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里斯盯着综合显示屏上闪烁的光点出神,在他接触的所有人中,他认为最不可理解的就是中国人,他们闪烁的言辞、谦卑的笑容、客套的礼仪,他们的聪明、狡诘、热情、沉静、坚韧、自尊…总之,在这个民族身上融合了很多很多东西,就像那晚富丽喧譁的灯光,你永远无法用一个词来准确概括。说到法国人,你可以说浪漫;说到德国人,你可以说秩序;说到英国人,你可以说古板…但是,你无法给中国人下什么定论,他们太复杂,也许…里斯忽然想起一个作家曾经说中国人的一段话,“这个民族是个老于世故的民族”,老于世故,里斯觉得如果非要概括的话,也许这个词最为合适了。
“老于世故!”他沉吟着,旁边的一群参谋们不解地望着他。
“你们认为,他们现在会干什么?”里斯没有理会众人,他半是提问半是自问地说。
“逃跑!”值班长靠上前,“如果我是那艘潜艇的指挥官,我会移动,想尽一切办法移动,困在这里,就是死亡,我会…不,我想他们会保持在五百米以下水深,低速潜行…也许是朝这个方向……”
“也许?”里斯依然盯着那个小亮点,看着它渐渐消失,他喃喃自语:“也许?是的,你不是中国人,我们都不是中国人!”
“长官!看,他不见了!”周围的几个参谋一阵惊呼,里斯并不感到很奇怪,仿佛早就知道了会这样。
“长官,他熘了!”值班长一拳打在指挥桌上,“他熘了!我们必须散开队形,向四面扩大搜索!”
“永远不要把中国人想的那么简单!”里斯沉思了片刻,他摇了摇头:“命令…”
“各舰保持现在位置,定深600米到1000米,深水炸弹攻击!”
“1000米!”值班长显然有些疑问,“长官,他们不可能潜1000米,水压会把他们压扁的!”
“但愿如此!”里斯没有再说什么,他走近指挥塔舷窗边,暴风雨已经停息了,太平洋波涛万顷,刺透云层的阳光穿过舷窗,耀在他的脸上。
1 威海号
威海号
“威海号”继续沉落着,“吱呀吱呀”,钢质的外壳在数百吨的水压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大个子的背早被汗水溻湿了,呈显出一个倒三角,他瞪大眼睛直盯着深度表,那个颤巍巍的指针正一点点地在血红色的区域内滑动:“800米!”他擦了擦沾在眼角的汗,指针仍然在滑落。
“噼啪噼啪…”,恐怖的声响不断从四周传来,所有的人都摒住了呼吸,待到“威海号”复又陷入沉寂,这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把这个大铁壳子吹炸。
哈里米的脸蜡白蜡白,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默默地念着真主,一只手贴着额头上,极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另一只拿枪的手不知不觉地颤抖着,在枪弹的叫嚣声中过惯了的人,这种死亡的静默几乎轻易地就可以把他推到崩溃的边缘,“头儿!”他几乎带着哭腔轻轻叫了一声,他相信泰伦奴,他相信他能把他救出地狱。
泰伦奴愤怒地转过脸来,狠狠地瞪了哈里米一眼,哈里米咽一口唾沫,绝望的大口吞着越来越稀薄的空气。
一声剧烈的爆炸响起,就像在众人的头顶上炸响了一个闷雷,紧接着就是连续的几次爆炸,有近有远,“威海号”被滚滚水浪推得晃来晃去。
“深水炸弹!”鲁卓成努力控制着身体平衡,“抓紧固定物!”在“威海号”的一次次抖动中,他迅速寻找着他的艇员,“刘伟,注意!大个子,别紧张!”
“850米!”深度指针几乎划到了危险区域最顶端。
“停止下潜,双车停!”鲁卓成的命令声未落,大个子已经麻利地做完了一系列动作:“双车停到…关闭进水阀…推出升降舵…艇身平衡…”随着“威海号”渐渐沉寂下来,大个子虚弱地斜靠在操作台前。
泰伦奴使劲捏了捏手中的枪,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感觉愤怒就像一头恶兽,正疯狂地噬咬着自己的神经。他看了看一边的几个中国人,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他们所有的人都显得过于平静,就连始终都准备跟他们拼命的大个子,都安静地坐了下来,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仿佛尝到了这个狭小的闷罐中充满的死亡气息,他示意哈里米和马佐尼轻轻坐下。
此时鲁卓成坐在甲板的一角上,闭上眼睛,好像是在小睡,“你们怎么想到要这样的?”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似问非问,好像是在跟谁拉家常。
“嗯?”泰伦奴很惊讶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应了一声,他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疲惫的中国人,不知怎的,他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言语的渴望。他真的想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呢?他努力回忆着自己的语言,现在,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在这个鬼地方呆了多长时间了,一年?不,十年?他真想回到枪林弹雨的阿富汗、伊拉克,他可以放大嗓门向他的弟兄们高喊:“沖啊!上!把他们都杀了!弟兄们!复仇啊!”但在这里,他几乎要把语言给忘记了。
“想不到是吗?”泰伦奴的嘴角轻轻地歪了一下,他挑悻似得迎着鲁卓成向他射来的目光。他恨一切来自所谓文明世界的目光,那种歧视的、虚伪的、恶毒的目光,但是,在与鲁卓成目光交接的一刻让他产生了动摇,此时在这个东方人的眼里,他没有感觉到那么多复杂的东西,这目光中充满了真正的疑惑,这里面有一种你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坦诚。这倒让泰伦奴有点不知所措,他避开鲁卓成的目光,头顶上那盏因为潜艇晃动而拼命旋转的警告灯让他有点目眩,他不由自嘲式地笑了笑,“是的,也许下一分钟,我们就得餵鲨鱼了!对吗?好吧,你有权知道一切!”他向马佐尼和哈里米做了一个手势,“来吧,坐下!”哈里米困惑地搔了搔头,在他的记忆中,泰伦奴从来没有用这样平静的语气与他说话,他已经习惯了喝斥、怒骂,对于这样的变化他真的有点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