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夏可乐回来已有月余。


    这一年，萧可人岁，而康王府，依然只有一王两妃。


    整个康王府一团祥和，卓君与萧浮云并没有任何争斗迹象，确切的说，相处愉快，甚至有几分同命相连的感觉。


    经过这些年，萧浮云渐渐也把很多事情看淡了，并不纠缠康王。甚至，很少在他面前出现。


    爱一个人如何，千方百计留在他身边又如何？


    男人的心不在自己身上，所有的一切便失了意义。


    五年，端木康在自己房间睡了五年，从不曾碰过两个王妃，也不曾有暖床的妾侍。


    甚至，也有人给他找来和夏可乐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他也一并推却。


    萧浮云不明白，卓君也不明白，尚书府那个，抱着个尸体一睡就是年，但人家至少是夏可乐的丈夫，在夏可乐死之前，完完全全拥有了一年，可康王府这个，听说最亲密的一个动作不过是拉手。


    而他竟然整整五年，不近女色……


    一个月来，萧可人依然时有过来，从来都是忿忿不平控诉家里那个“狐狸精”的罪状，康王爷便也只是抱着萧可人，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脸上挂着一抹笑意，静静的听着，目光落在虚空。


    这是他的招牌笑容，多数时候是面笑心不笑，可每次听到尚书府那位和夏可乐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他是真的在笑，别说嘴角眉梢，就连眼底，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卓君偶尔会亲自送上茶点，她很清楚，萧可人每讲一句，她家王爷便会想象那个女子的动作眼神。只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每每在萧可人讲到最后，康王都会笑嗔：“可人又调皮了，那个真的是你娘！”


    一个女子和另一个女子，究竟要像到何种地步，才会让自家王爷和尚书府那位同时认错？


    曾经，他的顾虑太多，如今，早已无缘帝位，除了一个王爷的头衔，他已没有什么可失去，卓君无数次想，他那么爱那个女子，这一次，或者，他会倾力争取。


    对于这件事，卓君想了许久，或者，她是希望王爷这次能争取到那位女子的。若争取到了，王爷的心，是否，能活过来？


    可是，她似乎又错了，除了那位女子最早出现那日，王爷迫不及待到过尚书府，此后，便再没往尚书府去过，更多的，他会在京城某个茶楼，或者某个戏法馆，刚好无比“凑巧”的看见她。


    是的，只是看见。


    他从来一个人坐在包厢，或至上而下，或平平而出，却，从来没有出过包厢，亦，没有打过招呼。


    只是有一日，康王回来的时候，心情似乎格外的好，连晚饭都多吃了半碗。


    卓君笑问：“爷，今天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可人那丫头，今天终于认娘了。”康王说。


    卓君笑，原来，这一次，至始至终，王爷都没起过争的心。


    *


    再一个月后，萧景煜一家迁往城郊。那里，有萧景煜专门为她培育出的紫色紫罗兰。


    那日，萧家的马车停在王府外。


    萧景煜和夏可乐下了马车，萧景煜依然环着夏可乐的腰，便只是站在车旁。


    萧可人依旧畅通无阻的一路跑了进来。


    “四爹爹，四爹爹。”萧可人的声音一路扬起，跑得极快。


    康王爷本就候在大厅，见萧可人跑来，立即弯腰将她抱起。


    “四爹爹，可人今天就要搬家了，以后不能经常来看四爹爹了。”萧可人撅着小嘴。


    “乖，可人要听爹爹和娘亲的话，四爹爹一旦有了空闲，会来看可人的。”康王爷笑。


    “四爹爹，你要说话算话喔，以后要经常来看可人。”萧可人身子往后，认真的看着康王，忽然，她皱了皱眉，小手抚在康王眼角，极其认真的，“四爹爹以后要少笑。”


    “为什么？可人不是最喜欢四爹爹笑吗？”康王爷依然笑着。


    萧可人忽然就板起一张小脸，神情间极为认真：“四爹爹都有皱纹啦！再这样经常笑，以后就不好看了！”


    “可人都长大了，四爹爹当然会老，等以后可人长成大姑娘的时候，四爹爹就是老头子了。”对于皱纹与老不老的问题，康王爷不以为意。多年的习惯，多年的伪装，怎么可能因为小孩子一句话而改变。


    “四爹爹不能老，四爹爹就现在这个样子，四爹爹要等可人长大，可人长大后要嫁给四爹爹！”萧可人忽然双手紧紧搂住康王，宣誓般的说。


    康王爷笑：“等可人长大的时候，会有很多优秀的男子追求你，到时候，你可一定要选一个最爱你的。”


