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的裴枭然豁然开朗,天上的月亮落在眼中,似乎都变得明亮而清晰了几分。
她忍不住拍手称赞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些呢!”
随即又十分佩服的望向百里烈鸢,发自真心的感叹道:
“有你真好!
公子的学识与胸怀,真乃吾辈之楷模也!”
说完,对着百里烈鸢深施一礼,看得出是当真为他的这番言论所折服。
因为在这个以孝道为主的世道中,几乎没人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几乎每个人从一出生开始,就被教导着必须服从于父母,以此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这并没有错。
但是,人与人之间却是不同的,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担得起‘父母’这个称呼。
有人生而不养,有人卖女卖儿,有的作恶多端,让无辜的孩子也跟着受尽牵连、一生的好前程尽毁。
对于好的父母自然应该尊敬供养。
但是如这些形迹恶劣、人品不端的……
就不应再遵守那些陈规陋习了。
就比如威远侯。
当初女儿遭人陷害导致失踪之后,他不管不问,甚至连派人前去找寻一下也没有。
因为他怕,怕女儿找回来之后,坏了他威远侯府的名声。
至于自己亲闺女的性命……
重要吗?
哪里有威远侯府的名声重要了?
他甚至还希望她死在外头,如此一来,也算全了这份名声。
可惜天不从人愿,寒蝉非但没死,还被人救了回来,活的比谁都好。
不过,当时若是寒蝉没有遇到裴枭然呢?
那她必然是死路一条,而且会死的极为凄惨。
身为寒蝉的亲父,威远侯本该是她的保护者,守护人。
结果,却成了间接差点害死她的凶手!
这样的父亲,还值得孝敬吗?
而且,若不是他娶了新妻就忘了女儿,他前妻留下的女儿,也不会被新妻欺负陷害至此!
但凡他展现出一丁点、哪怕是一丁点的对于这个女儿的关心,戴氏那个女人,也不敢如此陷害寒蝉的!
裴枭然每每想起寒蝉当初那满身伤痕累累、命在旦夕、甚至容貌全部毁于一旦的模样,就会气得浑身发抖。
不过是看在寒蝉姐姐的面子上,为了她的名声着想,才没有直接将这个老畜生当场砍杀。
如今对方反倒是在她面前有恃无恐的嚣张起来了,捏着‘孝’字作威作福,横行霸道。
现下已经想通了的裴枭然不禁扼腕后悔:
当初见面时,还不如直接一剑劈了他呢!
到时候,所有的罪责都由自己来抗就是,也省的今日受他这份鸟气了。
可惜,计划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再去反悔,也有些不是时候了。
不过,不急。
恶人总会遭到报应的。
而就在裴枭然离开以后,威远侯的心情,其实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他是个什么货色,还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吗?
威远侯也知道自己曾经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更知道现在的自己作恶多端。
若不是因为大女儿不是个强势的、无情的,他也不会有今天。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又还能过多久呢?
虽然现下,他拿着孝道,压得那个女儿不敢对他有任何怨言。
但是,难保人是不会变得。
待到那女儿在后宫之中诞下麟儿,得了势,有了权,又对他生了恨,决定偷偷除掉他、或者算计他重又跌落高位时……
他又该怎么办?
别看威远侯表面上胡作非为、贪财好色,实际上,心思却是比谁都缜密,眼光也看的比谁都长远。
只不过,都没用在正道儿上而已。
一想到此,威远侯就觉得眼前的酒都不香了,菜也不好吃了,眼前的美人也不吸引人了。
进来伺候的老鸨察言观色,并未唤那些莺莺燕燕进来侍候,而是自己亲自侍立在威远侯的旁边,亲手为他端茶倒酒,并柔声道:
“今儿瞧着侯爷似乎有些心情不佳。
若是侯爷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不妨说出来,也让奴家有幸为侯爷分一份忧。”
不愧是老板娘,说的话就是格外舒心且动听。
威远侯瞧了她一眼,面色稍稍变好了一些。
他挥退了周围围着的哈巴狗们,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这才长长叹了口气,道:
“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哪……”
威远侯最怕的,就是重新回到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里去。
那段日子简直就像噩梦一样,每每想起,都能让威远侯感到一阵心惊胆战。
说出来可能会让人笑话。
但是,威远侯就是那种怕吃苦的人,特别怕特别怕,甚至比怕死都怕。
因为那样的日子,对他来说,简直堪称是生不如死。
毕竟,原本高高在上让人捧着的人,忽然摔落在地,谁都可以来唾一口、嘲笑几句。
换谁谁也受不了。
老鸨心思一转,就明白了威远侯的心思。
毕竟威远侯曾经落魄一事,这雉京里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更别说她这个情报头子了。
老鸨不动声色,只笑着安抚道:
“侯爷说的没错。
不过,如今侯爷的女儿有了大出息,从今以后,侯爷不也是跟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莫忘了,你们可是亲父女。
但凡有她一身荣光的一日,您也绝不会受了亏待去,是也不是?
听说如今的圣上又极为专情,至今未开门选秀,您女儿又是有孕在身……
所以,这荣宠啊,您余生怕是要享之不尽咯……”
适时的轻轻拍了拍威远侯的肩畔,老鸨真是字字贴心,句句慰藉。
然而‘亲父女’三个字,威远侯却是听的惊心。
是,他们的确是亲父女不错。
可是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懦弱的女儿居然能当上皇后,所以,对她从未重视过,更别提关爱了。
在她的心里,自己,还能算是父亲吗?
而最亲的人,对一个人造成的伤害往往才是最深的。
所以,不用想都知道,傅文仪的心里,定然对他是有所怨言的。
这怨言一旦积累到一定程度,到了勃然爆发的时候……
那么,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