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奚还是孩童时期的时候，在福利院并不受同龄孩子喜欢。


    她长得漂亮，造物主格外偏爱她的外貌，单站在那里就像个漂亮的洋娃娃，深得老师和院长喜欢。


    但，在福利院里有一副格外抓人眼球的脸，未必是件好事情。


    孩子的恶意是纯粹的，他们愚弄、嘲笑、抢去她的早饭和晚饭，她为了吃饱肚子经常在面包牛奶刚发下来的时候就当着老师的面狼吞虎咽，就算是噎住也要狠狠地咽下去——


    但这不是最糟糕的——福利院会赡养小孩到成年，14岁至18岁算半个劳动力，未被领养走的孩子除了上学，放假也是需要回到福利院帮老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个年龄阶段的男孩已经初步具备简单两性意识，对男女生理差异最为旺盛的时候——对于漂亮的、没有防守能力的小女孩来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不是吗？


    楚奚在抗争过程中学会了如何跟力量比她强大的人缠斗，学会了撕咬、斗争和漠视，也学会了如何假借他人之手来达到目的。


    直到被领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在安全的环境里也是时刻保持警惕的。


    奶奶一步步教她如何做一个“正常人”，她本来以为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跟奶奶就这样生活下去，没想到最大的灾难还在后面——


    “姐姐~”一只软软的小手拉了拉楚奚的衣角，她猛地一怔反握住了那只手正打算用力拧断，听到声音连忙卸掉力气。


    大手虚虚握着小手，小芸马上反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她拖着楚奚边走边对两边不断倒退的花种和绿植娓娓道来，像个小专家一样。


    楚奚购买好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后，带着已经走累的小芸去往临时仓库。


    小芸越走越慢——她今天走的步数太多啦！漂亮姐姐看起来一点也不累，她为了赶上姐姐，走一步跑两步，努力追上——


    楚奚叹了口气，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她很轻，被抱起来就把手环过楚奚的脖子，安安静静不讲话了，眨巴眨巴眼睛。


    路上楚奚带着小芸去吃了午餐，她把自己的饭和菜都拨开一半，自己只吃另外一半。


    楚奚问道：“怎么不吃？”


    小芸欢快地说：“另一半给妈妈吃~”


    这个小女孩懂事的过分，楚奚看着她总想起小时候的奶奶和自己，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吃吧，妈妈那份已经去打包了，我们吃完带着打包好的饭去找妈妈好不好？”


    “好！”小芸抬头对着楚奚甜甜一笑，埋头猛吃，小孩子在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惊人。


    楚奚没什么胃口，看着她埋头吃东西，思绪逐渐飘远——


    她刚毕业那年参加工作，新入职的实习生什么都得做，什么活都不能拒绝。奶奶跟她打电话，她也总是匆匆忙忙没说几句就赶着去忙别的事情——直到有一次奶奶住院了半个月，她忙完一段时间的工作临时被安排了假期，回到老家才知道奶奶已经住院半个月了。


    她赶到医院，看着躺在病床上睡着了的奶奶，又责怪自己又生奶奶的气——电话里一句话关于身体的事情也不告诉她！


    医生说奶奶没什么大事，就是年龄大了，身体缺乏营养，又需要静养，再住院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坐在床头等奶奶苏醒，责备奶奶隐瞒是罪的话备了一箩筐，在看到奶奶睁眼的时候话还未出口，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


    奶奶在病床上摸着她的头笑道：“小时候你就是个调皮鬼，别人家的女孩子忙着扎漂亮头花，穿漂亮裙子，奶奶期待打扮小姑娘好久好久了——你来可倒好了，上蹿下跳跟着小子们满地里乱窜。有一天啊，奶奶从外面回来，你忙不丁的将一大袋知了壳献宝一样给我看。你说拿去卖掉，给奶奶买肉吃。那可是你一夏天捡来的——”她擦了擦不知何时出现的眼泪说道，“我给你擦汗，你就对着我笑，跟我说：‘奶奶你放心，有我呢！’那时候奶奶就是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有一颗感恩、善良的心，但你太要强了，奶奶总想着我们嘻嘻能快快乐乐的长大就好了。”


    她恍惚间仿佛再次听到这些话——


    “嗡嗡——嗡嗡——”


    “姐姐！你手机响啦！”小芸看楚奚一直不接电话，出声提醒道。


    “嗯，你继续吃。”楚奚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是孙澈，孙婆婆的孙子。


    她让小芸自己吃，出去接了电话。


    “喂？是楚楚姐吗？”电话那头孙澈的声音丧失了以往的活力，声音低落地说道，“楚楚姐，我奶奶走了，葬礼已经办完了，爸爸说就不麻烦你回来送奶奶了，你能抽空来医院看奶奶我们已经很感谢你了。”


    楚奚还未说话，就听见他轻轻抽抽鼻子继续说道：“你不用安慰我，奶奶走前没什么痛苦，她还跟我们好好吃了最后一顿饭，我们都挺开心的——”


    “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你奶奶的事情。”


    “奶奶临走前想起了楚家奶奶跟她说过的话，她叮嘱过我奶奶，如果她先走了，就给你留一句话。”


    “——做你想做的事情，好好活下去。”


    楚奚站在这里，经历过末世的楚奚也站在这里——


    不同时期的楚奚在这一刻重叠、融合，她对世界的不谅解，她冷眼相看事件走向毁灭。


    在这一时刻轰然倒塌，她泪流满面地站在这里。


    那不可言说的、深切的悼念不能形之于墓碑上的诗文，那把跨越了不同时空的剑在这一瞬间穿透了她的胸腔，猝不及防的疼痛迅速席卷了她。


    她快要无法呼吸。


    习惯于绝望比绝望本身还要糟糕。


    她一直在压抑自己，小心谨慎行事，但——但这个该死的，他妈的世界——


    还能活多久？


    她又还能活多久？


    没什么好顾虑的，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她会好好活下去。


    即使，即使这个世界毁灭。


    即使，空间里只剩下自己。


    她也会好好活下去。


    没有什么可以再燃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