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转头一看出言这人,是方国珍之子、方鸣谦之堂弟,这次担任参将统领水师三个卫所的方礼,顿时心下了然。x
其实今天他们在前来威远号的路上,都有些奇怪为何何荣会召开这次的会议。虽然何荣之前并未召开过正式的会议讨论此事,但安南的地形在那儿摆着,两京的位置在那儿摆着,众人私下里商讨都一致认为最好是在安登陆;他们后来又从派往安南的锦衣卫得知安城北三十里之外有一天然良港,且此时并未被安南人开发,那么登陆的地点肯定是在这个天然良港附近。这并不需要开会确定。
所以在何荣问出问题后,众将领因为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一时都没有答话;直到方礼起身出言,并且说的是如此平常的事情,大家才明白了到底为何。
何荣这是在给方礼积攒功劳呢!这是正式会议,不是私下里的商谈,何荣采纳了方礼的建言又打了胜仗,就可以记做有方礼的一份功劳。若是之后方礼再在行军打仗中立下些功绩,战后论功行赏没准可以得封世袭指挥使,担任都指挥同知,甚至都指挥使。
而之所以他会如此照顾方礼,原因也很简单:方家在水师中势力不小,与俞家差不多是大明水师中势力最大的家族,方鸣谦又正当受重用,他自然要照顾方礼。将来他的弟弟、儿子若是在水师为将,方家也要照顾他们。
尤其是,允担任皇太孙后越发重视军队的‘专业性’:不仅建立讲武堂时专门创设水师班,继位后更是提出陆师将领不得指挥海战,将各地的水师卫所合并设立三大水师,甚至要重建五军都督府将所有水师卫所划到同一个都督府,只是因为征伐安南之战被耽搁了。这一切都可以表明,虽然现在还可以由他们这些公侯伯世家担任海战统帅,但未来的必然是只由水师将领担任。
这就给了何荣机会。何荣知道现在陆师之中杰出的武将数不胜数,他自己都只能排在末尾,他的兄弟和儿子都是平庸之辈,继续在陆师中厮混不会有什么前途,正在为此忧愁。恰好此时皇上推行水、陆两军分野,而大多数勋贵世家都不愿意让自家的子弟入水师;所以他决定让弟、子、侄子转入水师。现在水师人才紧缺,他们在讲武堂学习后就算是高端人才,再有方家的提携,不难在水师出头。
这番道理在场的人不是人人都能明白,不过他们都明确的知道这是何荣在照顾方礼;至于照顾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方家现在正得陛下的用。
‘幸好薛熙冉现在不过是一个千户,何荣再怎么偏向也不能让他参加这样的会议,要不然今日出言说这孩童都明白的道理的人该是他了。’有人在心中吐槽道。
何荣自然不知众人心中的所思所想,待方礼话说完后道:“方指挥所言不错,本将军也是这样想的?众将可有异议?”
在大家都表示无异议后,何荣说道:“既然如此,就定在那个天然港口以北五里外,一个叫做平章的地方登陆,第一批登陆的士兵,若是海滩上并无任何安南兵将守备,即刻南下占领那天然港口;若有兵将守备,则击溃守备之兵,夺取他们的营寨以抵御即将到来的敌军,另着军将南下占领天然港口,作为水师在安南的驻地。”
“陆指挥,你统领驯象卫等两个卫所,与狼兵五千、瑶兵五千、土兵五千,为首批登陆军队,在平章登陆。”
“是,何将军。”陆贤站起来说道。
“曹指挥,你统领武昌卫等两个卫所,与狼兵五千、色目军五千、黎兵三千、扶桑军两千,还有从台湾镇而来的高山兵三百,为第二批登陆军队在平章登陆。若是首批登陆之兵正与安南人打仗,你们即刻南下去占领天然港口;若是首批登陆之兵并未遇到安南兵将,你们则在平章之地立下营寨,防备随后即将过来的安南军队。”
“是,何将军。”曹泰站起来答应道。
何荣随后将各人的职责一一吩咐下去。在吩咐完毕后,问道:“众将可还有疑问?”
