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双九根本就没把邢氏当回事,自然更无所谓迁怒了。
偏偏邢氏十分孤拐,最近王熙凤一番作为,越发叫她不认为这继子媳妇对她能有什么好意;
更兼其略缓过神后,又有一番古怪念头,只道贾赦平素行事虽并不忌讳她这个正房太太,毕竟这样和姑老爷牵扯不清的却又不同,多少总该有几分顾虑、也就不好十分给她没脸了才是,便愈发要趁势将王熙凤告倒。
她既存了这样心思,自然就不肯接着王熙凤的台阶下去,又暗暗有几分「什么林姑老爷!也不过就是老爷屋里人。真按规矩,也还要恭恭敬敬喊我一声太太呢」的不着调心思莫名得意着,也把乍见外男的窘迫抛一边儿去了。
偷眼看两回「贾赦」的脸色,又只觉温和,邢氏就举起帕子,继续她原先那一场哭诉。
双九皆看一眼大姐儿,看她神色有几分紧张,却也都是紧张她母亲,并不是那种怯弱无措模样,便也多了几分耐心,由得邢氏唱念做打的,宫九碍着贾赦皮囊,时不时还与她应两声,也够给她面子了。
奈何宫九所应,皆非邢氏所求。
眼瞅着管家採买那些,都被一句「威烈将军府,自然是威烈将军夫人管家,没看那边自老国公去后,偌大国公府,老太太这个国公夫人都懒怠操心」卡死了,邢氏只得低头又抹了两下眼,倒也算心思敏捷,又哭起来:
「老爷既然这么说,那也罢了!只她做儿媳妇的,倒管起公公婆婆房里人,又算怎么回事?」
「妾身自嫁了进来,自知颜色粗陋、家世鄙薄,侍奉老爷一贯战战兢兢,何尝有半分嫉妒之意?偏她一气儿打发了,叫人看着,别说外头人,就是老太太那儿,也恐要问妾身一声不容人呢……」
「妾身可真真是叫她冤死了!这些年来,但凡老爷略看重点儿的,妾身何曾有不小心照看的时候?就是有那打发出去的,哪一个不是老爷亲自吩咐了的?哪一日老爷真有了心尖尖,妾身必定把他与老爷一般尊重着呢!」
这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有意无意,邢氏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还冲双九那边一福身,似乎是冲着「贾赦」的,又仿佛是给「林姑老爷」见礼的。
倒叫王熙凤看得牙根痒,只恨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忒不要脸,好歹继室不到原配嫡妻牌位跟前儿,勉强也能算个正室呢,偏偏自家这个,除了对着自己摆婆婆谱儿的时候恨不得充出十分场面,对着林姑老爷的时候却这般弯得下腰去!
王熙凤见识过「贾赦」手段,自然不会认为能得他这般的「林如海」会是什么寻常人,她对两位长辈殷勤得理所当然——
但邢氏不知道呀!
什么都不知道的邢氏竟能做出这般模样,岂能不叫王熙凤气结?
只王熙凤也不得不承认,如今对着林姑老爷弯下腰去,远比对着老爷弯腰还中用几分,一时便也有些慌了。
好在王熙凤到底是王熙凤,虽慌不乱,她只笑盈盈扶住邢氏的手,被她三回两下甩开也不生气,袖了手站着,依然言笑晏晏:
「大太太说笑了。咱们可不是那种妻妾不分的人家。虽大太太您在先头太太牌位前也少不得那般礼节,但除了先太太灵前,大太太您就是这家里头的太太,虽说少不得要替先太太管一管那屋里人,又哪里要叫您反过来尊重她们的道理?您就是爱多想——
如我们老爷这般,有林姑老爷知己契阔、兄弟相谐着,也便尽够了,又哪里来的什么心尖尖呢?」
王熙凤说着,又沖双九福了一福,满嘴都是她自己这样那样的不好,左不过是她管家实忙,在大太太跟前侍奉有限,又一味心疼大姐儿年幼,不愿叫那些三姑六婆女先儿的轻易上门,也不愿在家里头养什么戏子优伶的,倒叫大太太百无聊赖、难免多想之类的,末了提一句:
「二爷前儿家来,和我说起妹妹留了专门的院子,静室鲜果地供奉,他觉得甚好,我也正在府里挑院子呢……如今大太太这般无聊,不若我一併供上佛祖三清,您平日也能多个地儿散散去?」
黛玉实是因着原先贾敏孝中,她偏偏进京依傍外祖母,虽外祖家长辈慈爱、姐妹和气,到底不是自己家中,平日守孝已是诸多不便,祭祀供奉更是多有疏失。
如今虽双九上得京来,京郊城里都是自家宅院,黛玉既得以侍奉父亲们膝下,自然也就想着给母亲跟前尽孝——
是以那静室鲜果里头供奉着,其实是贾敏。
贾琏回得家来,都顾不得原先王熙凤外头一笔烂帐都理不清的置气,就忙不迭要学着置办起来的,为的自然是他那亲娘的。
说来贾琏也有诸多难为处,黛玉是因着在外祖家多有不便,贾琏倒是在自个儿家呢、且他夫妻二人还算得上是内外管事儿的,偏偏又因着他那母亲娘家出了大事故、没奈何临终前将嫁妆尽数退回娘家去,不过是个不忍心家里头妇孺没有个着落罢了,再没有多想的。
可怜世情女子嫁妆退回,却多是个断亲的意思,老太太又本就恼这大儿媳一味眷顾娘家,没念着肚子里的孩子、叫贾琏生下来和个猫儿似的也罢了,连前头老国公最为宝贝的大孙子贾瑚都没能照顾好,都七八岁眼瞅着文武双全的好苗子了,原不过为着劝慰他那不恤娇儿的亲娘、练武之后沐浴完没顾上晾干头发,不慎染了一场风寒,养了十来日,眼瞅着好个七七八八,为着那不省心的娘再作一场,转眼高烧几日不退,竟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