儿学到刀法?」
「阿渝是个好孩子,不过资质有限,我这身本事他最多只能学到六七成,不知道将来他的徒弟能不能学到他的六七成?这套刀法还是註定要失传了……」
「失传?」
「刀谱已经毁了,这刀法从我这一代开始怕也只能口耳相传了。」
几人都一时愕然。
梅影小声重复着:「毁了……」
吴钩冷哼一声,慨然道:「它有什么用?为了它,师父死了,小思死了,我虽然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分别?它究竟有什么用?害了多少人?还有无恙……」
无恙肩膀猛的一震,甩开云中的手,缓缓迈前两步,哑着嗓子道:「不错,还有我。」
无恙道:「你杀我爹,算是他负你,但我娘、我妹妹、我外公一家,他们做错了什么?!这上上下下两百多条人命又做错了什么?他们何其无辜!你杀他们又是为什么?!」
吴钩闻言一窒,许久,突地仰天长笑起来,笑完了,朗声道:「无恙,你不必说了。我放了你,就知道会有今天。你要报仇,我无话可说,是我欠你的……」闭上眼睛负手而立。
无恙双手不住颤抖,道:「好!好!我等这一天已经十二年了!」
话音未落,已反手拔出匕首直刺向他心口。
「慢着!」梅影尖声叫道,急奔两步,拉住他手,颤声道:「无恙,你且听我几句话——这些年来,我待你怎样?」
无恙深深看她一眼,低头道:「姑姑待我犹如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