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竹心跟着辛导，来到了导演办公室。
一进门，只见靠墙处一张巨大的白板上，写着《寒来暑往》里主要角色的名字，下面密密麻麻贴着演员半身照。
谢竹心第一眼就找到了“李墨”的名字，忍不住走了过去。
下面贴了好几张年轻女孩的照片。
“这是上周试镜李墨，我从一屋子女演员里选出来的。我最看好这个，她经验不多，但很有天赋。”
辛导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他指了指那几张女孩照片里，贴在最上面的那个。
谢竹心立刻明白了，这就是导演心中李墨的第一人选吧？
她忍住心中一瞬间的酸涩，凝神看过去。
那应该是一个新人。
因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
不过看着那照片上的眼神，她却莫名觉得有点熟悉。
有些青涩，但并不怯弱。
眼神直直地看着镜头，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我在戏剧学院偶然看到了她的作品，演得很好，最难得的是身上这股劲，所以就让她来试了李墨……”
辛导说起了他发现这个新人的经过。
“其实李墨这个角色不需要太漂亮，感觉对了就可以，颜值太高，反而容易模糊人物重点……”
辛导一改刚才在试镜现场里的直截了当，语气委婉了许多。
这是在跟自己解释，为什么她颜值高，反而成了减分项吗？
谢竹心没有说话，默默地听着。
她知道导演在试着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不过辛导似乎不太擅长绕圈子。
说着说着，他不知触碰到了哪一点，忽然自己忍不住，开始倒起了苦水。
他说自己以前的作品要么没人投资，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找钱，连开机都开不了。
要么投资方乱塞人，什么面瘫流量都往自己剧里扔，还非要保证戏份多，人设好，教戏教得他想死。
好不容易上一部作品爆冷红了，叫好又叫座。
这一部剧受到了各方重视。
他也终于拿到了一定话语权，可以大展拳脚，拍自己真正想拍的戏了。
没想到，制作一升级，各路大牌演员和资源咖都想来插一脚。
这部剧是同时以年长和年轻两代人的视角，讲了一个20年都没找到真相的悬案故事。
年长一辈的角色还好，来的演员大多实力与咖位兼具。
可年轻一辈，戏份虽然少一点，但都是矛盾冲突极强的戏，分寸感要求又极高，非常难演，绝对不是随随便便一个演员能拿下来的。
其中，李墨这个年轻一辈中唯一的女性角色，又是全剧的隐藏戏眼，更是地狱级难度！
这个角色要是演不好，整部戏都得砸了！
偏偏各路资本塞过来的年轻女演员是最多的。
辛导好不容易力排众议，用试镜表现说服了各家投资方，勉强压下资源咖，定下了他看好的那个女新人。
哪知道谢竹心又横空出世，带着让任何剧组都无法说不的流量，和相当不俗的试镜表演，来到了辛导面前。
根本用不着问投资方的意见，就连导演自己，都一度忍不住动心了！
“讲老实话，你刚才表演的时候，我真的有动摇过。可当我回头看到旁边工作人员的表情，我又重新坚定了原来的想法——
辛导说了半天题外话，终于又回到了正题。
“我发现那些人看得很投入，并不是因为李墨这个角色的遭遇吸引他们，而是因为在他们面前表演的人是你，是现在最当红的女明星。
“你演得很好，但你没办法让他们相信，你就是李墨！”
导演这句没忍住说出口的大实话，给了谢竹心当头一棒。
她的女明星身份，让人没办法相信她表演的角色？
也就是说，她没有输给任何人，而是输给了自己？
这真是一件比任何强劲对手都更打击她的事！
谢竹心全身一震，表情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不过这不是你演技的问题！只是观众太熟悉你了，很容易想到你以前的形象。一张新鲜的面孔，会让问题简单很多。”
辛导连忙安抚谢竹心。
“你要不看看有没有别的角色想演？客串也可以，角色随你挑……”
辛导此刻对她的态度，完全颠覆了她印象里那个性格直接，说话有个性的文艺摇滚男形象。
谢竹心不由得心中一酸。
辛导这样的表现，或许确实有几分欣赏自己的表演。
但更多的，恐怕是怕自己一意孤行，非要拿到李墨这个角色，把他属意的那个新人挤下去吧？
她不由得冷笑一声。
自己入行这几年，合作过那么多导演。
撇除资本背景关系，她一向觉得自己是导演心中的宠儿，每次都凭实力获得了他们的认可。
从没想过有一天，居然会成为可能祸害导演“心肝宝贝”的“恶毒女配”，被如此害怕嫌弃？
谢竹心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不由得暗暗咬了咬牙。
“辛导，你知道我现在在圈里的身价，也知道我跟娄叔关系很熟。如果我说，我要定了李墨这个角色呢？”
她的脸紧紧绷着。
说真的，如果谢竹心铁了心要用盘外招，并不是没有希望的。
相反，成功的几率还相当大。
毕竟，凭借《皓月行》再次爆红，风头盖过半个娱乐圈，就决定了此时此刻，没有多少剧组舍得拒绝她。
“实力圈”资本代言人之一娄叔，又在这事上承诺了会帮忙到底。
自己与角色的适配度，也许在辛导眼中略输那个女新人，但未必不是因为他先入为主。
所以，自己明明有这么多的优势在，凭什么不能争一争？
“那……我也没有办法。”
辛导轻声回答道。
他的表情黯淡了下去，再也没有刚才侃侃而谈时的神采。
这一幕映入谢竹心眼帘，仿佛针扎一般。
她猛然一惊。
自己在做什么？
借着资本和流量的威风，仗势欺人吗？
自己当年明明吃过被人用潜规则抢角色的苦，今天怎么会用这一招，再来对付别人呢？
谢竹心慌乱地移开眼。
不经意间，再次看到了白板上那张女新人的照片。
她忽然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
这个眼神，不就是当年还没有演《倚天屠龙记》时的自己吗？
一无所有，野心勃勃。
那时的自己，除了系统给的那张机会卡，完全没有任何退路，只能孤注一掷，去拼命争取《倚天屠龙记》的周芷若。
当时那山一样的压力与焦虑，至今想起来都让她心有余悸。
是的，她现在是侥幸成功上岸了。
可是就轮到她，这样对待和自己一样的后辈演员了吗？
要凭着资本、人脉这些盘外招，夺走别人用实力争取到的机会，打碎别人梦寐以求的希望？
如果自己这么做了，那她又和当年的孙莹莹有什么区别呢？
她不也成了自己原本最痛恨的那种人？
屠龙少女，终成恶龙吗？
谢竹心深深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胸口。
等她怔怔地走出导演办公室，对着自家经纪人，词不达意地说完整件事以后。
吴亦楠也愣住了。
她们看着对方，表情都有些复杂。
“要不，我们回去先研究研究再说？”
“嗯，走吧。”
回去想想，回去慢慢想。
2个人一前一后，若有所思地往剧组外走去。
经过一个拐弯时，谢竹心无意间一转头，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背影。
转回头没走几步，她忽然猛地停下脚步，整个人都僵住了。
等一下！
刚才那个往导演办公室走去的男人，好像是——
马天华？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