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丁其实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迎接慕景接下来更多的幺蛾子。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将《委任状》顺着桌面推了过来，正是任命她为中将的那一份。


    她说，“既然这是必不可少的条件，那就烦请元帅阁下签署命令。”


    洛伦丁一怔，简直不敢相信对方如此轻易妥协。她似乎才刚刚接触到关键核心，以她的行事风格，只会紧抓关键继续深入，没有半途打退堂鼓的道理。


    还是说，她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洛伦丁拿着签字笔的手停顿在《委任状》上方，深深的打量着她。然而慕景的神色过于平静，简直称得上八风不动。


    洛伦丁仔细衡量一番，认为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起码当下不应该多话。今日的首要目的就是为了让慕景接手一区，今后的麻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解决……可以设想的是，麻烦肯定不会太少，将慕景放到那个位置上，等同于设置了一个台风眼，日后风云皆从此而起。


    可是，思来想去，慕景始终是最适合的一区治安官人选。


    洛伦丁签署了《中将委任状》，生效日期和治安官完全相同，也是“即日”。


    慕景瞄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拿，而是道，“还有一件事……”


    洛伦丁一听，心头当即警铃大作。


    慕景倒是笑了，这一次的笑容没有掺杂任何讥讽的成分，只是很单纯的笑，“元帅放心，我不是临阵反悔，治安官的事就这么定了。不过还有一件小事放心不下，需要麻烦你。”


    洛伦丁大概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但还是决定先听听再说。


    对于接下去要说的事，慕景没有拐弯抹角，因为她知道对方一定会答应，“关于曾柏元的安排，我希望元帅有别的考虑。”


    洛伦丁心说——果然如此。“你不准备带他去一区？”


    “从我个人而言，当然非常希望带着一个能干的助手。但是，治安官助理的角色不同于前线少将副官，对他个人发展并无好处。”


    这是实话。先不说军衔方面有没有变动，在前线，战功是可以不断累积的，而这些都是贵重的资本。可一旦去了治安官府邸，身为副手，会被千头万绪的杂务研磨，日复一日都只能疲于应付，不要说建立军功了，只怕连一件像样的事都做不成。


    之前慕景那般抵触元帅的安排，多多少少也有这方面的顾虑。


    但是相比较起来，她的情况还是要比曾柏元好不少，毕竟她是话事人，起码在一区有绝对的话语权。而且洛伦丁也给了她足够的补偿——中将任命。


    洛伦丁也很赞同这一点，他征询对方的意见，“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安排曾柏元？”


    慕景其实很明白对方言语之外的意思——安排可以，但绝不能过分。譬如说破格晋升之类，更是想都不要想。不要说她没有这个权利，哪怕是贵为全军元帅的洛伦丁，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操控属下的升迁。


    来自四面八方的，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特别是来自于各大家族的威慑，便是洛伦丁也会感觉到莫大的压力。


    不过关于此事，慕景早已考虑好了，“听说‘好望角’号星舰已经出厂，正在配备舰上人员，我认为以曾柏元的资历和能力，担任舰长一职还是绰绰有余的。”


    曾柏元目前的军衔是少校，虽然全军少校一抓一大把，但能力比曾柏元更强的真找不出几个。


    慕景此番建议合情合理。


    但同时也表现出了精于谋算的一面。


    洛伦丁失笑，“你还真的挺会选的。‘好望角’号的驱动方式是目前最先进的，搭载的武器就更不用说了。该星舰从设计之初就决定了它将是一艘承担远航任务的顶级舰艇，虽然舰长的军衔不算太高，但不知多少人一早就盯上了这个位置。”


    这是实话。


    好望角——星舰的名字本身已经饱含人们对它的期望。


    然而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期望甚至承载着野心。


    慕景的语调云淡风轻，反正轻忽的压根不像是在谈论什么军情大事，“历史上好望角是为了通往富庶之地，但我们都知道，这艘星舰不是。它远航前往深不可测的太空，是为了寻找什么，敌人？”


    最后两个字，慕景稍微扬起了语调，听起来好似一个疑问，带着一点她这年纪女性都有的好奇，其实是一种挺能打动人的可爱。


    但洛伦丁很清楚，那绝非疑问。


    慕景接着说，“如此特别的一艘星舰，元帅，站在你的立场上是绝不希望将它交给其他人的吧？我的人，你可以放心大胆的用。”