“何将军,据传回来的消息,安南人在海边打下七百余里的木桩防备越海而来的大明天兵。其中清化、安为重点防备之地,木桩连绵数十里毫无间断,仅低于水面不到二尺,除非是不到一百料的小船,否则难以通过。”
“并且依据从张帅那里传回的消息,安南人已经有了火枪与火炮。火枪还罢了,虽然透甲十分厉害,但射程并不在弩箭之上,可以使用弓弩对付;但大炮射程较远,即使是千斤的炮也能将炮弹射出二里。我军的小船无法搭载火炮,若是登陆之兵遇到了安南人的火炮,如何?”有一人出言道。
何荣稍稍侧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是扶桑军的将领我来也出言说道。
扶桑军,就是我来也向允请命后从扶桑拉过来的人所组成的军队了。他们人数不多,总共只有两千多人,但各个身怀武艺,若是一对一搏杀,大明这次南下的数十万大军中能胜过他们的人没几个。
可大家也马上发现了他们的缺点:几乎不懂得大规模军队的军阵,人数一多就很容易失去组织,陷入各自为战的情形。扶桑军一人可以打败数名大明的士兵,一百人能打败二三百人的明军,但两千多扶桑军不会是两千多明军的对手。
按说这样的士兵最适合的就是当做斥候,何荣也曾有将他们分到各军为斥候的打算;可一者,这些人大多并不会骑马,二者,他们也不愿意分开,何荣最后只能罢了心思。
扶桑军虽少,但毕竟是一支独立的军队,又不是色目人,所以何荣这次开会也叫上了我来也。
何荣见到是他先愣了愣,才说道:“你所说的事情本将当然知晓,可既然安南人之前拥有火炮之事并未让人所知,可知他们的火炮之数必然不多。现在多邦城我军正与他们对峙,两京胡家父子也必然要留大炮守备,这样还能有几门大炮防御其它的地方?就算安城有大炮,可听闻我军在平章登陆,他们再把大炮拉过去,我军都已经占领那处天然港口了。”
“可即使我军占领了那处天然港口,一时之间也清理不出一条能容纳大船驶进港口的水路,总要十多日的功夫,若是安南人将大炮拉过来轰击我军,我军仍旧并无任何能反制他们的手段。”我来也又道。
何荣有些不耐烦:“我军有十五万人,胡家父子留在安驻守的兵能有几人?大炮本就不易运送,安南的土地又松软,打仗时几乎不可能运送。若是安南人敢将大炮拿出城,就派兵夺了他们的大炮,并以此攻城。”
“何将军,安南的战力据末将所知并不算弱,在大炮的轰击下我军未必能夺下他们的炮。”我来也再次说道。
“住口,你可是轻视我大明军队的战力!小小的安南人,若不是仪仗地利早已被张帅率领的大军踏平,若是我军据守港口敌军来攻,则主客之位颠倒,我军必胜。”何荣道。
听到这话,我来也不敢再说,只能怏怏坐下;在场本来还有与我来也观点类似的人,对于何荣的作战计划也有一些异议,可此时也不敢出言指正。
何荣见自己的一番话后无人再出言,说道:“既然无人对此有异议,那么就定下了。”
他又吩咐几句,起身离开了这间船舱,众将也纷纷站起来,要返回自己所乘坐的船只。他们还需要向下一级的兵将传达命令,虽然还有半日的时候,但在海上传令不易,命令这样一层一层传下去说不准半日就过去了,所以他们得赶快返回自己的原来的船只。
陆贤从船舱中走出,向着右弦走去。他之前带兵在廉州府的合浦驻扎,所以乘坐的宁远号在威远号的北面。
他此时满脸都是高兴之色。他这次被任命为首批登陆之兵的主将,就相当于先锋,只要作战顺利头功定然是他的,他如何不高兴?
