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只是在脑海中整理着此番推论，并无打算要告诉别人。然后又一次转了话头，不过这次倒没有天上地下转的那么急，话题还在刚才讨论的范畴之内，“雷蒙德，自从与你达成合作关系以来，我们还没有机会好好谈一谈，之前是被各种事情耽误了，今天也算是个机会。”


    停顿片刻，慕景好似在征求对方意见似的问上一声，“我们应该算是合作关系，这不是我一个人一厢情愿的看法吧？”


    这应该是雷蒙德今天第三次不知该如何接话，但感受却与之前有所不同，不再是被吓的不敢出声，而是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茫然之余，他却又抑制不住的生出几分期待。


    慕景今天的状态很不对，只要不瞎都能看得出来。她好似一个情绪不稳定的怪物，尽管外面罩着一层波澜不兴的人皮，让她乍看起来似乎还是平常的她，但人皮绷的太紧，内里的情绪又太过激荡，似乎随时都会撑破，让一切都爆发出来。


    富有情绪的人本应该是最好对付的，过去雷蒙德一直都如此认为。


    但此刻他意识到自己过于理想化了，一个人好不好对付，与之是否情绪化关系真的不大。


    相反，慕景这样的人，真的放任情绪随心所欲，只会让她整个人变得更加难以捉摸。


    更可怕了。


    但是，雷蒙德又舍不得放弃眼下的机会。与慕景合作，实在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慕景笑了笑，“你不用这么战战兢兢的，既然让你来到基地，当然是希望发挥你的作用。事实上，你也确实做了些事不是吗？”


    雷蒙德整个人都僵住了。


    慕景说的一点没错，他确实做了一些事，毕竟是正规军校出来的，实战经验或许比不上慕景这样的前线将军，但基础知识却称得上相当扎实，一眼就看出太空基地方面的薄弱环节——以慕景近来的繁忙程度，大概真的顾不上这些基础工作。


    当然，也不排除慕景根本没考虑这方面问题的可能。


    缺少整体规划的基地有些像自治区，尽管没有出什么大乱子，不过稳定性实在值得商榷。


    雷蒙德忍耐许久，到底还是没忍住。也不为别的，只是觉得自己不该在基地白吃白喝，他慢慢试着就安全防御方面提出建议。


    不过雷蒙德是什么人啊，世上比他更懂得“分寸”含义的人实在不多，他谨守本分，只懂嘴皮子给建议，从来没有实际插手过任何一件具体事务。


    饶是如此，雷蒙德也不认为自己的一举一动能逃过慕景的眼睛，他索性也就大方一些，给出任何建议都是坦坦荡荡，反正相关内容都合情合理，没什么好遮掩的。


    本该如此。


    但是，冷不丁被慕景当面指出，雷蒙德依然心虚，他飞快的回顾，想知道曾经给出的建议中是否有过界的内容。


    眼见雷蒙德紧张的说不出话，慕景只是无所谓的摆了下手，“你做的没什么不对。应该说，你做的不错。”


    雷蒙德一愣，随即不敢置信的看向慕景。


    因为旁支的出身，雷蒙德一直都过的十分低调，但本身的能力并不会被低调的处事风格全盘掩盖，除了在家族中一直得不到认可之外，在军中，上级对他的能力向来还是相当认可的。


    年纪轻轻晋升上校，若自身没有一点长处，光靠家族庇荫，几乎是不可能的。


    雷蒙德曾经受过的赞扬并不算少，但从来没有一个像慕景的肯定一般让他安心。


    没错，就是安心。


    尽管这点赞扬微不足道，但是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放松，他终于能够肯定自己从今天开始拥有了一个安全的落脚地。


    慕景的语气依旧平淡，并不认为自己给予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她依然是公事公办谈论交易的态度，“除了基地的核心地带之外，你可以去任何地方。我也希望你不要浪费自己的知识，继续给我们……哦，我是指我们共同的基地一些合理化的建议。只不过就目前而言，我无法给你一个具体的职务，你也不要误会，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目前基地的状况如你所见，只是一个草台班子，还无法搭建起正式的机构。”