    “可人就喜欢四爹爹，就是要嫁给四爹爹嘛！”萧可人不依不饶。


    “好。”康王笑，“不过，想做我的王妃，要求可是很高的。首先得是个孝顺的姑娘，听爹爹和娘亲的话，其次，勤奋读书，每每说到我们的可人时，教书先生要竖起大拇指，最后，要爱身边的每一个人，要爱百姓。你都能做到吗？”


    “能！”萧可人大声回答。


    康王看了看大厅外面，估摸着那几箱玩具已经搬得差不多了，遂将萧可人放下：“好了，时间不早了，你爹爹和娘亲都在外面等你，快些出去吧！”


    萧可人“喔”了一声，凑上嘴巴，“吧唧”在康王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往外面跑去，一边跑，还不忘回头提醒：“四爹爹，你要记住喔，以后不能笑，会起皱纹的。”


    “好。”康王爷笑脸吟吟。


    ……


    府外，当十来箱玩具搬上马车，萧可人也从府里跑了出来。


    只一个人，康王爷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并没有陪着萧可人出来。


    萧可人自己爬上马车。


    夏可乐再次抬头，目光从高悬的“康王府”三个字上划过，眸色复杂。


    “走吧。”萧景煜说。


    就在马车渐行渐远时，那一袭玄色忽然跨出王府，眸光深沉，只静静的凝视着马车的方向。


    良久，卓君走上前来：“既然舍不得，为何不见上一面？她应该也是愿意见你的。”00


    康王笑，左手已经抚上右手大拇指上翠绿扳指。


    这么多年，他竟从来不曾取下。


    “我怕我见了，就更舍不得了。”他转身，看了看旁边卓君，顺手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在她身上，“风大，进去吧。”


    卓君点头，多年来，便只是如此。


    他关心她，善待她，却从来不曾，爱她。


    *


    从外面进去，康王便径直往后院一个小小院落走去。


    卓君很快止步。


    那里，是整个王府最大的禁忌。


    除了康王，没有任何人进去过。


    别说两个王妃，就连康王最疼爱的萧可人，也从来没有进去过。


    卓君却知道，那个地方，除了一个凉亭，没有任何楼宇，只单纯的一片苗圃，每一株，却是康王亲手种植。


    一整片紫罗兰。


    妖冶得如同傍晚天边的霞。


    在凉亭的台阶上，那人席地而坐，背脊斜斜的靠在亭柱上，玄色长襟铺了一地。


    面外意出。手边有酒，看着这么一大片紫罗兰，便只是大口喝着。


    关于他和她的记忆，那样少，那样短。


    少到除了一次逛街，一次相送，就只有那些日子夜复一夜，他偷偷看她的睡颜。


    短到他还来不及告白，她就已经成了他人的妻……


    从前，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没有遇到她之前，他一直以为，他这辈子，不会爱。


    皇室之人，谈爱，是奢侈的，亦是危险的。


    然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当那样一个女子，一手提着裙裾，顶着乱糟糟的发，捧着一束白梅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样戏剧性的表白，会让他的心，忽然，动了。


    然后，便是多年的相守。


    从不相伴，亦，从不移情。


    原来，原来，爱一个人，爱一个人……


    竟，可以那样深。


    *


    从苗圃出来，康王意外的看见，没有下人，卓君依然侯在外面，身上裹着自己玄色外衣。


    “你怎么在这里？”康王问。


    不等卓君回答，他便已经反应过来，想必，她是怕自己伤心过度，醉死在这里。


    自己这个正王妃，这么多年，竟也这样纵容着自己，走了过来。


    “放心，我没事。”康王抬手，拉了拉卓君的手，已是一片冰凉，“以后别这么傻了，我送你回房。”


    “君儿，京城也没什么事了，我在西部不是还有块封地吗？虽不富庶，但也安定。我想，我们这几日就动身。”


    “是，我明日就吩咐下人收拾。”卓君回道。


    待走到卓君门口，康王正要转身，卓君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爷，别走。”她的脸贴在他的后背，几近恳求：“我想要个孩子，给我一个孩子吧……”


    康王下意识的，左手抚上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


    他想起那日，那人拉起他的手，不由分说的将这个扳指套了上去，笑容肆意飞扬：


    “都说玉是讲眼缘的，我刚才一眼就喜欢上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喜欢的话，以后就一直戴着吧，免得你把我忘了！”


    ……


    “爷……”卓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康王恍然，良久，他转过身来，看着卓君，嘴角缓缓扬成一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