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托还想补枪,只觉得耳侧一阵火燎的灼热,子弹从后擦过他的发鬓射入运输兵的脖子。金属弹头将动脉直接撕开,如瀑的鲜血呈扇形漫洒出来。运输兵倒在自己的血泊里,一张惨白的脸很快被血汪染得浸湿红透,像一只刚刚放完血的畜生。
雷托回头,塞尔维亚狙击手遥遥站在离他两百米的地方,朝他眨了眨眼。
「噢,太谢谢你了,雷托,」人质和上校拥抱:「主保佑,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的挚友。」
上校露出一个欣慰地笑容:「命中注定我们还能相遇,艾力克。」
「那位是……」艾力克·勃朗拉沃的眼神指向了他们身后的狙击手。
上校作简单的介绍:「那是林奈·列弗。」
「看着不像是我们的人。你的手下吗?」
「不,他是塞尔维亚人。」
艾力克很惊讶。上校来不及解释:「先离开吧,这里不宜久留。」
人质解救成功,雷托也不恋战,招呼武装人员撤退。他们把抢夺来的物资装上车,炸掉剩下的车辆离开。铝热手雷1产生的火光照亮了整片山林,与远处塞族聚集区的节日灯火遥相呼应,此时节日的气氛依旧浓厚,等运输队被劫持的新闻传开,最快也要到午夜了。
回驻军指挥部的路上,两位好友终于有机会好好地说上几句话——
「我联繫了你母亲,她知道了你还康健地活着很高兴。但今天是没办法把你送回家了,我们知道的似乎所有姓勃朗拉沃的都已经迁去了扎戈列。这个时节,别说出国了,从塞拉耶佛出去也是一件麻烦事。还要让你在我这里呆一段时间,等风头过来,再想办法把你送回克罗埃西亚。」雷托作了简单的解释。
艾力克表示理解:「好,一切都由你……你来安排吧。」
他的话很少,还有一点结巴,神情间看不到获救的兴奋,只有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的手指,能流露出紧张的情绪。林奈见过这样的人,长期在牢狱里忍受虐待后,他们变得神经质、小心翼翼并且习惯性恐惧,如同惊弓之鸟,这是灵魂被犹大亲吻后的副作用。
这位克罗埃西亚先生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给家人写书信:「母亲还好吗?我的路易莎(艾力克的妹妹)是否已经嫁人了?我实在有许多话想告诉他们,也是想让他们安心。」
「这不是什么难事,」雷托答应他:「让通信兵一起带去就好。他们都好,路易莎准备订婚了,你会喜欢她的未婚夫的,他是个正派的辅祭2,一个乐观的善良的人。」
「这就好……这就好……」艾力克喃喃点头。
气氛显得有点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奈也在车上,克罗埃西亚人始终表现得谨慎,他用冷静而严苛的目光打量狙击手。有趣的是,眼下这个窄小车厢里如今坐着一个塞尔维亚人、一个波士尼亚克人、一个克罗埃西亚人,还有一个穆斯林(瓦尔特),可算是在民族和信仰属性上都充分实现多元化,并尽可能生动地还原了整个世纪以来这座半岛的僵局。
雷托善意地打破了尴尬:「艾力克,林奈不是敌人。他参与了整个营救计划的方案制定和执行,如果没有他,我们拿山上那些放哨的狙击手一点办法都没有。」
克罗埃西亚人的眼神微微放软。但林奈没吃这一套,冷漠地往角落的阴影里缩了缩。
「难道他就是那位……」艾力克仿佛想起些什么。
雷托点头:「是的。他就是。」
林奈显得有点不耐烦。他搞不清楚这两个人之间在打什么哑谜。
但艾力克的态度明显松缓:「你……你好,艾力克·勃朗拉沃夫。」他和林奈握手,并表示了感谢:「老实说,塞尔维亚人让我吃了……吃了不少苦头,可没想到,最后又是塞尔维亚人救了我。这大概就是主的安排吧。无论如何,愿主保佑你。」
他是虔诚的东正教教徒,整个勃朗拉沃家族都是。但林奈对他的信仰毫不关心:「你的主最好保佑你能安全回到克罗埃西亚,其他的,不劳这位老人家操心了。」
艾力克被他的冷漠吓了一跳,赶紧闭上嘴巴。
雷托给了林奈一个责怪的眼神:「亲爱的,我们的朋友饱受牢狱之灾,你应该对他温柔一点。」
林奈懒得理他。上校握着挚友的手:「你已经安全了,艾力。」
「这简直就像一场梦……」克罗埃西亚人仍然没能适应现实。
「那就把它当成一场噩梦吧,现在是清醒的时候了。」
「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人民军这次只能吃哑巴亏了。没人知道他们今天晚上的运输任务,就算他自己承认今天有运输任务,也没有证据表明任何一方政府军参与了劫持行动。我们把货品劫走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治安团捣的乱。至于你消失了的事情,只能说明你趁乱逃走,不能说明什么。今天晚上跟着你的所有人都死了,也不会有人开口说你是被劫持走的。」
「你……你有把握?」
雷托甚至有点傲慢:「没有证据的事情,他们不敢轻易怪罪到别人的头上。即使是米洛舍维奇,他也不能平白无故地指控政府军劫持人质,这是要闹笑话的。」
克罗埃西亚人点点头,舒了一口气。他的神情陷入迷茫和遗落,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这几年的经历:「开始……开始的时候我无法和外面联络,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被关了一年多之后才大概心里有个数。他们会告诉我……告诉我外面的情况,说父亲母亲每况愈下,还说抓了妹妹,真真假假分不清楚,我心里惶恐,总是不安,真是想……想自杀算了。如果不是因为几个一同受苦的老人家劝解,你现在也见不到我了。」