    慕景真的是相当厉害的谈判高手，此事的开端本来是她有求于人，但绕了半个圈子之后，竟然变成了有利于对方的选择。洛伦丁承认，当慕景向自己推荐曾柏元的那一刻，他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了，以至于此刻他都找不出更好的人选。


    简直都分辨不清楚是谁在求谁。


    似乎接纳慕景的建议成了最顺理成章的安排。


    洛伦丁也确实快要答允了，但是在最后时候，他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你是故意算计的？你不仅要安排自己的手下，而且，你还要得到‘好望角’的控制权。”


    慕景居然没有否认，她甚至笑眯眯的道，“我控制了，不就等同于元帅你控制了吗？”


    洛伦丁没有说话，但已在心里做出衡量——


    慕景控制“好望角”等同他也控制该星舰，听起来当然十分美好，但他并不能对此抱有百分之百的信心。问题并非出在慕景身上，而是他自己，洛伦丁从来不敢说自己全面洞悉了慕景的心思，因为看不透，所以不得不防着一手，避免这个能干的部下在某个关键时刻掉头狠狠反咬他一口。


    但是，更不能将“好望角”交给别人。通过慕景之手，他起码在现阶段能间接控制该星舰，可若真的落入大家族之手，他只怕连一颗钉子都别想染指。


    星舰出厂在即，此事迫在眉睫，洛伦丁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洛伦丁提了一个问题，“没记错的话，曾柏元从军校毕业那年，是机甲系的第一名？”


    “并列第一。”慕景显然对此事颇为了解，“机甲操作系一直是军校的王牌专业，每届毕业生代表都是从该系中选出，当年与曾柏元并列的另一位学员因为某些原因主动放弃了这一荣誉，所以他以优秀学员的身份在毕业典礼上发表感言。”


    “某些原因”，对于此事的细节，慕景并非一无所知，但却一语带过。那些陈年往事，对于今日的局面没有什么价值。


    洛伦丁当然也不会追问，元帅关注的是更加宽泛的层面，“那一届的学员真的是藏龙卧虎，你担任他们的特邀教官真的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最后你只带回了机甲系的曾柏元和格斗系的梅田梨纱。别的学员就没有一个能入你眼的吗？”


    “我低调嘛，不想搞得大张旗鼓。”慕景不咸不淡的回答。


    然后，她望着对面，又补了一句，“而且我料想，安排我去担任特邀教官的元帅阁下，也同样希望我行事恪守分寸。”


    话语本身平平淡淡，但却充满了言外之意。


    军校作为部队的后备力量来源，军校学院都等同于预备役军人，元帅关注军校的教育也在情理之中。况且按照惯例，他还挂了一个名誉校长的职务，给学校安排一两位特邀教官也都合情合理，历年也都是这么做的。具备实战经验的前线将军可以让那些象牙塔里的学员们提前感知一下战场的残酷，从教学效果层面也具备非凡的价值。


    不过，在常规操作之下，洛伦丁当年偏偏将慕景派往军校，此举究竟还在打别的什么主意？


    对此慕景从来没有问过。


    但是不问，不代表她一无所知。


    配合良好的上下级之间是需要默契的，有些事情不仅不能写成白纸黑字的命令，甚至连直观的语言交流都不可以，一切需在心照不宣之中进行。


    慕景此刻当然不是冲着上司秋后算账，她稍稍将话挑明了几分，是为了接下来沟通更顺畅。


    洛伦丁也明白，于是很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那一届的学员也真是特别，各个方面的优秀人才扎堆出现，也难怪受到各方关注。”


    元帅如此说，等于是认可了慕景当了一届教官之后，只带回了曾柏元和梅田梨纱两个人手。


    毕竟此事并不算是争夺上的失败，如果慕景有心在此事上与大家族一较长短，身为特邀教官的她，还是有几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的。然而从一开始，慕景便理智的放弃了。


    因为实在犯不上因为这么点儿理由，那么早的与各大家族站在对立面上。


    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各取所需，各自收揽看中的人才，谁也别太占便宜，同时也不能让别人过于吃亏，维系一个过得去的平衡。


    说白了，要看各自挑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