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活计难为呀!嬴政那厮着实害人不浅!」
杨阿摩十分唏嘘,乃至愤恨,不过很快又转为欢喜,
「亏得表哥想着我!也不枉当年那么多人说他心有不臣,我都没正经当回事。」
「如今职业自由,真是好事!」
「我可也总算能有不要皇帝这职业的自由啦!」
「以后我想急性子就急性子,想睡到日上三竿就睡到日上三竿,想吃大鱼大肉就吃大雨大肉,想要锦衣华服就尽管锦衣华服……」
杨阿摩不算是个好皇帝,不过他就连当那个不好的皇帝,当得也不算十分顺心如意的。
早年还想当个好皇帝的时候,就不得不忍受包括但不仅限于连独孤皇后留给他的嫁妆银子都恨不得归入国库去的奇葩。
后来破罐子破摔、肆意妄为了吧,又不得不时时刻刻活在罐子随时要破碎的惶惶之中。
如今可算好了!
杨阿摩欢欢喜喜地将李渊贊了又贊、夸了又夸,浑然看不出他当初刚被偷出洛阳宫时的满心不忿。
李建成:「……」
李建成完全插不上嘴。
他也有点不知道要如何插嘴。
毕竟职业自由是未来十年计划中将要隆重推出的国策,尤其关于特殊行业那一块,更是去年年底宋缺才刚草拟完毕的计划,新年才刚要开始逐步推行取缔贱籍的那种,
他亲爹阿父又才刚甩手走人!
要是他这会子当着杨阿摩的面说什么职业不自由,保准等不到元宵节,李阀新阀主反对宋阀主政见的流言就要传遍大江南北……
李建成才刚从岭南回来没几月,宋缺对他吧,倒也算是以礼相待的,然而李建成替自家堂上两位老大人心虚呀!
这会子着实不敢再给宋缺捅娄子。
迟疑半晌,好不容易想到一句:
「您职业自由了没关系,皇子皇孙那么多,何必说什么废除帝制……」
杨阿摩却不等他说完,就大惊失色:
「哪有非强迫着人代代相传的?
我听说日后可是连工匠之子都不需要谁父祖继续为匠人了?
我听说就是妓女歌姬的后人也能从事良民行业了?
我听说……」
他一口气说了十来个「我听说」,都是宋缺在李建成刚刚返回关中之后不久,才使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十年计划草案将要推行的内容。
这事儿不算十分机密,却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听说的吧?
杨阿摩这些年不是做出一副不问政务、只管当个人形印章模样吗?
偏能有这许多听说!
李建成压抑住追查「说」者的欲望,努力挤出一抹笑,正要张嘴,杨阿摩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说大侄儿呀!未来都要人人平等了,你总不能专门歧视叔父一家吧?」
「我如今也不指望什么文治武功、千古名君了,不就求一个平等自由、不被歧视,莫非真有那么难?」
杨阿摩这唱作念打的着实了得,李建成都给说得一愣一愣的。
给杨阿摩说了个稀里糊涂的,竟是就那么叫他出了城。
待回头,想起相对于可能使「职业自由」之类的计划受阻。杨阿摩当着近万军民的面直言「废除帝制」惹出的祸事必要叫宋缺更烦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杨阿摩已经出了城,李建成偏还不敢大肆搜捕。
——闹开了叫帝皇威仪全无,不是更坐实了帝制废除之事了吗?
可怜这李建成,明明政务娴熟、御下宽厚,守成那是绰绰有余的人物,
就是几分机变不足的毛病,若非如今各处都忙得人人只恨不得三头六臂、着实没了之前府内府外都养着好些个谋士清客的奢侈……
李建成何至于给杨阿摩哄了去?
奈何魏徵忙着在河东大本营推行开启民智的大事,回头听说了,紧赶慢赶传了消息来,要李建成务必不要顾忌其他,先将皇帝寻回来再说……
却已经迟了。
杨阿摩出城已过半旬,就他之前能让李元吉追击半年才摸着边的躲藏手段,便是带着个萧氏,李建成也很难再一时半会儿地拿住他。
偏偏「废除帝制」的流言,却已经大江南北传遍了。
其中固然有杨阿摩早先埋的人手故意散播,这几年大肆发展的交通运输等基础建设,也是一个关键。
亏得宋缺到底是宋缺。
虽说「废除帝制」这种话,宋缺只和双九明确讨论过。
但能参加第一次「梦想之国工程师碰头会」的都不是傻子。
梵清惠这个数百年谜障于「代天择主」的宗门之主,
都能问宋缺一句「既然诸色平权,又何须帝皇」,
何况他人?
宋缺绝对不敢掉以轻心。
要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说,「废除帝制」是比开启民智、复甦百家更加敏感的话题。
毕竟开启民智看似损害门阀利益,
复甦百家看似对佛道主流不够友好,
可事实上,只要操作得当,
没了门阀的名义依然有千年宗族存继,
百家争鸣之下的宗派也能越发妍丽。
但没了皇帝呢?
五胡之后,礼乐崩坏,如今也且不急着说什么忠君虚话;
甚至就连拥立之功也比不上直接分到手中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