走在他身旁的另外一名将领暗自奇怪:陆贤可不是一般人,他是驸马都尉,他的妻子是朱元璋第五女汝宁公主,按说应该地位崇高,不缺打仗的机会才对,为何当了个先锋就如此高兴。
其实这位将领是不了解陆贤的情况。陆贤虽然父亲是侯爵,妻子是公主,但洪武二十三年他的父亲陆仲亨牵连进胡惟庸案,不仅被废除侯位,还被处死。幸好他父亲被杀只是因为朱元璋需要‘清除’一部分功臣,他又是驸马都尉,所以没有牵连到他,他仍旧过着富贵日子,可从此失去了外出打仗的机会。
幸好允继位后,对一些牵连进胡惟庸案的人进行部分平反,虽然没有推翻他们的罪名,但提出这些人功大于过,后代重新加封世袭的职位,陆贤甚至恢复了父祖辈的爵位,虽然只是流侯。
可即使如此,如陆贤这样的人仍旧不受重用,只不过在京城吃闲饭而已。
所以陆贤对于这次好不容易得到的出征机会极为珍视,得知自己被任命为前锋后才这样高兴。
‘等打赢了这一仗,没准陛下一高兴就加封我为世侯,那样就彻底恢复了父亲的荣光;就算这次的功劳不足以加封世侯,以后也可以继续外出打仗,总有一天能恢复世爵。’
陆贤正想着,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马上扭头看去,就见到了与他一样担任参将的宣宁侯曹泰。曹泰之前与他一样属于不得志的勋贵,他们二人交情还不错,所以他停住脚步说道:“曹泰,何事?”
曹泰拉着他走到一旁,看左右无人,对他说道:“对于这次何荣定下的计划,你可有什么看法?”
“何荣定下的计划有问题?”陆贤马上意识到了他的言外之意。
“何荣虽然是功臣宿将,早在洪武初年就带兵打仗,迄今已有三十年,用兵经验丰富,但这次他的杂念太多了,没有将事情看清楚。”
“升龙城就在红河南岸,距离多邦城不远,若是多邦城失守升龙必然守不住,胡家父子不会在升龙留守什么军队的。”
“胡家父子必守的城池,不过是多邦、西都、安、海防四城而已,其余地方都可以舍弃。安南总归有近七百万人口,此时有四五十万大军都不奇怪,完全可以在安城和附近的城池布置十万大军。他们虽不得天时,可有地利之便,人和最少也能与我军平分。依此看来,我军未必就一定能打败安的安南人,何荣若是抱着现在的心思指挥打仗,恐怕要吃大亏啊。”曹泰忧愁的说道。
曹泰虽然因为年纪较轻官位不高,但颇有本事,历史上蓝玉案的时候他就被当做蓝玉的同党让朱元璋干掉了。所以他一眼看出了何荣现在的精神状态有问题,制定的计划也有考虑不周之处,所以很有些忧愁。
陆贤虽然不像他一样有本事,但也不是易于之辈,听了他的解释顿时明白了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可是,“可是曹泰,此时咱们去劝说何荣,你觉得他会接受么?”他说道。
“哎。”曹泰叹了口气。以何荣现在的情形,定然不会接受的。
“依我看,你不如暂且放宽心。不论安南人在安有多少军队,有多大的胜算,也不可能猜到咱们登陆的地点,所以登陆战不会有什么波折。”
“等之后在夺取天然港口,或者攻打安城稍受挫折时,咱们再劝说何荣,那时他应该已经冷静下来了,应该能起到作用。”陆贤说道。
“你说的有道理。也罢,就这么办吧。”曹泰说道:“但愿安南人没有恰好在平章安排多少军队。”
“胡家父子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未卜先知,知道咋们要在哪里登陆,安排军队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