    慕景并非在刻意解释什么，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


    事实上，这对雷蒙德来说刚刚好，毕竟就当前的情况而言，如果慕景真的许诺什么高官厚禄，雷蒙德还未必敢要。


    慕景恢复的理智让雷蒙德松了一口气，尽管他并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装的——装也没关系，那也不是他能过问的东西。相比起之前随时可能崩碎的状态，还是冷静下来就事论事的慕景更容易相处一些。


    就事论事……对了，雷蒙德想起，今天似乎还没有与慕景谈论什么正事。之前突如其来的三封邮件当然不能算，不管是不是慕景故意让他旁观了整个过程，雷蒙德都宁可将之归结为意外。


    雷蒙德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的提问——毕竟慕景刚刚表达了诚意，投桃报李，他也应该主动一些，“还没顾得上问，慕中将今天特意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错，的确是慕景主动找他的。否则以雷蒙德的立场，为了在基地过得安稳一些，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有件事一直都忘了问你，在你负责一区noah实验室期间，有一个叫做李凯斌的实验品吗？”没有任何铺垫，慕景问的很直接。


    不过说实在的，似乎已经不需要铺垫了，邮件中涉及的血液样本正好匹配了当前的问题，一切巧合的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实验名单里没有这个人。”雷蒙德老老实实的回答。


    想了想，他又十分严谨的补充道，“当然，也不能排除他用了别的化名。或者，实验室本身还有别的名单……我在一区做的事，说白了只是一个外围保安，还不如一个普通研究员接触的核心多。”


    慕景没去理会对方言语中急于将自己撇清的意图，而且雷蒙德当时尴尬的处境，她也了解。


    慕景很平淡的分析，“先不考虑化名或者第二份名单的特殊情况。如果你没见过，我倾向认为，李凯斌应该不是一区的实验品。”


    一区noah实验室是否存在雷蒙德不曾见过名字的实验品，这是没法证实也没法证伪的。


    不过这其中却有一个很容易发现的矛盾点——不将人命当回事的实验室，对于每个实验品都一视同仁的冷漠，当然也不会特意将李凯斌的存在隐藏起来。值得被隐藏的，肯定有其特殊之处。然而，这种特殊，不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实验是根本发现不了的。


    这是一个怎么都说不通的悖论。


    矛盾无法破解，要顺理成章的解释一切，前提是矛盾本身不存在。


    最简单的情况当然是，李凯斌是外来者。


    是一个不属于一区的实验品。


    雷蒙德当然也是如此认为，但他不敢明说。


    慕景飞快的勾了一下嘴角，凝出一抹讥讽意味十足的微笑，“如果李凯斌真的来自于别的地方，那么在你看来，除了一区之外，地球上，甚至于地球之外，还有多少类似的实验室？”


    “我不知道。”雷蒙德苦笑，又重复一遍，“我是真的不知道。”


    慕景倒是也没有死抓着不放，只说，“那就说一点你应该知道的事吧，你觉得李凯斌表现出来的异变症状，与一区其他实验品是同样的吗？”


    大概是因为今天状态实在不好，慕景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不管是陷在不稳定的状态中，还是此刻强自恢复镇静，为了掩饰脆弱，她都避免与别人视线相对。


    但是这一刻，慕景的眼睛却直直的望向雷蒙德。


    后者一下子就被定住了。雷蒙德甚至怀疑自己眼花，他居然看到慕景的眼瞳在瞬间变成了红色。


    可众所周知，慕中将是现役前线将领中唯一一个没有接受过基因改造的高级军官。


    不，就算是军方的基因改造也不该是这个效果，包括宋以轩在内的很多将军在威胁别人的时候都喜欢亮出血色瞳，但仅仅只是一只眼睛变色。


    若雷蒙德刚才没看错的话，慕景分明是双眼都闪现出红光。


    雷蒙德不受抑制的生出一个念头——如果真的存在一区之外的非法实验室，慕景难不成也是从中走出来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