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护士们让到一边,露出中间穿着蓝白条病号服的瘦削男孩。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头埋在臂弯里,他好像又瘦了一些,肩膀瘦削到能透过病号服很明显的看到肩峰。
纤细白净的手臂上全是血,沾湿衣服,能看到血腥伤口的一角。
他脚边的地上,是病房里那个大挂钟尖锐的沾着血指针。
程岁安咬了咬牙,温声道:「小哲,别怕,姐姐来了。」
小哲在哭,小小的抽泣,肩膀轻轻的抖,在程岁安把手放在他身上的瞬间他狠狠瑟缩了一下,程岁安赶紧拿下来。
实习医生招呼护士们出去。
这个病人在他入职的时候就在了,年纪不大,重度抑郁,伴有自虐倾向。
程岁安是他的姐姐,常过来看他,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每一次在他们这些医生尚且束手无策的时候,她总能用她自己的方式让他安静下来。
转眼病房就只剩下她和小哲两个人。
程岁安不再碰他,让自己平静了一下,看着窗外的阳光轻轻哼起歌儿。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
「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对酒当……」
「姐姐……」小哲缓缓抬起头来,点漆似的黑眸被泪水洗得澄亮,「快救姐姐!」他一把拉住程岁安的手腕拼命摇晃:「快点救姐姐!!!」
他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睛里满是慌乱,整个人不可抑制的颤抖,眼泪从眼眶里匆匆滚落。
「晚,晚饭时间了,姐姐快跑!!」
「妈妈,妈妈就要回来了!!」
「你姐已经走了,」程岁安说。
小哲的眼睛空洞着,似乎没有听懂:「走了?」
程岁安悠然拿起一颗苹果:「是啊,前几天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早就已经把她带走了,你妈妈找不到他的。」
「不,不是,我姐,我姐她……被打,被我妈打……」
程岁安仿佛看不见他的眼泪,温声问他:「你也看到了那个穿黑西装的人不是吗?」
小哲愣了一下,努力在记忆里辨认着,还不等他确认,程岁安开口道:「我记得你也看到了,开着黑色的小轿车。」
「是,是吗?」
程岁安的声音太笃定了,小哲似乎也找了一些记忆碎片。
小哲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像要把自己嘴唇咬碎似的。
程岁安极力保持平静:「她坐着车走的,你忘了么?带着你一起。」
小哲:「是么……」
程岁安不说话,小哲好像真的找到一些记忆:「文野哥……文野哥救了姐姐。」
听到那个名字,程岁安的心条件反射似的疼了一下,可她面上依旧镇定自若,「是啊,文野哥救了她,她也把你带走了,所以,」她重新稳定了一下自己,声音里的力量不容小觑:「所以你妈妈没有打她。」
小哲:「真的么?」
程岁安从包里拿出一个巨大的玩具飞机:「你姐给你买的,很贵的,如果她没走,怎么可能买得了这些东西。」
小哲似乎相信了,「文野哥带姐姐去了哪里?」
程岁安:「上海,还给她找了工作,你姐赚钱养你。」
小哲点头:「对,我,我上学了么?」
小哲眼睛里的期待像火,灼得程岁安有点疼,她不太敢看他的眼睛:「是啊,上学了,小哲上学了。」
小哲高兴起来,抱着玩具飞机:「文野哥怎么没有来?」
程岁安还没说话,小哲说:「哦,我想起来了,上次你说文野哥结婚了,有了小孩,很忙的,只有偶尔才会来找我们。」
「嗯,是。」
小哲终于平静,镇定剂发挥作用,他有点困了,护士进来照顾他睡觉,对着程岁安比了个大拇指。
程岁安没做什么,可是这几句话把她累得不轻,她无力的回了一个微笑。
「程小姐,陈医生在办公室等您。」
程岁安:「嗯好。」
小哲的主治医师名字叫陈疏桐,年纪并不大。
她正低头写着什么,程岁安坐在她跟前。
「来了?」
程岁安「嗯」了一声。
程岁安:「小哲最近怎么样?」
陈疏桐笔墨未停,「三天前,五天前和六天前发病,五天前那次最严重,」
程岁安沉默一晌:「他又换病房了。」
这家精神病院分为南区和北区,北区的病人病情比较严重,且大多具有攻击性,普通病房三个人一间,严重些的单人住,更严重的就要住栅栏房了。
「嗯,六天前发病,把同病房的病人认成妈妈,差点杀了他。」陈疏桐写完病历单,稍微整理了一下,抬头道:「不用担心,他杀人不违法。」
「……」
陈疏桐:「虽然糟糕,但是情绪还可以,浮动并不大。」
陈疏桐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学霸,一路跳级考上北大,好好的数学系不待,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转到当时并不是特别热门的心理学系,疯狂研究国外的疑难病例,每每遇上难以攻克的病患就会激起她身体里的挑战欲,让她兴奋不已。
所以她特别看重小哲。
陈疏桐几乎是这个精神病院的宝藏医生,资历虽浅,研究过的病患数目比一般的中年医生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